楓山紅葉觀,云海翻騰,炊煙成線觀前平臺之上,一個小不點,不足半人高,卻像模像樣的穿著合身的灰白色道袍,蹲在火爐前,歪頭看著爐中,往爐子里放著木柴。
一只彩貍端坐旁邊指導:
「要攪一攪!」
「為什么攪一攪?」
「我不知道!我看人煮的時候,都要攪一攪!」彩貍說道。
「哦—.
小道童不明原因,卻也照著做。
忽然彩貍抬起了頭,看向天空。
在它縮成一條豎縫的眼眸中,一只白鷺與一只烏鴉一前一后飛了過來,白鷺在光照下渾身雪白,烏鴉則透著五彩斑斕。
兩只鳥接連落下,一個化作一名道人,一個化作一只白狐。
林覺第一時間吸了吸鼻子。
白粥的甜香撲面而來。
隨即看向小火爐上的小鍋,還有旁邊的小道童。
「知道我今天回來嗎?飯都煮好了。」
卻見小道童一下站起身,本能的往回跑兩步,似是想去找自家師父,跑了兩步,卻又停下,看向這個道人,疑惑又警惕:
「你是誰?」
「你不認識我了?張紫云。」林覺倒也不覺奇怪,當時的她還沒到記事的年紀。
「你怎么知道我是張紫云?」
「我當然知道。」
「你是誰?」
「我是你師伯林方覺,你師父可有告訴過你?離開京城前我還抱過你呢,那時你還不會說話。」林覺低頭看向小火爐上咕嘟的白粥,「沒想到現在不僅學會說話了,都會煮飯了,可以可以,這倒是我們黔山的真傳。」
「我師伯不叫林方覺!叫林覺!」
「都是我。」
而在這時,狐貍已經和彩貍碰到一塊,開始蹦蹦跳跳的隔空舞起獅來了。
林覺心中難免有幾分感慨。
出了一趟遠門,自己不覺得有多久,也不覺得自己有多少變化,可當回來后,發現當初還不記事的小孩兒已經會說話了,這才恍然,時間的變化原來是這么體現的。
「你師父呢?」
「師父在屋子里睡覺。」紫云仰頭看向他,「我在這里煮飯。」
「怎么這么晚了,還在睡覺?」
「師父生病了。」紫云說道。
「她受傷了!」旁邊傳來小花的聲音,「上個月去北邊和妖怪打架,受了傷,回來就愛睡覺,也快好了!」
對于貓兒而言,出去狩獵、打架受傷好似不是什么要緊的事情,只要能活著,就沒什么,因此說完之后,就繼續和狐貍蹦跳舞獅了。
然而林覺卻是立馬皺起了眉:
「和哪個妖怪打架?北邊的妖怪不是已經被除完的嗎?什么妖怪還能傷到她?上個月我請白鷺道友幫忙遞信回來,你們還給我回了信,那時候不是都好好的嗎?」
連著好幾個問題。
「回信完才去的!」彩貍停下舞獅的動作,狐貍便也停下來等它,「是北邊新來的妖怪,一只老虎的鬼,說那邊打仗,死了很多人,那只老虎鬼就從很遠的地方搬過來,在那里修行又害人。」
彩貍說著又頓一下:
「玉山的道長先知道它,但是對付不了它!玉山的道長知道師妹收了徒弟,
不讓師妹收徒弟,就過來說,如果師妹要在這里收徒弟,就要去把那個妖怪打死!師妹就去了!就受傷了!就可以收徒弟了!」
說完等著林覺繼續問。
狐貍便也等著它答完繼續舞。
林覺則是快步朝屋內走去。
一貓一狐見狀,也都同時放棄玩鬧,一前一后追著他就跑了過去。
推開房的門,只見一名清秀坤道半躺在床上,正拿著針線繡著小道袍,面色仍有幾分慘白,頭發凌亂如同當初在山上砍柴時一樣,而她一邊穿針引線,一邊看向林覺,微微一笑,張口說道:
「師兄—.」
卻是微弱而又嘶啞:「怎么在外面逗小孩聊了半天」
「你怎么受這么重的傷?」
「小傷而已·都快好了—
「那是什么妖怪?竟然如此厲害?」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床上的女道人氣若游絲,卻也笑著,不知是受傷之后無力還是收了徒弟的原因,林覺總感覺這回見她,要比以往顯得溫柔了許多,「反正贏的是我——」
林覺卻不管這些,只皺著眉:「小花說的可是真的?那些玉山道士讓你去斗這般厲害的妖怪?」
「玉山道長有玉山道長的道理我有我要去的理由這也是我的修行.」
「狗屁修行!狗屁道理!」
林覺心中明顯積贊起了怒意。
那些玉山道士竟然如此可惡自己可是曾與他們在秦州東北并肩作戰,還曾帶著師兄們去解救他們,回來之后,也曾借施救窮苦百姓之機為他們修路示好,結果他們不僅不念這份情意與好意,竟還設計將自己的小師妹害成重傷!
「師兄們知道嗎?」
「不知道—」
「好!我一人足矣!去去就回!
「你去哪——.」
「尋個心念通達!」
這番恩怨不平,怎可留到煉丹之中、成真路上?
林覺手中已經出現一把長劍。
話音一落,不待小師妹張口還想說什么,他便篷然一聲,炸為清風,撞窗而出。
此時心中別無所想,唯有師妹而已。
狐貍見狀,扭頭看著窗外,又用余光看向彩貍,忽然暴起,趁著彩貍不注意,將它撲倒在地,便也化作一道白影,追隨道人而去。
京城之外,玉山已有秋色。
此前西北除錦花王,東北斗東王母,玉山道長都曾出了不少的力,正因如此,又逢天下亂世,玉山的香火格外鼎盛。
幾年前新修的路,如今已被踩成老路,上山千層臺階,上上下下都是人影。
不知多少人彎著腰攀爬,不知多少人斜著身子下山,道觀院落里里外外,都擠滿了人影,青煙匯聚成龍,直上云霄,以至于道觀頭頂的這片云都被燃出了幾分煙霞玉色。
可是忽然之間,天上狂風大作。
首當其沖便是那條青煙,狂風初至,青煙就被輕而易舉的吹斷了,不見蹤影緊接著是頭頂的云。
也被狂風撕碎。
「呼!」
道觀中一時飛沙走石,吹得線香大亮,火星四濺,灰燼飛舞,迷人的眼。
觀中香客都不知為何,連連遮眼。
「怎么了?」
「怎么突然起風了?」
正當疑惑時,忽聽天空傳來一道聲音:
「我乃林方覺是也!今日與玉山道友有一番道法恩怨要論,眾位香客,請速速下山,以免誤傷!」
眾人初一聽林方覺,便是大喜。
大多數人都知曉,京城有位林真人,道法高強,除妖得力,以前在京城大街上還常常可以看見他出來買菜吃粥,不過在東北除妖后,這位真人卻不知去了哪,已幾年沒出現過了。
有人不知道的,聽身邊的人說,這是林真人的道名,也立即露出驚喜。
林真人回來了,今日豈不要開眼界?
可是聽見后一句,又有些無措了。
論什么道法?
若單是論道法,他們還想留下來看看,漲漲見識,可又聽一句「恩怨」,一句「誤傷」,都不明所以。
可在這時,天上已經狂風大作。
開始只是飛沙走石,吹火流星,很快道觀里的樹被吹得瘋狂抖動,道觀后的竹枝被迅速壓低,空中發出刺耳的鳴咽聲,再過一會兒,居然連同道觀瓦頂上的瓦片也被吹飛下來,砸在地上叮當作響。
在這京城之中,好似醞釀起了一場在海邊、在西域才有的大風暴。
就連觀中的玉山道長們也紛紛出來,慌張警惕的看向天空。
「速速離去!」
「速速離去!」
空中不斷傳來聲音,似是從頭頂飄來,又似在耳邊響起,催促著他們離開道觀。
「還是快走吧!以前我在景云觀時,也是聽到過林真人的聲音,催促我們離去,結果當天晚上,景云觀就被天兵拆了!」
「景云觀我知道!難道玉山道長也是妖道?」
「不知道!還是快走吧!」
眾多香客紛紛下山,逐漸遠去。
這時才有老道人從道觀走出,看向天上,隱見一道被風托著的人影,沉聲問道:
「道友這是何故?」
「好你個玉山道士!竟敢設計讓我師妹去斗大妖,使她身受重傷!」
「除妖受傷本是常事,何來設計一說?」
「難道不是?你有何話說?」
「如今天下亂世,降妖除魔,難道不是我等修道之人的本分?靈法派雖然不如符派入世得深,可在人間修行,怎能不沾人間因果?我玉山白清宮在此修建上千年,為秦州百姓除妖,未有懈怠,千百年間死傷門徒不知多少,這才在玉山扎下根!你山的傳承要開到秦州來,分我玉山的香火供奉,天下名聲,自然也得分走除妖的責任!讓你去除個妖怪又有何不對?」
「鬼話連篇!在東北時,我念你們除妖辛苦,前去解救你們,回來之后,我看你們道路損壞,還請人替你們修路,結果你們這些狗道土竟趁我不在如此對待我家師妹!」
「休得無禮!我白清宮祖訓在此,不可使別的靈法派道觀侵入秦州,我等正是念及你我曾在墨獨山并肩除妖,念及你為我等修路示好,整整爭論半月,這才決定破除祖例,讓你家師妹去除新來的虎魔,除掉之后,從此便讓你山傳承在秦州落地扎根,今后再不管你紅葉觀!」下方的老道土同樣怒不可遏,指看林覺,「如今你不僅不領情,還如此指責,如此無禮,侮辱謾罵,以為我玉山怕你不成?」
「轟隆!」
一道巨大的閃電從天上層層降下,像是一棵倒著生長的沒有葉子的樹枝,恍間有幾分像墨獨山,有幾分像東海,又有幾分像西域,雖不見有別的什么神異,卻仍有直壓人心的氣勢。
「無需再言!」
天空中傳來聲音:
「如今我家師妹重傷臥床,我只身提劍上玉山,難道是來和你們講道理的不成?」
山上香客回望之際,雷霆就已落在了白清宮。
一把豆子灑入空中,化作數十天兵降下,死死圍住山上宮殿,中間還有一道比山頭還大的披甲巨神,轟然落地,踩得山都塌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