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煮著茶烤著火,閑談天下興衰。
“據說紫虛帝君和天翁麾下的神靈雖然依舊守著規矩,沒有親自下界,不過卻都逐漸開始驅使一些也修靈法的信徒以及收服的妖怪,甚至有神靈的坐騎與護法靈獸下界,參加到這場天下大爭中。”青玄道長搖著頭對林覺說道,“這個規矩也不知能守到多久。”
“前朝末年,天翁是如何取勝的呢?”林覺問道。
“道友是見過浮池神君的風采,想問他們是如何斗過浮池神君的吧?”青玄道長笑了。
“知我者,道兄也。”
“確實,聽說浮池神君仙神共體,肉身成圣,乃是武神之巔,兩千載無敗績。雖說一直沒有傳出他證位大能的消息,不過神仙各有所長,若是爭斗起來,怕是天上那些大能帝君也不可能正面取勝于他,若論率兵征伐的本領,帝君也應遠不如他。”青玄道長說道,“不過這般事情據說也沒有看起來的那般簡單。”
“怎么說呢?”
“比如以前天翁上位,也曾是‘得道’的一方,各方多有助力,不乏別的大能相助,也不乏別的有力有德之人,只是現在,哈哈,天翁既然逐漸失去了民心,那么便‘失了道’,助力自然就少了。”
青玄道長說道:
“比如帝君可能無法正面擊敗乃至殺死浮池神君,卻各自都有大神通,多半也有對付他的能力。
“再比如兩千年前,浮池神君尚未成真得道之時,曾是一位古之神仙山中的門徒,聽他講道傳法,得他恩惠,后來這位古之神仙,慢慢修證成了天上五大帝君之一的紫虛帝君,他便入其座下,為其效勞。而在上一次改天換地之中,紫虛帝君自認時機不到,便當了天翁的支持者,此后便作為天翁的侍神之一,在各大道觀之中,都站在天翁左右,同享一份香火。
“總之時局是不斷變化的。”
“原來如此。”
林覺聽著青玄道長的話,看著他的神情,心中也有所明悟——
以前問這種關于天上神仙的話,青玄道長都答不上來,要讓江道長來答,如今他卻可以很隨意的與自己談述。
亂世果然也是符箓派的機緣。
看來隨著齊云山玄天觀道長們來到京城拼搏經營,在江道長身上神光越來越重的同時,青玄道長在南方神系中的地位也越來越高了。
也許今朝過后,青玄道長也將成神而去。
“唉……”
只聽青玄道長嘆息搖頭:“總之草海關被攻破后,軍隊南下,朝廷怕是很難守住了。”
“可是寒冬快到了。”
“那又能再延多久呢?”青玄道長說道,“從今年到明年?就算三年五載,也都是看得到的事了。反正朝廷已經在火速抓丁了,這個年,應該是過不安穩了。”
“也許……”
“還是羨慕道友啊。若能成真得道,便是自在長生,從此改天換地,朝代更迭,在道友眼中,不過冬去春來,夏走秋至罷了。”
“也不是這樣的。”
白煙水汽自身邊升起。
咕嚕嚕的聲音不斷傳出。
天下興衰大事,都隨這壺茶而滾動,在幾人閑談間,便講了個七七八八。
“還未謝過林道友請人替我們真鑒宮修上山臺階一事。”青玄道長站起身來說道。
“道兄心知,這不過是一種接濟百姓的方法罷了,就算要謝,也該我謝兩位道友給了一個上山臺階給我修啊。”林覺笑道,“何況江道友從保圣真君那里討來東王母殘軀碎片時,可曾讓我道謝呢?”
“哈哈!”青玄道長笑道,“告辭了。”
“道友,告辭。”江道長也淡淡說著。
“有空多來喝茶。”林覺與他們回禮。
“道友有空也來我們真鑒宮坐坐,城外的雪景要比城內好看一些。”江道長說道,“冬日還有梅花,梅花謝了還有杏花。”
“我還記著四月雪。”
青玄道長和江道長便離去了。
林覺獨自站在院中,滿院嚴寒。
興許另一場天下的嚴寒也快到了。
而他心中感受倒是不大。
這并不是因為隨著道行與本領的增長,他對天下大事漸有一種無所謂的態度,覺得反正戰爭到了面前,也傷不到自己,就冷眼以對。也不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是靈法派的道人,該逍遙自在,這等事情是符箓派該操心的,就不管不顧。而是更復雜的原因。
青玄道長有一點說得對,改天換地,朝代更迭,有時像是自然規律一樣,四季更迭,總有榮枯綠黃,每次更換,又帶來新的氣象與成長。
就目前的朝廷來看,換個天下未必是件壞事,朝廷穩住江山也未必是件好事。
可惜的是中間的慘痛。
而他確實是個靈法派的道人,確實求的就是逍遙自在,這等天下大事,確實與符箓派關切更為緊密,這既非妖怪害人,也非外族入侵,不過是這朝廷惹人看不慣,又陸續有看不慣的人籌備多年,欲取而代之,林覺實在找不到自己插手其中的理由和立場。
唯一想它來得晚一些,也是想在京城中更安穩的煉完金丹罷了。
若那時候亂世已到眼前……
倒也挺好!
反正得在京城煉丹,若那時候南北大軍已破京城,自己正好坐鎮京城,便多護一些京城百姓了。
林覺繼續雕刻豆兵。
沒有幾天,北方草海關告破的消息便在京城中傳開了。
江水嚴寒開始變得人盡皆知。
林覺這才感受到亂世風氣——
京城百姓開始人心惶惶。
有權有勢者都開始做起了打算,有的開始搖擺,有的開始下注,不乏兩頭下注者。尋常百姓富戶也都陸續有人囤積米面糧油,開始在家里院中挖掘可以藏納銀錢的地方。又有官府的人開始各地征兵抓丁。
反倒是城外修路一直沒停。
反正都是些吃不飽飯的底層百姓,向來過的就不是人的日子,本該挨不過這個冬天的,如今有吃有穿,已經是多得的了,自然不想那些。
甚至修路的人還變多了。
萬新榮來告知林覺,京城隱隱有傳言,說替林真人修了路,若是北方大軍來了,真人便會護佑他們。
居然真有不少人信。
與此同時,南方要更溫和許多,不過手段卻一點不亞于北方的雷霆。
南方以徽州為主,加上江南幾州,都是富庶之地,已經逐漸脫離朝廷掌控,不聲不響的就到了越王后人的手中。
又聽說京城中很多聰明的妖精鬼怪、借住在人家中的狐,都已早做打算,離開了京城,去尋別的太平之處了。
有的離去之時,或是因為與家中的人以及鄰居有些交情,或是沒有任何交情,只是心中互相知曉,卻互不打擾,也覺得有默契,算是另一種愉快的相處和互相照顧,因此這些妖精鬼怪和狐還特地前去與人道別,有的還告知了大致的回來時間。
這些事都在京城瘋傳,傳得頗為玄乎,真真假假,難以分辨,又何嘗不是對風雨的加重呢?
直到天氣逐漸嚴寒,北方攻勢才止。
雙方再度轉為對峙。
院中則已下起了雪。
大雪之中,隱有人影起舞。
“這幾日里,聽說京城有不少妖精鬼怪、借住在人家中的狐都已離去了,兩位還留在京城,不怕紛亂一來,燒殺搶掠,朝廷或者南北的軍隊放火燒到這里來,將兩位燒成灰嗎?”
林覺對雪雕刻,開口說道。
隱隱聽見有兩道聲音傳來:
“我們也想走的,奈何扎根于此,只能留在這間院中,不可隨意離去。若火真的燒到了這里來,我們便也只好隨這座京城付之一炬了。”
“林真人住在這里,我們又有何懼?”
林覺倒是很少聽見它們說話。
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手中刻刀卻沒有停。
東王母的殘軀碎片實在堅硬,可是多日以來,手中的雕像也只差寥寥幾刀了。
細小飛劍,劍尖輕點。
正落在雕像的眼睛上。
“吱吱……”
劍尖游走,劃出線條,發出令人酸澀的聲音,掉落些許木粉,與雪混在一起。
線條緩緩勾勒出一只眼睛。
一只過后,又另一只。
幾刀之后,雙眼已成。
林覺的雕刻技藝遠遠未到出神入化的地步,甚至比三師兄都比不過,可是一旦刻出雙眼,這原本還略有死氣的雕像立馬就變得靈動起來。
恍惚間甚至整尊雕像都有變化,變得更加生動形象,以假亂真,像是出自大家之手,又馬上要活過來了一樣。
林覺真感覺它似要動。
可感覺更深的,還是當他低下頭,看向這尊雕像時,竟明顯感覺到這尊雕像似乎也在看著自己。
那眼神,頗有幾分東王母的風采。
“它是活的!!”
旁邊傳來自家狐貍的聲音。
狐貍本來在坐著舔爪子,不知何時已經端坐,被他手中雕像散發的奇異玄妙吸引,嚴肅的看了過來。
林覺毫不猶豫,立馬摸出一顆豆子,扔出便化作一名身經百戰、甲胄穿沙的甲士。
“好漢!請換個棲身之地!”
甲士中有殘魂飛去,瞬間鉆入新的木雕中。
剎那之間,木雕似乎轉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