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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石門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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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山靜夜,月色皎潔,有人搭臺唱戲。

  初時伶人聲音難免有些顫抖。

  可是卻也沒停。

  下方擺著數十張寬板凳,在遠道而來的黟山道人眼中,好似都是空空蕩蕩,可一晃眼,又仿佛已經坐了一些人。

  好在還有一些空位。

  眾多道人十分肯定,臺上唱戲的都是活人,這種唱戲形式他們也曾聽聞過,只有小師妹不曾聽聞,一臉疑惑,但也隨著師兄們走過去坐下來。

  他們是想找人問問路的,好歹尋個借宿之地,就算找個祠堂村廟,也好過露宿荒野。然而人家正在盡心賣力的演戲,下面還有看眾聽眾,他們實在不好上臺去打攪人家,這是不禮貌的。

  便只得尋個空位,坐下來等待。

  剛一走近,剛一坐下,就明顯感覺得到,臺上唱戲人好不容易恢復正常的嗓音立馬又變得顫抖起來。

  而且比之前抖得更厲害了。

  甚至那吹打聲都亂了下。

  心中立馬知曉,對方誤會了,可是也不好再走了。

  臺上點著燈籠,臺下沒有。

  燈籠照亮前面幾排,可幾名道人坐的是后面幾排,便隱在了月色中。

  在臺上的人眼里便是自己在這荒村夜晚之中唱鬼神戲,這地方連白天都沒什么人走,晚上唱著唱著卻來了一些人影,坐在了最黑暗處,看樣子好似在看自己唱戲,怎能讓人不怕?

  甚至臺下還有個“人”似乎愛戲,借著月光和燈籠的微光,見他既搖頭晃腦,又跟著吟哦。

  “不能停!有看官聽眾了,要演得更好些!”

  后臺傳來中年人壓低的聲音,音量拿捏得恰到好處,混雜在吹打戲曲聲中,臺下人根本聽不見。

  這是千百年來的規矩。

  “怕什么?不要怕!咱們是來給他們唱曲演戲的,自古以來,莫說神鬼,就是挨千刀的蠻人來了,也不為難咱們戲子!”

  臺上人默默聽著,一點不停。

  是這么一個道理。

  戲都接了,怎么能停?

  一曲戲起,無論如何也要唱完,管它刮風下雨,管他有沒有人聽,也得有始有終。

  剎那之間,吹打聲再是一盛。

  伶人更專心的投入其中。

  狀態漸起,倒也忘了懼怕。

  此地的戲班也是有名的講究唱、念、做、打并重,又有許多下苦工的平臺高臺武功。

  好比獨腳單踢、叉腿單踢、刀門、飛叉等都異常驚險,耍起高臺武功來,連翻不知多少張桌子,像是飛檐走壁也不在話下。

  臺上人沒有絲毫糊弄。

  臺下人與鬼也漸漸聽得認真。

  就連小師妹也雙手抱胸抱劍,一臉專注的盯著臺上,眼中泛著光,十分專注。

  甚至于林覺轉頭四下看時,就連身旁別的不認識的看眾也看得極其投入,哪怕有的神情呆滯,卻也不肯挪開目光。

  這年頭的娛樂還是太少了。

  以至于山村之間但凡哪位富戶出資請了戲班、露天唱戲,十里八鄉的人聽說了,那真是走兩個時辰的山路也愿意來湊這個熱鬧,看完之后,再走兩個時辰的山路回去,心里還覺得美滋滋。

  因為這種機會實在太難得。

  沒想到做了鬼也是這樣。

  林覺倒覺得沒什么,只是左右扭頭,不斷打量著這些鬼。

  沒想到這個小地方,附近居然能有大大小小這么多鬼,甚至還有妖怪化作動物,停在遠處黑暗中,也來湊了這個熱鬧。

  見這些鬼大多面黃肌瘦,男女老少皆有,黑夜中看不太清,不知是什么時候死去的了,只是他們既沒有下地府,也沒有自然消散……

  怕是陰間和人間都運轉不暢才會如此。

  林覺如是思忖著。

  卻是過了很久,臺上的人也未下來,莫說來與他們說話了,就連戲臺都沒有下過。

  林覺慢慢有些困了。

  初時覺得他們唱得也算不錯,表演也算精彩,吹吹打打也讓人精神,只是時間一長,這連續不斷的聲音聽慣了后,也像是有助眠的作用。

  扶搖就端坐在他的腳邊。

  林覺輕輕拍了拍它的腦袋,見它轉過頭來,便對它說:“我先瞇一覺,有事記得叫醒我。”

  “嚶”

  狐貍簡單應答。

  林覺便坐在地上瞇眼歇息。

  卻不料一夜無事。

  一夜之間,臺上的人未曾下來,未曾停歇,臺下原本的聽眾也未曾侵擾臺上分毫,雙方仿佛都默契的守著這古老的規矩。

  其實又哪里有什么成文的規矩?

  無非將心比心四字罷了。

  等到林覺一覺醒來,已是次日清早了,天邊已是蒙蒙亮,透了紅光。

  四周的板凳上早已空空蕩蕩,身后那些山間野獸也不見了,唯有幾名還穿著戲服、聲音沙啞的伶人站在一旁,驚魂未定的與二師兄說話。

  “道長們可嚇壞我們了……”

  戲班們昨夜開始時真是被嚇了一跳。

  夜里為鬼神唱戲、唱著唱著下方來了人坐著也就罷了,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正常唱戲,卻發現天都要亮了,他們也不走!

  直到雞鳴天亮,這才看清楚,下方坐的竟是一群道人。

  這事拿出去當笑話講給人聽都夠了。

  “恕罪恕罪,我們也是偶然迷路,無處可去,本想來向諸位問路的,可是諸位專心表演,無暇他顧。天黑路滑,山中又起了霧,地上濕冷,我們也沒有地方去,只好在此坐著了,好歹有張板凳坐。”二師兄只好連連拱手,“倒是也有路上無趣,貪圖諸位表演的意思。”

  “原來如此。”

  戲班的班主長舒一口氣,隨即又用恭敬的眼睛看著他們,拱手說道:

  “幾位道長也是膽大,這深更半夜的,我們在此唱戲,一個人都沒有,也敢來坐著聽,想必定是有道行傍身的。”

  “諸位不也在臺上唱了一夜嗎?”七師兄在二師兄旁邊說道。

  “那不一樣。我們本身接的就是為鬼神唱戲的活兒,就算下面一個人也沒有,我們也得在這里唱一整晚。反倒是有了人,把我們嚇了一跳。”

  “那諸位又怎么知道……”

  七師兄笑呵呵的,對他們說道:“下面除了我們沒有別人呢?”

  戲班眾人聽了,俱是一愣。

  不由轉頭與七師兄對視。

  七師兄也看向他們,敬重于他們不曾糊弄、辛苦一夜為鬼神帶來的短暫歡樂,便也與他們行禮。

  如此就已無需多問了。

  戲班愣神之下,也抬起手來,雙方互相行禮。

  放下手來,七師兄問道:“諸位為何深更半夜、在這荒野之中唱戲呢?”

  “我們乃是受石門村大戶所請,來此唱戲,請山間鬼神觀看。”戲班班主說道,“據說是他們家生了個怪異孩童,常常走魂,前段時間更是走了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如今孩童不僅癡傻,甚至幾乎斷氣。”

  “石門村……”

  七師兄喃喃念了一句,又好奇道:“這和諸位在此唱戲有什么關系呢?”

  “是那嚴家的人請了先生來看,說是孩童魂魄走得遠了叫魂也沒有叫回來,隨即那先生便給他們出了個主意,請戲班來為鬼神唱一回戲,說是這些鬼神看了戲后,受了情誼,自然就會幫忙尋找。”

  “原來是這樣。”

  “我們也不知是否真有鬼神來,也不知是否有用,反正接了錢就來演,千百年來一直就這樣,我等優伶賤命一條,也沒什么怕的。”

  “班主切不可這樣說。”七師兄聽了卻是瞬間正色,拱手說道,“諸位名伶功力深厚,盡職敬業,昨夜所有看客皆看得心滿意足。而這些游魂在山間飄蕩孤寂不知多久,心中不知多少苦悶,諸位能為他們帶去歡樂,消解苦悶,如何不是功德一件?”

  戲班班主一聽他稱“名伶”,就覺得慚愧,想擺手推脫不敢當,可聽到后面,卻又忍不住問道:

  “當、當真?鬼神當真滿意?”

  “自然。”

  戲子本是賤流,可凡人小鬼皆有心,此時眾人便也忍不住露出幾分欣慰自得,再面對這幾位道長,便更恭敬了。

  “道長們又去哪里呢?”

  “我們在找石門山,這邊實在太偏僻了,初來乍到,不免迷了路。”

  “石門山?這地方確實偏遠,道長說別的地方我們可能不知道,可說石門山……”班主說著轉過身,指著遠處的深山,“那就是石門山,山下也有四五個村落,雖然偏遠,可土地也不少。”

  眾人皆順著方向看去。

  只見前方已顯露出一片青山,青山腳下似有纖陌田野,房屋隱于晨霧密林中。

  青山下半截是一片山林,郁郁蔥蔥,上半截在晨霧半隱間,隱約可見是石山。石山中間有洞,遠看似一扇門,云霧添了縹緲,如同仙門一般。

  “原來如此。”

  四師兄不禁呢喃著。

  早知道石門山這么好辨認,早就該請好友飛上天去尋了。

  “我們就受石門山下、石門村中嚴姓主家所請,正好要回去復命領錢,也可將諸位道長帶過去。”班主說道,“諸位道長定是有本事的,那戶人家為了子孫后代之事已經焦頭爛額,定然歡迎幾位道長。再不濟也有頓早飯吃。”

  “恭敬不如從命。”

  眾多道人便都跟隨他而去。

  清晨的山路是帶著露的,行走之間免不了與春草擦身而過,鞋與衣擺被打濕,又帶著細細的沙,這片山村便由此映入心中。

  林覺一邊走一邊四下環顧。

  這里實在偏遠,前方那座石門山也果真是大,甚至走了將近二里,才隱約看清那隱在山林間的村落,而石門山的大小遠近似乎都無變化。空氣中既透出泥花草露的味道,又有著清新的靈氣。

  倒是個避世修行的好去處。

  毫無疑問,這里最適合的定然便是四師兄了。

  若他住在這里,那片大山就是他的好友們天然的樂園與獵場,而這個偏遠之處也正適合他與他的好友們清修。

  只是偏遠有好處也有壞處——

  若是尋常缺點什么,采買置辦起來就不便了。

  若能與山下人打好關系,便輕松許多。

  聽說這是一間新修的山神廟,應該也是山下村莊籌資建的,正好請班主指路,也好告知村里人,打理廟宇的道人來了。

  走了兩刻鐘,便穿過田野,進了林中。

  腳下的路變成了村中的小巷。

  此時正是早晨,做飯的時候,炊煙飄起,又沉在密林間,為這村落添了一抹靜謐之感。

  雞鳴犬吠聲中戲班與道人走來。

  村人皆投來驚異的目光。

  戲班帶著他們走入主家,見到嚴姓家人,戲班班主先說自己唱完了戲,又說起昨晚的事,這才向他們介紹黟山道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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