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你是怎么分辨出我的?”
“不知道怎么說,反正就是覺得有點不對,剛好扶搖也覺得不對,就認出來了。”
“那還是我聰明!”
“自然了。”
林覺想也沒想的說道。
自然了!
小師妹看似神情鎮定,其實也在心里重復了一遍這三個字,樂滋滋的,又把開心穩穩藏住,繼續問道:
“那師兄你說,為什么那羅剎鳥的讀心術不管用了?”
“定是師妹道行高了。”
“原來如此!”
小師妹暗自吸了一口涼氣——
不愧是師兄啊,隨便說句什么,都能讓人心里樂呵呵的!
難道也是一種神通?
小師妹內心嚴肅思索。
神行丹的藥效過了之后,兩人便落到地上來,又召出紙驢,一人騎一只,沿著官道慢慢走著,邊走邊聊。
師妹終究是沒有學過服食之法,雖說自身道行有所提高,可藥理使然,只要神行丹吃了還有效果,能有正收益就有副作用。只不過不會再像當初第一次吃了神行丹后站都站不起來、幾天才能恢復那么嚴重了,因此只能騎著驢子。
好在有二師叔贈的紙驢。
這真是一個好寶貝!
這次避開岔路,直回舒村。
一路走過,徽州大地上少不了冒出來作亂的妖精鬼怪,既有某處山中修行的道人下山除妖,有靈法派,有符箓派,也有一身好俠義、好本事又好膽量的江湖武人絲毫不懼妖怪,只用手中刀劍也敢與妖一斗。甚至有民風彪悍的百姓自發聚集起來,靠著膽氣和土方法與妖鬼相斗。
林覺走過這才發現——
這個世界如今由人主導,不是沒有道理的。
不過與妖精鬼怪爭斗畢竟不是易事,既是爭斗,便有輸贏。
二人穿著道袍、手拿長劍騎驢走過,時常也會被鄉間村人請去驅邪除妖。
遇見富裕的村落,也能得幾兩白銀幾貫銅錢,遇見貧困的村莊,也能在這旅途之中睡上一個好覺吃上一頓熱飯,臨了揣上半斤謝語,小師妹也能開心一路。
倒也碰到一處疑似是另一個妖王儲存死氣的地方,也曾有過遮天蔽日的黑霧,里頭邪物滋生,持續很久,成了一地之災,百姓深受其害。
不過后來似是被神靈祛除了。
不知是否是神君做出了選擇。
終于是回到舒村。
二人收了紙驢,提劍穿村而過。
小師妹和狐貍睜圓眼睛四下看。
“這叫下橋亭,上面還有上橋亭,夏天傍晚經常有人坐在這里乘涼,我也會在這里聽村里的老人講些神仙鬼怪的故事。”
小師妹好奇的盯著這座八柱橋亭,柱子上面又有類似屏風的古畫,若是上午下午可以遮住斜下射來的陽光,免得晃眼,上面畫的正是神仙,不過她也認不出究竟是什么神仙。
“師兄不會是那時就想修道了吧?”
“大概吧。”
林覺一邊走一邊與她敘述。
過了下橋亭,沿溪而上。
四周皆是粉墻黛瓦,錯落而又高大的馬頭墻,有村人走在路上,看見走來的兩名道人,一時竟少有人能認出來。
倒是林覺經常主動與他們打招呼。
這些人大多曾經對他有所幫助,或是在他離家之時來送過他。
可惜自己并未求得學問,考取功名,不能帶他們富貴顯赫,不能對他們經商有多少幫助,唯一的幫助便是幫過村里的商隊找回錢財。
而這些村人也直到聽見他說話,這才認出他,便都十分驚訝,卻也曾在族商口中聽過他在黟山學道、有了道行法術的故事,多少要閑談幾句。
小師妹和狐貍便站在身邊好奇的等。
一人一狐同樣將眼睛睜到最大,好似要將這個新奇陌生村落的一切都裝進去似的。
其實林覺也在左右打量。
不知是不是此地供有地神、有三姑娘娘的庇佑的原因,倒是沒有妖邪侵擾的跡象,也算難得了。
穿過大半個村落,終于回到了家。
還未開門,先在門口小溪中看見了浣衣的大娘,四目相對,明顯見她怔了一下,隨即才反應過來。
“哎呀!林覺!你怎么現在才回來?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
“我一直在山上修行,黟山又離得遠,最近世道有些亂,我怕村里遭什么變故,所以才臨時決定回來看看。”林覺倒是神情平靜,與她解釋,又指著身邊的小師妹說,“這是我家師妹,與我一同下山,正好隨我一同過來,路上好有個照應。”
“哎呀……”
大娘一時不知說什么。
隨即也不洗衣了,連忙將二人帶進屋中。
大伯也從里屋出來,身體見著倒是恢復如初了,說堂兄在外面,又去叫堂兄,一家人倒很快湊齊了。
只是兩年多沒見,互相都有些變化。大伯經歷的事多些,自然依舊如初。大娘婦道人家懂得事情不多,堂兄又年紀小,許久未見,要么多多少少有一些生分,要么便是格外熱情,恍然之間,倒有些像是客了。
“你怎么跑去學道去了?”
“我與此道有天賦,又有這個心,況且當初汪家祠堂那位前輩也說了,我的天魂不穩,也是唯有修道可以解決。”林覺耐心解釋,“我托舒三叔帶回來的銀子,你們收到了嗎?”
“收到了收到了。”
“大伯身體怎么樣了?”
“早就好了。”
林覺看大伯這樣子,倒確實好了,只是比記憶中患病前要瘦一些,卻也難說是沒有好透還是兩年衰老的緣故。
“前年夏天,水災可禍及了村里?”
“哎呀,那場水災可不得了!縣城和別的好多村子都被淹了,咱們村下面一半也被淹了,下橋亭都差點看不見了,好在咱們家地勢高一點,這才算是逃過了一劫。”大娘連連說道,“你帶回來的錢,都沒用得上,都給你存著呢。”
“給我存著做什么?我現在上山修道了,久處深山之中,雖說賺不到什么錢,可也沒有多少用錢的地方。”林覺說,“是給堂兄結婚用的。”
“你堂兄倒……”
“怎么?”
林覺先看堂兄,又偏頭詢問大娘。
說來林覺和他們一家的相處也就一年,不過知曉這一家都是很好的人,自然是有感情的,便也樂于緩和關系,維護感情。
如此一問,再聊堂兄與鄰村姑娘的事,可就比之前的話題有趣多了。
重新熟悉起來就更快了。
又說到林覺在黟山學道學法術,這年頭的人,莫管年輕年邁,有幾個對神仙道法之事不感興趣?便都關切詢問,請他演示。
不過他們本無修道天資,莫說靈法,就是養氣法也難以修行。
到晚些時候,大娘開始張羅夜飯,又有此前在黟縣見過的行商陸續登門而來,有人帶了米酒,有人提了臭鱖魚,有人拎著兩斤五花咸肉,顯然都是聽說林覺回家來了,特來拜訪道謝,便都成今夜的夜飯了。
林覺看見這些行商,倒是松了口氣。
最近世道不安生,在外走商危險。
一通忙活,逐漸到了夜里。
大娘給小師妹收拾了一個房間,林覺也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里沒有蒲團給你睡了,你先將就一晚上吧。”林覺將自己的衣服鋪在地上給它睡,隨即打量房間陳設,盤膝坐到床上,從懷里取出古書。
狐貍在他衣服上縮成一團。
林覺則翻開了古書——
“嘩!”
山壓頂,土行法術。
借助大山靈韻,施術于人,可使人平白變重,修到高深處,仿佛在人身上壓上一座山。
重量幾何,全憑靈韻多少。
初學者可加幾斤幾十斤,再學可加幾百斤幾千斤,高深者可將萬斤重量壓于人身,大能者可將山岳重量賦予敵方,哪怕大力巨神亦難以承受。
林覺皺眉看著。
這應該就是當時道路左邊那棵枯樹上的老狐貍使用的法術了。
原來是五行法術。
若說五行法術,師妹在這上面的天賦倒是要好一些。以后要是得到五行靈法,也可將這些法術一并給她。正好那時自己二人多半也下山了,正好師妹的齏石之法與山神護體法、靈火之法差不多也有一定造詣了,可以再修別的。
林覺如是想著。
“可惜當時為了斗法取勝,避開了那一只老狐的寒氣,不然明年夏天再吃冷飲,也不必用硝治冰了。”
法術確實不能只用來斗法。
搖搖頭再翻一頁——
“嘩……”
花開頃刻,草木神通也。
本為部分草木精怪天生神通,后被人得來改成法術,威力極強。
此法玄之又玄,妙之又妙。
若不對敵,單單使得花開,便是絢爛美麗。若是對敵,便從敵方身上開花,用對方精氣法力來催生花朵,削弱力量道行,實在狠毒可怖。
此法看似應屬五行法術,實則也有一半陰陽玄妙,修行起來既要有陰陽天資,也要與木行有感,即便如此,仍難之又難。
究其根本,人畢竟是人,這份玄妙造化卻屬于草木精怪,實在難以捉摸。
初學者吐氣成霧,霧氣觸碰開花,可奪人精氣法力,懼怕風吹火燎;高深者同樣吐氣成霧,卻更難以抵擋,可奪人陽壽道行;大能者只需伸手一指即可開花,神靈受術亦難以抵擋。
“花開頃刻……”
這是那梨祖的法術吧?
林覺回想了一下。
那只樹妖雖是草木成精,不過在這門法術上的造詣似乎也不是很高,仙源觀的幾名道人對此有所防備之后,這門法術便難以起到作用了。
不過最開始那名小道士應是猝不及防中了招,當即就失去了行動能力,生命垂危。
可見果然毒辣厲害,還很嚇人。
這與它的名字與法術表現,差別可真太大了。
只是看到這一頁,正思索著要不要先聽一聽那難以捉摸的玄妙造化究竟為何物時,林覺卻發現下面隱隱透著金光,像是下面還有一頁,正在發光。
“嘩……”
翻頁一看,果然還有一頁。
這一頁發著亮眼的金光。
就連正在吐著氣玩的狐貍也被吸引過來,扭頭好奇的盯著他。
林覺凝神看去,卻很愕然。
這竟是一片空頁!
和下面的很多頁一樣,上面一個字都沒有,空白一片,卻發著金光。
“這是何意?
“摸著也沒反應啊!”
林覺捧著書皺眉思考很久,憑著用了這么久對這本書的了解,終于猜到了它的意思——
“它想讓我寫?”
林覺早就知道這本書并非天生寶物,而是人寫的。不知誰能記下這么多法術在書中,又不知為何它得了神異,卻仍能看得出它是人寫的。
這是瞞不過有靈思的人的。
不說這本書上的字跡、遣詞用字都有自己的風格,若是捏住紙張,細細聽那聲音講述法術之理。雖說絕大部分時候那“聲音”都平和理性,卻也有些時候能從中聽出屬于某個人自己的情緒、思想和一家之見來。
甚至林覺隱隱還有一種感覺。
這本書甚至可能都不是一個人寫完的,而是可能有多個作者。
剛發現這一點時,他也是很驚異的,可是許多跡象都在告訴他這個事實。
最簡單的依據就是——
每一頁字跡并不完全一樣;
遣詞用字有時古有時白;
細聽法術理論,有時隱約覺得有些偏向五行,有時隱約又覺得有些偏向陰陽。
不過大部分法術出自同一個人。
這人應是最初的作者。
這大概是一本收集術法的書。
不過哪怕提前知曉,仍難掩此時林覺的吃驚。
它讓我寫?
必是它感覺到自己受了一門法術,可這門法術卻是書中沒有記的,這才讓自己寫。
可是細細一想,自己下山除妖,一路接觸了幾門法術?
那寒氣應是確實避開了的。
后來遇到的又多是些小妖小鬼。
別說那些小妖小鬼沒什么法術本領,就算是有,也只是一些普通本領。除非是這本古書很久沒有過主人了,而這些法術雖然普通,卻是在最近一些年里才被人研究出來的,或者它雖然普通卻很少見,才沒有記在古書之上,否則林覺很難想通其中原因。
林覺左想右想,也只想出一樣:
便是當時瑤華娘娘清除邪氣邪物,那輕而易舉撕碎黑霧蓋過太陽的五彩靈光。
讓我寫這個?
林覺更吃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