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撲撲……”
天上有鷹隼飛鳥沖來。
兩名中年道長一人朝天攪劍,長劍在他手上真當攪成旋風一般,幾只飛鳥都撞在劍鋒中,一人連續幾劍摘星探月,幾只鷹隼接連被劍刃斬下。
這兩位道長的劍法可比青玄道長要好多了,恐怕比之江湖好手也不差,單論劍術也是能除妖的,而且力量也強。
只是剛攔下飛鳥,低下頭來,卻聽一陣轟隆的腳步聲。
循聲看去,見是兩頭石獅子,正從道路一頭走來,一前一后。
它們擠在邪物之中,走得不快,可身體不知多重,村中的青石地板在它們的腳步下也難以支撐。
這如何是劍法能對付的呢?
說時遲那時快,小師妹一掌烈焰推出,神情一凝,便又想提劍而去。
“回來。”
小師妹瞬間停步,刺向旁邊一頭羊,神情依然凝重,動作自然無比。
隨即一面令牌呼嘯而去。
“嘭!”
令牌結結實實的砸在前面的石獅子腦門上,不知這令牌有多重,勢頭有多大,就這一擊之下,竟將石獅子那巨大的腦袋都砸壞一半。
轟隆一聲,石獅子倒地。
令牌卻不掉落,也不回彈,而是飛上天滴溜溜的轉,等到身后那頭石獅子艱難的爬上前方石獅子的身體,令牌這才再度落下。
兩頭石獅子頓時都不動了。
也將左邊的巷子擋了大半。
林覺一邊念咒召回令牌,沿途又左右擊打一圈,碰到不知多少邪物,全被山神鎮壓,同時他朝左邊推掌,燒出一條空隙,這才分心回頭。
祠堂中擠滿了百姓,早嚇壞了,此時要么不敢看外面,要么在向先祖祈禱,要么便緊張的盯著他們。
臨時神臺香案仍在。
江道長仍在請神。
“弟子齊云山玄天觀第二十八代傳人江凝,師從靈清真人,上告神君……”
差不多仍是那么一句。
顯然神君仍未回應。
林覺皺起了眉。
這效率怎么比黟山山神還低啊?
可就像是妖王儲存的獨特死氣全部散溢而出、十里八鄉沾了死氣的邪物又全都在朝這里聚集一樣,完全殺不過來,村中的邪物越來越多。
開始時兩邊巷道中還很稀疏,到后來邪物已經打擠了。雖說這些邪物道行都很低,可也已經到了道行高深的高人看了也要頭皮發麻的地步,更別說林覺和小師妹這種修道才兩三年的道人了。
再到后來,不止祠堂兩邊的街巷,恐怕村中到處都擠滿了邪物。
林覺和小師妹都受了點傷。
法力也有耗盡的意思。
多虧山神賜予的令牌,若非如此,恐怕不知多久之前就已經抵擋不住了。
此時除妖幾乎全靠山神之力。
“轟……”
崇清道長終于用了第二張離火神符。
洶涌的神火以祠堂為中心,在村中迅速蔓延,所有邪物就像身上涂滿了火油一樣,一碰到就劇烈燃燒起來,很快被燒成飛灰。
就連村中的黑霧死氣好似也一時之間被蕩滌了個干凈,火光充斥了整個世界。
甚至有那么一瞬間,頭頂重現了天光。
偏偏村中的房屋都絲毫無損。
正如江凝道長所說,這種神火難以用來斗法,也只有正直的神靈才會費力修習它。
然而神靈仍然沒來,神火也只是持續半刻,蔓延范圍也不過一村之地,頭頂很快就再被黑霧所擋,死氣仍持續不斷地制造妖魔邪祟。
林覺知曉,這符是提前請下來的,神力也定是神君提前準備的,用一張就少一張。
身后仍然傳來祈禱聲。
“弟子齊云山玄天觀第二十八代傳人江照人,師從靈清真人,上告神君……”
回頭一看,毫不意外。
江凝道長仍在請神。
她的神情倒是依然平靜,不過也可能平靜的只是表面而已。
“江道友!換換用詞,努力一些,若是神君不來,大家全得交代在這里!便告訴神君,再請不來,死氣蔓延,徽州百姓該拆他的廟了!”
江道長祈禱聲終于一頓,轉頭看他,解釋著道:“神君定然正在作戰。”
“不光是神君在作戰。這樣的地方,那妖王準備了四個,而帝君麾下神君只有三位,就算神君放棄作戰,也不見得會第一時間來這里。”青玄道長也轉頭來給他說,他的神情凝重,有些懼色,但語氣不慌亂,“而且意離神君向來正直,恐怕會將我們這里放到最后。”
正直?將這里放到最后?
因為這里有他看重的道士嗎?
“那怎么辦?”
“兩位道友。”江凝道長沒再繼續祈禱,而是平靜的看向他們,“你們是修靈法習法術的,可有什么保命逃命的本領?”
“自然是有。”
“那請去吧!”江凝道長鄭重說道,乍一聽像是用話來杵他們,可見她神情,聽她語氣,就知道她是真這么想,“我們還有一張金光庇世符,可在這里支撐片刻,與百姓共患難!”
“什么意思?”
“外面的邪物越來越多了,它們好像知道我們會向神君祈求幫助。在此待得越久,就越不容易離開。”江凝道長聲音平靜,沒有刻意壓低,但在外面邪物逐漸恢復的嘶吼聲中,她在儀門中說話,后方百姓也不容易聽得見,“二位道友相助之事,我們感激不盡,至此已然足夠,便請盡快離開。”
多的話沒有多說,卻已經夠了。
林覺不禁回頭看她,忘了收回頭,與她對視著,卻是怔住。
“那你們呢?”
“如先前所說,與善信撐到最后一刻,尋最后一分可能。”江凝道長平靜道,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少有的笑了一下,“道友不必為我們操心,我們是符箓派的道人,受香火供奉的是我們,修功德的也是我們,就算到最后一步,也是有福享的,道友且去吧。”
顯然,神靈不來,此地難保。
女子卻異常的平靜。
林覺聽說過她受神君青睞,不過她這么年輕,又沒修成真人,大抵也稱不上“功德圓滿”,倒不知她死后能否升天而去。
可看身邊青玄道長,神情也差不多。
“道友請先行一步。”
青玄道長也這么對他說。
“呵呵……”
林覺一下不由得笑了,接著才說:“道友全都留下,我們這么早就走了,豈不是很丟浮丘觀的臉?”
別的什么大義就不說了。
只說此次下山,也算奉了師命。而在山上修行,師父供吃供睡,還做衣服,傳道授法,從未收過一文半子,怎能隨便落了師門顏面?
“嗯?道友不是修逍遙自在,欲求長生嗎?可莫搭在這里。”
“道友誤會,求逍遙自在不代表要茍且偷生,求長生也不意味著怕死。”林覺說著一頓,“況且這些邪物雖多,卻并沒有多少理智,只知道胡亂的攻擊看見的活物罷了,我們師兄妹二人自有保命的本領!”
除了神行丹,還有木遁與化石法。
如今的林覺遁入木中,已能做到斂去氣息,師妹化成石雕,也能斂息閉氣半日之久,配上神行丹,從中脫身倒是不難。
躲也能躲個大半天。
“道友還是速速請神!”林覺沉聲說道,“神君無空,那就請玉鑒帝君來!”
“莫說帝君會不會親自出手,我也無法通達帝君耳目。”
“那他吃個屁的香火!”
“等等!”
林覺皺著眉頭,腦中卻是靈光一閃。
見得此時神火剛剛掃過,外面邪物暫且不多,三位豆兵、小師妹、狐貍和兩位道長還能應付,他便收劍一個轉身,大踏步走回祠堂之中。
狐貍回頭疑惑看他,也跳進來。
“林道友要做什么?”
“讓我來請!”
“道友你來?道友也會用請神科儀?莫非與哪位天神地祇有承諾?”
青玄道長雖然問著,卻也讓開位置。
江凝道長便也讓開。
“沒有。”
“道友不是符箓派的道人,若無神靈與道友先有承諾或是授過箓,抑或有故有關,隨意動用請神儀式,稍有差錯,恐會通往附近未知所在。”
“就算通往未知所在,再引來一位大妖乃至妖王,后果會比現在還更差嗎?”
“這……有理!”
“唯有一試。”
林覺一下拿掉神臺上的神君金像,隨意一丟,青玄道長連忙大驚的接過。
直起身來,見林道友將他用作法寶的令牌放在了上面。
“這是?”
“黟山山神的信物。”
林覺答了一句,已經開始了。
黟山山神并非九天正神,甚至他老人家都不是人,禹步自然是不必踏的,剛才江凝道長念的那些祝香神咒也通不到他那里去。
大概是用最淳樸的請神儀程吧?
這里怎么也算黟山附近吧?
“弟子黟山浮丘觀林覺,徽州舒村人士,師承云鶴道人,請示山神,此地妖王施放死氣,禍亂眾生,特請山神降下神力,蕩滌此處死氣妖邪!
“弟子黟山浮丘觀林覺……”
稟明身份,呼喚神靈,說明事情原委,都是重要且基本的儀式。
說了兩遍,外面妖邪聲音又喧囂起來了,事情緊急,林覺用詞也有簡化。
“若能請來黟山山神,倒確實可以為他開辟香火。若能救助此地百姓,就算是將山神廟搬到這里來,神君恐怕也不會有異議。
“然而莫說黟山山神是否會管此地之事,他是先天山神,法力只在黟山之中,出山之后便會銳減。離山越遠法力越弱。此地雖在黟山附近,卻也有一百里的直路,就算黟山山神有相救之心,恐怕也無力支援。”
青玄道長焦急勸道,卻也沒有動手干擾:
“況且道友雖有黟山山神信物,請神之時,卻也不可只稱山神啊,要知道但凡正統修行過的大妖與妖王,初時大多都在深山之中修行,又大多都曾自封過山神,單呼‘山神’恐怕不妥……”
唯有狐貍天真懵懂,低頭舔毛。
“弟子黟山浮丘觀……”
林覺聽了他的提醒,本是打算修改用詞的,不過第三遍還沒念完,便覺這祠堂中忽然來了靈風。
這風好怪,不清不涼,卻又沁人心脾。
林覺頓時有種奇妙的感覺——
真的連通神靈了?
甚至不止是他這個請神者,身旁別的道人也有所感覺,本能的抬頭看天。
連狐貍都停下了舔毛的動作,舉頭望去。
那是頭頂天空出現的純正清氣,是浩大的陰陽靈力,既純凈,又有一種莫大的壓迫感。
原本彌漫方圓數十里、遮天蔽日的黑霧死氣初時看來,也有這種讓人感到膽寒窒息的壓迫感,可在這股清氣面前,卻又不算什么了。
“山神真來了?”
可惜這里乃是儀門之內。
眾人本能抬頭,頭頂卻也只有瓦片房梁與上面的繪畫鏤雕,看不見天空。
正有出去看一看的想法、還在理性猶豫這是否可行之時,便見頭頂驟然一亮,不是撥開黑霧見日光,而是漫天五彩靈光,同樣消弭黑霧。
靈光之亮,初時還能看出五色光芒,隨后便只剩刺眼的白光了。
仿佛聽到了祈禱語,這位神靈到來并未與誰交談,也不談及條件,直接便動手驅散死氣,倒像是正神的做派。
林覺動作快了一點,踏出儀門,舉頭看去之時,在被靈光照得睜不開眼之前,見到天穹之上有修長而優美的身影在漫步,身體巨大卻又輕靈。
下一瞬間,靈光大盛,就看不清了。
“那是……”
似狐非狐,圣潔無比。
倒有些像是自家扶搖。
“轟!”
仿佛天地震顫。
萬物轉宮,輪換其位。
生靈暈厥,死氣蕩除,就連這滿天地的邪物也瞬間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