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死氣進村了,得為百姓們點上神燈。”青玄道長請示著道,其實在看江凝道長。
兩名中年道長也看向江凝道長。
江凝道長點了點頭。
這才有一名中年道長從身邊的包裹里取出一盞金色油燈,恭恭敬敬捧在手上,卻不點火,而是念咒:
“昭昭日月,悠悠上蒼,敬通神君,請點靈光。”
油燈頓時亮起了一點火光。
豆大的光,搖搖晃晃,堪堪灑滿祠堂,然而光芒所照之處,黑霧皆去,死氣消散。
“這是神君桌案上的燈,防的就是這一步。”青玄道長見林覺二人盯著燈盞,便解釋道,“雖說神燈也沒有太多作用,可只要放在這里,保證燈火不被打倒熄滅,也能隔絕一片黑霧死氣。”
林覺點了點頭,隨即皺眉問道:
“這妖王什么來頭?”
不是說這妖王原先只是尋常大妖,是走了運得了機緣、最近二三十年才成就的妖王嗎?不是應該根基不穩嗎?
“這妖王原是山間猛虎,不過并未在生前成精!據傳它生前也曾安心修行,已經修了數十年,就快要得道了,卻被山間獵戶與百姓圍殺,不料執念怨恨之下,它竟然在身死后的第二天得了道,因此有人稱它尸虎王,也有叫它尸冥妖君的。”
青玄道長顯然聽出林覺的不解,便解釋道:
“道友須知啊,妖與人不同!
“人不管是南方人還是北方人,是王公貴族還是平民百姓,本質都差得不多:若是斗力比劍,只看氣力與技巧如何,若是爭道斗法,也只看法術上的造詣與道行。
“妖則不同!
“哪怕狐貍成了精,道行淺薄時仍懼怕兇猛家犬;兔子成了精,哪怕有百年道行,一不小心還是容易被山間獵戶所捉;耗子成了精,也難以與一名膽大的尋常少年相斗;可有些動物,類如熊豹,成精之前就兇猛無比,百年道行的兔子野鹿若無別的本領,也難以斗過它們,更別說得道之后了。
“而猛虎成精前就能嘯聚一方山林,被尊稱為山君,若是活的年歲夠長,自然就有馭風、震魂與倀鬼的本領——這天下厲害的山妖不少,可有多少敢于尋常凡虎相斗?武人技藝高超,又有幾個輕易敢向虎山行?這般猛獸,得道之后,自然也遠比尋常精怪厲害。
“何況這妖王只是道行不穩,入了邪道,可它在得到食銀鬼之前,就已成了大妖,已能說明天資極高,它能潛藏這么多年,借時勢盜銀錢,可見心性與膽氣皆是非同一般!”
林覺聽了,倒也點頭。
聽來是道行不穩,導致它的道行不如尋常妖王,可它生為猛虎,天生兇悍,本就為君,又彌補了這點。
加上攻城總比守城難,為了穩妥,玉鑒帝君麾下三位神君一同下界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在本領神通之外,這妖王無論是暗地修行、發展勢力,還是暗中儲存的死氣,甚至于此時的釋放,也都超過尋常人意料。
此時形勢危急,倒也不便多想。
“現在怎……”
話才說一半,忽有一道黑影從遠方天上如箭一般刺來。
林覺只是看見并反應了過來,可人的反應畢竟有限,只來得及轉身躲避,卻已來不及抽劍。
反倒是地上的狐貍仿佛本能一般,突然一跳,高高躍起,還在空中時便已經張開了嘴巴,伸長了右爪,朝那黑影抓咬而去。
刷的一下!
黑影敏捷轉彎,避開狐貍。
“嗷”
狐貍咬了一口空氣,重新落下,砸吧著嘴。
那黑影則是離去之后,才撲扇了幾下翅膀,這時才知,原是山間的鷹隼。
林覺瞇著眼睛看去。
“這是山間尋常的鷹隼,不過卻被那妖王的死氣影響,成了邪物,而這山間……”
話已不必說完,眾人皆知背后深意。
同時祠堂外的巷子左右兩邊已經出現了幾道黑影,在黑霧中慢慢走來,幾名道人出門一看,這幾人作村人或差役打扮,大抵都是此前進出樹林被那樹妖所害的百姓差役,此時被死氣邪氣侵擾,發兇成了邪尸。
只見他們神情猙獰,雙目猩紅,已然生出了獠牙利爪。
齊云山的道長伸手摸符。
林覺二人卻比他們更快。
“嘭!”
林覺直接用手丟出山神令牌,砸在一名“村人”身上。
村人頓時倒地,不再動了。
一聲短促咒語,令牌便又自動飛回。
小師妹則是拔劍而去,一劍一個。
齊云山的道長動作一僵,這才收回符箓。
林覺二人也退了回來。
只見村落四周黑霧濃重,暫時看不見什么黑影,卻能聽見越來越多的動靜,幾人不免驚慌。
“死氣已經散出,你們也不必前往鎮壓了。如今不能再在這里久留,須得帶著百姓們沖出去才行。”
林覺說完,往外一看。
外面應是天亮了,可是黑霧卻越來越濃重,蔓延不知多遠,使得整個世界都變得昏昏沉沉。
又見祠堂旁邊有棵大樹,不知生了幾百年,又高又大,他腳下發力,立馬朝樹沖去,借著樹干粗糙的表面和枝丫往上爬,又從樹上爬到屋頂。
剛一站穩,便舉劍一揮。
噗的一聲!
朝他射來的鷹隼被斬成兩段。
林覺無暇多理,借著高處往四周一看,黑暗之中不知多少東西在動。
遠方黑霧濃重之間,巷子里好像有人影,又有動物的影子,甚至隱隱可見枝葉搖晃,好像就連樹都成了精,涌了進來。更令林覺驚奇的是,他看見村頭牌坊下的石獅子都站了起來,抖擻著身子。
這妖王什么本領?竟如此可怕?
當即心中便覺得——
沖不出去了。
準確來說,是帶著百姓沖不出去。
自己二人倒是很有可能。
這些死氣催化的邪物雖然多,但沒有多少道行,戰力如何全看原身體型大與小。自己和小師妹有道行法力護體,在黑霧死氣中也能堅持片刻,此次出來又帶了神行丹,吃了之后速度很快,幾十里遠用不了多久,一顆神行丹的藥效也差不多能撐下來。
不知齊云山的道友們又有什么本領。
“嘩!”
林覺側身一閃,踩落幾片青瓦,又避開一只鳥雀,見天上也有越來越多的飛禽,就算是他也不敢多留,連忙跳上大樹,踩著樹枝跳下去。
“你們還有多少符箓?”
話音剛落,竟見自己剛剛踩過的這株大樹也動了起來,葉子迅速枯萎掉落,枝條晃動。
這棵樹可不是梨樹,而是一棵有兩人合抱、比最高的馬頭墻還要高的大樹,它要是動起來,哪怕只是倒下,也能壓塌祠堂的一面墻。
林覺轉頭看著,眼中已有驚色。
連忙丟出手中令牌。
“嘭!”
令牌砸到樹上,樹上的死氣頓時被震散,動彈的大樹也停下了。
還是山神令牌好用啊。
林覺卻仍忍不住驚懼。
這已經遠不是他能抗衡的力量了。
不是指這棵樹,而是妖王死氣。
那妖王是要想做什么?
將此地方圓幾十里都化作妖地,所有百姓全部被殺死?還是說他發現了來此地的道人中有受神君看重的道人,想以此來分神君的心?
“神君親賜的離火神符總共兩張,還有一張。意雷神符總共兩張,還沒用過,可以用來對付道行深的妖怪。還有一枚金光庇世神符。尋常厲害的符箓也還有一些。”青玄道長也震驚的看著那棵大樹,快速答道,“若用完了,就得請神了。”
“別等用完了,快請神吧!”
“道友說得對,沒用完也得通稟神靈。”江凝道長沉聲說道,“若神靈不來,方圓幾十里都將成一片死地。”
“速度一些”
林覺附和著道:“我們為你護法!”
說罷,來不及做什么,只和小師妹對視一眼,就站到了祠堂外。
貢村祠堂前面有一大塊的空地,再前面是引進來的一條溪水,左右都是道路,此時已經有死氣催生的邪物到了祠堂前面。
當先是幾條村狗,眼睛早已變得猩紅,嘴巴流涎,瘋狂朝他們撲來。
小師妹提劍就要往前。
只是剛往前邁一步,就感覺被師兄抓住了自己的后脖領子,又扯了回來。
隨即只見師兄丟出山神令牌,低聲念咒。
小師妹并沒有什么表情,暗自點頭,認為師兄是想讓她幫他護法,于是便持劍站在師兄身邊,嚴陣以待,不再沖出去了。
“嘭!”
令牌砸向一只村狗。
狗本來也是有些靈巧的,此時卻仿佛失了理智,只知道向著二人沖來,不管不顧,立馬便被令牌砸中。
令牌上有黟山山神的神力,一旦碰到,就蕩除了它身上的死氣,而且令牌沉重,砸得血液四濺。
村狗頓時倒地。
令牌卻不落地也不返回,而是在咒語的催動下,在四周快速移動,雖不如當年那灰袍人那么順暢,可打這些不知躲避的村狗卻也夠用了。
也無需力道,碰到就能蕩除死氣。
不知這些村狗被死氣沾染前是死是活,此時死氣一去,它們也活不了了。
偶有漏網之魚,便見身旁一聲烈焰呼嘯,靈火沖去,瞬間包裹住整只村狗,將之燒死在地。
或是一柄長劍,或是一只白狐。
小師妹護法得很認真。
狐貍亦是十分嚴肅。
倉促間回頭一瞄——
幾名道人用了祠堂里現成的桌案,迅速解下包裹,一人拿香爐,一人擺貢品,一人拿香點香,竟是三兩息之間,就有了一個簡易的神臺。
到來的邪物越來越多了。
依然是林覺用山神令牌鎮壓,能打掉絕大部分的邪物,小師妹與狐貍在旁邊為他護法,清除漏網之魚。
林覺又請出了三位豆兵,但不讓他們沖進去殺敵,而是留在身邊做防守。
因為街巷中不斷涌來的邪物根本殺不完,且其中不乏樹妖牛尸,哪怕是丹果木做的豆兵陷入其中,也是很可能被打壞的。
“道友!我們來助你!”
一聲大喊,崇清崇明兩名道長也來到了他們身邊,手持長劍。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萬劫,證吾神通。三界侍衛,五帝司迎。萬神朝禮,役使雷霆。金光速現,覆護吾身!”
兩名道長同樣念著咒語。
林覺聽說過這咒語,是符箓派道人常用的護身咒術之一,本質上是通過咒語向天地間的神靈求來神力護體,能擋妖魔邪祟,是倉促之間也能使用并藉此護身的法門之一,能在一定程度上彌補符箓派的弱點。
可是此時咒語念完,他們身上卻并沒有散出金光,兩名道人不禁都怔了一下。
很顯然,負責響應這門咒語的神靈正在作戰,沒有空閑。
兩名中年道人神情凝重,倒也有血性,竟只試了一遍,就不再嘗試,卻也沒有后退,反而繼續往前。
只取出一道符來,穿在劍上,搖晃點燃,便和小師妹一樣,持劍與沖來的邪物搏斗在一起。
隨即身后又傳來咒語聲:
“道由心學,心假香傳。香燕玉爐,心存帝前。真靈下盼,仙席臨軒。令臣關告,奉達九天。
“弟子齊云山玄天觀第二十八代傳人江凝,上告神君,此地死氣外泄,魚米之鄉將成死地邪國,望神君早些定奪,派兵遣將前來相助!”
是那江道長的聲音。
想都想得到,定是江道長在祈求,青玄道長在旁護侍。
自己等人自然是要先扛住這一劫了。
林覺心里卻拿不準。
想來就算意離神君聽見,也將面臨兩個兩難的抉擇:是放棄正在剿滅的妖王,還是放棄這方圓數十里的百姓?
說來也有幾分奇妙——
雖然并未親身參與帝君剿妖王的過程,甚至離得都有幾百里遠,可卻有種親眼見證的感覺。
剿妖之戰不光武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