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師妹……”
三師兄從竹筐里拿出幾張撻粿,分別遞給林覺和小師妹,然后一屁股坐在落葉中,取出酒葫蘆,便拿著撻粿先咬一口。
“總覺得師弟做的撻粿比山下賣的還要好吃一些啊!”
“只是因為用的好肉,又舍得用料罷了。”林覺坐在地上手拿撻粿,卻依舊抬頭看天。
“就該這樣!嗯,就是有點干巴!”三師兄說著,拿著酒葫蘆仰頭灌一口,頓時露出滿意之色,搖頭晃腦的念叨著,“一杯且賈明朝事,送了斜陽月又生,秋風下酒,正正好啊!”
“師兄……”
“喏——”
“不是,是好像要下雨了。”林覺看著三師兄大方遞過來的酒葫蘆,不為所動,“我們是不是重新找個更好避雨的地方?”
“是嗎?小雨吧?”
“大雨。”
“你怎么知道?”
“煉丹學的。”
“咦?這玩意兒還有這個作用?”
“是啊。”
煉丹要講究時辰、節氣和雨雪風晴,林覺雖不能提前預知,臨到頭了卻也有幾分判斷本領。
三人捧著撻粿,同時抬頭看天。
果不其然,才一會兒,原本白色的天空就變得暗沉了許多,天上橫七豎八的飄著許多胡亂揮灑的墨跡一樣的云,這些云又正匯聚成一團。
看來是真要下一場大雨。
三師兄撓了撓頭。
忽然聽見一聲鑼響。
三人便又低下頭來,循聲看去。
料想早已過了黃昏交界,山中的光線倒是暗了許多,山上林中唯有一條能過馬車的路,蜿蜒通往不知何處,越看得遠就越昏暗。后方不見有人來,前方倒是有一車隊慢慢悠悠的走過來。
鑼響聲就來自這里。
天光太暗,待走近了,這才看清。
這一隊人倒是不少——
前方兩個開路的小生,每人都提著一個金燦燦的鑼,走一段就打兩下,后面兩個騎著棗紅駿馬的家丁壯漢,再后面是一個兩匹馬拉的馬車,馬車旁邊跟著四個童兒,四個侍女,馬車后面還有四人。
樹下三人不禁面面相覷。
狐貍則是好奇的直直盯著他們。
“精怪?”
小師妹看出不對,低聲問道。
“不是。”三師兄說,“應是山中有村落,大戶人家,莫要無禮。”
“可以問路嗎?”林覺也盯著前方。
“可以吧?”
“那正好問問路。”林覺眼光閃爍著,“免得大雨把丹藥和天材地寶給淋壞了。”
“還是師弟靠譜。下次你當師兄。”
“也行。”
林覺眼看著他們走近,便提了一把劍,跨出方框,先走到路上去等。
天色真是昏暗,樹下更要昏暗幾分,道人走到路上,這行人才看見他,頓時便停了下來,全都打量著他,又回頭往身后看。
“怎么停了?”
馬車中傳出聲音。
隨即車簾一掀,一個老者探出頭來。
“嗯?”老者有些意外的看他,“這么晚了,道長怎么獨身一人在這山間路上?”
“老先生,有禮了。”林覺對他行了一禮,想了想,解釋著,“實是我等懶散愚鈍,沒有做好路線規劃,走到這半山間,天就黑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本想著這剛到中秋時候也不算冷,在山間將就一晚就是了,沒想到看這天色,竟是快要下雨了,正好看見老先生的儀仗,這才來問一問,附近可有旅店?”
身后樹下,小師妹正襟危坐,卻忍不住將眼珠子往旁邊轉,看向三師兄。
三師兄也看著她。
目光交觸,小師妹飛也似的轉回了眼珠子。
“哎喲!確實要下雨了啊!”老者抬頭看了看天,神情和藹,“道長從哪邊來?”
“從這邊來。”
“從這邊來,往那邊去,哎喲,那可得走到槐樹店才有住宿了。那還有三十里路呢。好走也得一個半時辰。”老先生心善,說著一頓,瞇著眼睛看了看這少年道士,見他面嫩,于心不忍,“只能在附近村里借宿了。”
“請老先生賜教。”
“你往前走,大約二里,過的是第一個土堠,過了沒有多遠,在你的右手邊,有一條小路,跟著進去,就到我們村了。”
“村中能借宿嗎?”
“村民純善,可以借宿。”老先生笑呵呵的說,“村子姓張,村中有大戶,那家人,嘿嘿,是個善人,也挺富裕,喜歡做好事,就是村頭的那戶人家,你直接去他家住就是了。那戶人家叫張玉。就說是我張元德叫的。”
“那太好了!”
林覺忍不住眼睛一亮:
“多謝老先生!”
“道長客氣了,走快一些,興許還能趕得上一頓好飯。”
“多謝多謝!”
林覺恭恭敬敬,往旁邊一讓,行著禮等他們走。
回頭一看,狐貍早已在自己身邊,三師兄和小師妹也收拾好了行李,帶著驢子走出方框了。
“看吧!”
三師兄也笑了,對他們說:“我就說吧,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憂心那么多干什么?”
兩人對視,都沒說話。
天越來越暗了。
林覺拿出一個很小的燈籠,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口中低聲呢喃兩句,燈籠中就亮起了光,用長長的哨棍掛在驢師兄的前面。
小師妹盯著他看,不禁疑惑——
怎么明明每天都和小師兄一起修行,可他不知不覺間總能學些新的法術?
燈光只能照亮一小片范圍。
一行人繼續往前走。
十里一亭,五里一堠。
二里地也就是山間一個彎。
果然看見一個土堠。
走過土堠,果真有條小路,通往山后的一個村子。
等到天色昏昏沉沉,連遠處的山都看不清影子的時候,便看見了遠處的燈光,同時還若有若無的傳來一些吹打哭喊聲。
越是走近,聲音越是清晰。
那是村頭一戶人家,在這黑夜里點著燈光,于祠堂內外操辦著喪事。
一行人對視一眼,提燈走過去。
“敢問可是張玉家?”
看見突然到來的幾個道士,前來幫忙的鄰居都很驚訝,連忙從祠堂中請來主人家。
主人家卻也疑惑不解。
“道長這是?哦!我家之事已經請了道長來操辦了。”主人家擦擦臉上的淚說道。
幾滴雨落在了他們身上。
“居士誤會了,我們不是來搶同行法事的。”三師兄對落下的雨點視若無睹,“我們是來自黟山的道人,出遠門走到半路,剛好遇到變天,不想淋雨,聽聞此間的主人是個善人,所以特地尋找過來想要借宿一晚。”
“黟山?”
“黟縣的山。”
“黟縣?”張玉皺起眉,“那么遠?你們怎么知道我們的?可是以前認識?”
“以前并不認識。”三師兄如實說道,“是在路上遇到一位老先生,姓張諱元德,我們向他問路,他叫我們來這里借宿的。”
“啊?”
這人一聽,卻是大驚。
驚恐之后,又有些生氣。
“你說些什么?”
“無意冒犯。”
“你這道士!我家本來樂善好施,是遠近聞名的善人,伱若是過來借宿,客客氣氣的說,就算我家父親死了,也能騰一間房讓你住一晚,你卻拿我死去的父親開玩笑!”
聽到這里,身后師妹已是一驚。
卻見三師兄神情平靜,依舊行禮道:
“非也非也,我們黟山道人是有真傳的,不敢說謊,我們確實在路上遇見了令尊的儀仗,又得他指引,才來此處借宿的。”
停頓一下又說:
“令尊可是山羊胡子,剛到胸口?儀仗可是四名小生,提著金鑼,四匹馬和騎馬的家丁,四個童兒四個侍女,一輛兩匹馬的馬車?”
這人一聽,頓時大驚。
不止是他大驚,身后的人也驚訝起來。
互相一問,竟是完全符合。
驚訝之中,不敢生疑,只得連忙將他們當做貴客,請進家中,好生招待。
此處還沒離開徽州的范圍,仍是白墻青瓦的房子,堂屋柱子上全都許多楹聯,最顯眼的一幅寫的便是:
要好兒孫須從尊祖敬宗起;
欲光門第還是讀書積善來。
堂屋邊上擺了一張桌子,燈籠斜掛,桌上一盞油燈,幾個熱騰騰的肉菜,一壺自釀的濁酒,三人正在悶頭開吃。
四周圍了一圈的人。
外面早已下起了瓢潑大雨。
撻粿好吃是好吃,畢竟是干糧,熱的時候還稍微好些,冷了便大打折扣,干糧做得再怎么好,哪里比得上這熱騰騰的酒肉?
無論是來為張家幫忙的鄰居也好,或是張家的兒孫也罷,聽說這件事情,都既驚訝又新奇,全都跑過來圍著他們。
“幾位道長是在哪里遇到家父的?”
“就前面不遠。”
“敢問、敢問家父如何?”
“不必憂心,令尊很好。”三師兄擦著嘴邊油水說道,提起酒壺飲酒,“自行走官路而去,陪葬全都相隨,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待遇,想來令尊生前也沒少做好事,下面才有這般優待。”
“是是是……”
眾人又是高興,又忙擦淚。
“家父怎么和道長們說的?”
“令尊和善得很……”
林覺將自己和老先生的對話,老先生的神態語氣、以及口音上的細小細節全都說給他們說。
眾人一聽,亦是全都吻合。
隨即不敢打攪他們吃飯,只叫婦人去給他們鋪床,叫小輩去喂驢,各自出去忙碌。
三人很快吃飽。
“哎呀,又省一頓的撻粿。”三師兄笑著說,“看吧,要不是跟著我,你們哪遇得到這種事情,哪吃得到這頓好的,指不定在哪吃糊糊呢。”
油燈下兩人面面相覷。
小師妹雖沒出聲,卻面露異色。
林覺也是陷入思索。
外面的吹打聲和著雨聲,不斷傳來。
次日清晨,與張家人道別。
老先生的長子張玉繼承了老先生的善心與好客,不僅拒絕了一群人給的借宿錢,還特地包了一些蒸餅,贈給他們。
“路上吃路上吃。”
“多謝居士!”三師兄說道,“順便請問一下,元州怎么走?”
“元州?”
“是……”
“我們雖然比同村的人走得遠些,卻也沒有去過元州啊。”張玉思考著說,“倒是我有個表弟,以前去過鳥鼠山那邊跑商,聽他說過一次,到鳥鼠山之后走水路就是元州,也是去元州最好的方法。水路總比陸路好走嘛。”
“去鳥鼠山又怎么走呢?”
“到大路上,往右手邊,一直走,有個幾天的行程,還得多問幾次路。”
“多謝多謝。”
三人只好進到祠堂,站到老先生的靈柩前,恭恭敬敬為他上三炷香,之后便離去,繼續啟程,往元州鳴啁山去。
途中多有奇異事,也有妖精鬼怪。
幾天之后,問到鳥鼠山。
又尋水路,去找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