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色欲多,大虛所致。”
高湛喝了徐之才開的湯方。
服一劑,便覺稍遠,觀世音成了美婦人。又服,變回五色物。數劑湯,疾竟愈。
侯勝北覺得能夠對圣潔如觀音的女子起褻瀆之心,要么是像高湛這樣色欲熏心之徒,要么就是無視禮法的膽大妄為之人吧。(^_^)
數日后,幾本醫書抄錄完畢。
數百人也打點好行裝,由褚玠率領,隨他一同前往軍營。
此番收獲滿滿,侯勝北甚至還想把馬樞也收至麾下,卻被拒絕了。
應該是自己的聲望還不夠所致,畢竟才是個六品將軍啊。
回到建康家中,小別勝新婚,別有一番滋味。
每天早晚,小長安都會按時前來給父母請安。
凡為人子之禮,冬溫而下清,昏定而晨省。
這孩子禮數真是周到,侯勝北覺得就和自己小時候一樣懂事。
因為不能朝夕相處之故,他越看兒子越是喜歡,也就愈發感謝蕭妙淽,把孩子教養得如此出色。
家里就該男女搭配,陰陽調和。
就在侯勝北覺得琴瑟和諧,夫唱婦隨,歌鸞鳳和鳴,效鳳凰于飛之際。
太建三年,六月。
大雨雹。
洪范五行傳曰:“雹,陰脅陽之象也。”
果然那天晚間,待小長安退下,蕭妙淽拋給他一個難題。
這本是夫妻二人的私密時間,侯勝北輕輕抱住妻子,透過薄衣感受彼此的體溫。
如無意外,又是一個溫馨旖旎的夜晚。
蕭妙淽任由他抱住,閉起雙眼說道:“當郎,妾身已三十過半,你該有所考慮了。”
侯勝北忽聞此言,大為不解:“考慮什么?”
蕭妙淽為他解惑道:“官品令有云:一二品有四妾,三四品有三妾,五六品有二妾。你如今官居六品,該娶兩個妾才是。”
侯勝北對此一笑置之:“妙娘可是覺得為夫寵愛既深且重,消受不起,想要找人分擔?”
蕭妙淽白了他一眼,自從冠禮那次逾越之后,這人越來越不純潔,滿口皆是調戲之詞。
“妾身說的乃是世間常理,朝廷規矩,當郎你認真些。”
侯勝北做出認真思考之態,沉吟道:“晉令也有云:諸王置妾八人;郡君、侯,妾六人。小亶襲了侯爵,該娶六個妾才行。”
他忍不住笑道:“天啊,小亶才十二歲,要被榨干了。”
蕭妙淽嗔道:“人家說正經事,你卻胡亂打岔。”
她莊容嚴肅地說道:“當郎,傳宗接代乃是一族之長的大事。現在你只有長安一子,而我這個年紀,再要生育子息頗有困難,你理應考慮納妾的。”
侯勝北不答,手上緊了一緊,摟住蕭妙淽的纖腰,低頭欣賞她眼角生出的細紋,輕吻了上去。
蕭妙淽睫毛一顫,想起兩人經歷的林林總總,知他心意,輕嘆一聲不再相勸。
沒想到侯勝北卻不放過她,腆著臉湊到耳畔道:“妙娘好意,我已盡知。此前出使耽誤了數月,為夫總得努力加以補償才是。”
蕭妙淽驚呼聲中,已被打橫抱起,置于床榻之上。
侯勝北一如十七歲那時的少年,一躍而上狠狠壓住。
只是此番任由蕭妙淽如何討饒,他也不會懸崖勒馬,而是花樣百出,直到最后才盡興方休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還不到兩個月。
陳頊召見。
這次他沒有說任何多余的話:“勞卿再往鄴城一趟,替朕看一看,北齊是否可攻!”
侯勝北領旨。
陳頊能夠做出這個決定,至少本朝的戰略方向出現了某種可能。
他覺得有必要去找好友商量一下。
上次出使之后,荀法尚的任命也定了下來,出任江寧令。(注1)
江寧距離建康近在咫尺,騎馬用不了半個時辰。
侯勝北把要再次出使北齊的事情說了。
“這次不能陪你去了。”
荀法尚笑道:“地方官可不像武將,加個常侍、侍郎的頭銜,不打仗的時候就可以到處亂跑。”
侯勝北懷疑道:“我以前聽三國故事,百里之縣,百日之事,龐統不到半天就處理完了。以你的能力,應該也很清閑才對。”
“是啊,說難也難,說易也易。”
荀法尚伸了個懶腰:“你要是熟悉國家大政方針,行事與之相符。又有個好主簿,精通律令格式、辦事章程,那是輕松的很。”
他拍拍侯勝北肩膀:“來,借你將軍虎威,處理個事,然后我們好好聊一聊。”
縣令升堂。
衙役拘了一名男子在堂下,神色驕橫不服。
“張寶泉,汝家隱沒丁口,逃避租賦,爾可認罪?”(注2)
那男子往兩旁的官吏中看了一眼,反問道:“是又怎樣?”
荀法尚笑道:“本來是不怎樣,補繳追罰而已。只是你不是常說,招惹了你,就是得罪了中書舍人曹義達嗎?”
那名叫張寶泉的男子滿是傲然:“不錯!伱小小縣令,可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前程。”
侯勝北在一旁聽審,算是明白了,刁民大戶就是這等做派啊。
要不是荀法尚這等來頭過硬的,一般的縣令只怕拿捏他不得。
自家以前在嶺南天高皇帝遠,難道也是如此?
荀法尚臉色一變,喝令道:“連著稅曹吳豐方,一起拿下!”
他宣判道:“兩人沆瀣一氣,狼狽為奸,橫行鄉里,作奸犯科,鞭一百!”
左右衙役猶豫了一下,還不敢動手。
荀法尚指著侯勝北,悠然道:“這位乃是陛下的從龍之臣,武略將軍侯勝北,回頭他要把此事具狀啟稟臺城的。”
侯勝北哭笑不得,原來荀法尚把自己叫來是派這個用處。
憑你自己襲爵的興寧縣侯還嫌鎮不住場子嗎?
侯勝北雖然沒有頂盔戴甲,一身沙場歷練出來的肅殺之氣,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衙役也顧不上平日里面子,把張寶泉、吳豐方拿下,狠狠一頓鞭子,抽得鬼哭狼嚎。
荀法尚處置了此事,回到后堂:“你看,這等小民仗著家富于財,就敢勾結朝中丞郎,橫行縣里,縣令手段稍差一些,還收拾不了他。”
“碰到公輔你,也算他們倒霉。”
“哎,各地那么多土豪,又能收拾幾個。自秦立郡縣以來,朝廷和地方豪強就斗個沒完,你以后要是外放州郡也一樣會碰到。”
荀法尚抱怨完這無解之題:“好了,還是說正事吧。”
聽完陳頊要去確認北齊是否可攻,荀法尚對此持肯定態度。
“陛下想法有了轉變,這是好事。能夠根據當前形勢,做出最合理的應對,這才是明君之姿。一意孤行的至尊,幾個能有好下場的。”
“我們作為臣下,需得多方觀察,將北齊的情況如實傳達,以免朝廷做出錯誤的判斷。所以此番出使,還得好好結交一番你的那位賭友哪。”
侯勝北知道他指的是和士開,此人雖然不是什么善類,但能為我所用,那就夠了。
只是他不知道,僅僅幾個月的時間,北齊朝堂就發生了劇變。
和士開已經不在人世,再也不能向自己炫耀握槊之技和滔天權勢了。
促成這場政變的,是一位十四歲的少年,和他背后的野心家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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瑯琊王高儼和齊主高緯同為胡太后所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嗯,就和陳頊和陳蒨一樣。
南朝已經做了一個很好的范例出來。
而且高儼的優勢在于深得父母寵愛。
武成帝高湛在世時,高儼常在宮中,坐含光殿視事。
高歡諸子,僅存的幾位叔叔都要拜他。(注3)
北齊以晉陽為根基,高湛出幸并州之時,高儼留守,每送駕,或半路,或至晉陽方還。
就連左右都知道,哪怕犯了錯,提到自家的第三個兒子,就會勾起高湛對高儼的思念,從而得到寬恕。(注4)
高儼排行第三,提長子就沒有免罪效果了。
高儼的器服玩飾都和嫡長子高緯一模一樣,逐漸養成了一條規矩,要是哥哥先有了新奇玩意,屬官及工匠必然獲罪。
可是高湛、胡氏這對爹媽覺得這還不夠。(注5)
高儼初封東平王,就拜開府、侍中、中書監、京畿大都督、領軍大將軍、領御史中丞。
這幾個都是實權要職,隨即遷司徒,升任三公之位。
北魏慣例:御史中丞出,與皇太子分路。
王公皆遙駐,車去牛,頓軛于地,以待其過。
如有遲違,前驅可以赤棒棒之。
只不過這個規矩,已經廢絕了幾十年。
高湛欲顯示尊寵,詔令高儼從北宮出行,一如舊制。
凡京畿步騎,領軍之官屬,中丞之威儀,司徒之鹵簿,一應俱全。
高湛還故意遣宮中使者驟馬沖撞高儼儀仗,自言奉敕。
高儼命人以赤棒擊碎使者之鞍,馬驚人墜。
高湛與胡后于華林園東門外張幕,隔青紗步帳觀之,大笑以為善。更敕令停車,傳語良久,觀者傾京邑。
這孩子這么寵下來,久而久之,高儼自己也有了想法。
他天真地問父親:“阿兄懦,何能率左右?”
差一點點就成功了。
高湛以長子為劣,已經起了廢立之心。
而阻擋高儼超越兄長,登頂御座的,是和士開。
要是再擴大一下范圍,祖珽也有份。
祖珽給和士開出的主意,讓他進言高湛,就說高澄、高洋、高演三位的兒子都沒當上皇帝。何不趁著高湛還活著那功夫,趕緊讓皇太子早日登基,以定君臣正統?
此事若成,高湛和新主都會感激和士開。
不得不說祖珽天文地理,無一不識。
此議一開,彗星出現。
太史啟奏,此乃除舊布新之征兆。
于是高緯即位,高湛升任太上皇帝。
高儼的夢想落空,和士開也就成了壞他好事的仇人。
七月二十五日這天的清晨,和士開像往常一樣參加早朝。
他的心情好極了。
平鑒家的劉氏小娘子玩了個把月膩了,如今又有了新的玩物。
尚書令徐之才的夫人乃魏廣陽王之妹,被他勾搭上手。
而且還是當著徐之才的面行事,那老兒退而避之,曰:“妨少年戲笑。”
大丈夫當如是。
正得意間,領軍將軍庫狄伏迎上前來,拉著自己的手說道:“今有一大好事。”
“?”
和士開心想,是胡太后對那幾個和尚膩味了,想和自己握槊?
還是小皇帝想聽龜茲胡樂,看自己跳胡舞?
小皇帝裝成貧兒乞丐要飯,自己打賞天子的感覺也不錯啊。(注6)
掃興的是,治書侍御史王子宜授以一函:“有敕,令王向臺。”
和士開掃了他一眼,你一個御史也來宣敕,難道還敢彈劾本相不成。
小皇帝怎么可能準奏。
他沒有想到,謀劃此事的除了曾經的領軍大將軍高儼,還有侍中馮子琮。
馮子琮將王子宜的彈劾表奏混雜在其它文書中,齊主不察,批復可行。
高儼于是奉敕行事,命令不久之前的部下,領軍庫狄伏連收捕和士開。
對了,高儼還兼著御史中丞,所以王子宜也是他的人。
庫狄伏連覺得茲事體大,還是和陛下再確認一下為好。
他去確認的對象,是馮子琮。
馮子琮一臉嚴肅道:“瑯邪王受敕,何必更奏。”
高儼往日的恩寵和威風起了作用,庫狄伏連相信了,安排五十名軍士埋伏于神虎門外。
和士開被軍士簇擁,到了南臺,都督馮永洛斬之。
當白刃加身的那一刻,這位權臣大概還沒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三五個關鍵位置的人物串通,就流程合理地誅殺了自己。
和士開應該會后悔吧,沒有及早對高儼下手,手段也不夠激烈。
高儼只是轉任太保,卸去了領軍大將軍一職,奪去了禁中兵權。
之后啟奏出居北宮,五日一朝,不得無時見太后而已。
其京畿大都督的兵權,御史中丞的監督彈劾之權還在啊。
可恨,可恨。
和士開,卒。
事情到了這里,本來也就完結了。
高儼年少氣盛,殺和士開與其說是為了奪權,更多只是為了出一口惡氣。
只是背后攛掇他的那些野心家們,可不僅僅是為了替少年出氣那么簡單。
欲行廢立,奉高儼為新帝。
太建三年,八月。
北齊朝堂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對此一無所知的侯勝北再次踏上了出使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