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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塞上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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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勝北和宇文愷聊了好一陣,楊堅終于和宇文忻轉了一圈回來,解救了他。

  待宇文忻帶了弟弟走開,楊堅竊笑不已:“如何?領教了宇文愷的厲害了吧。”

  侯勝北心想要是今后筑城建堤,帶上這小子真是一把好手,不過談起算術問題也是頭疼。

  楊堅又拉上他,帶到二人面前。

  只見此二人都是身材高大,有八尺開外,侯勝北七尺六寸,楊堅七尺八寸,在二人面前卻顯得矮了。

  “扶風竇氏,賜姓紇豆陵,這位是大將軍竇毅,尚太祖皇帝襄陽公主。這位是竇榮定,我的姊夫,兩位乃是堂兄弟。”

  侯勝北暗自感嘆關隴子弟的盤根錯節,彼此關系之深,向二位竇氏兄弟見禮。

  彼此閑聊,得知竇毅即將遠行,前往迎取突厥阿史那氏皇后。

  竇毅抱怨道:“議親一事,自太祖起就開始商議,足足談了十年,原來打算迎娶的突厥公主都已經成了老姑娘。現在換了一個公主,齊人在其中作梗,也來求婚湊熱鬧。前年涼州刺史楊薦、左武伯王慶前往諭以信義,突厥方才絕齊使而定婚。”(注1)

  楊堅趁機說道:“突厥無信無義,所以老爺子才主張對他們不能太軟弱了啊。”

  竇毅表示贊同:“你不知道,楊薦足足往返去了十幾趟,腿都快跑斷了,好不容易說服了木桿可汗。齊人還未死心,我這次去還不知道如何呢。”(注2)

  “哎,這次前往突厥王庭,雖以陳國公地位最為尊崇,畢竟年紀不滿雙十。一切還是要以許國公為主。”

  竇毅向背對著這邊的宇文忻高聲道:“仲樂兄,一路往返萬里,讓令尊多照顧照顧我等晚輩啊!”

  宇文忻表示收到,他年長于諸人,正色訓誡道:“木桿可汗西破獻噠,東走契丹,北并契骨,威服塞外諸國。其地東自遼海以西,西至西海萬里,南自沙漠以北,北至北海六千里,皆為其屬,橫跨兩國。若不加以和好,突厥兵不向齊而向我,劫掠邊陲,空耗國境烽火。”

  侯勝北聽得,心中一動。

  回到館驛,侯勝北躺在床上,任由濃濃的鄉愁涌起。

  自從東征回到長安,心里空落落的,總是忍不住想家。

  毛喜訓練他時曾經說過,人在異國他鄉,當是在一年左右,新鮮感褪去的時候,那時會難以抑制地感到孤獨,想要回家。

  熬過了這一段就會好受些,讓他務必克制情緒,莫要壞了心境。

  如果實在抑制不住,出門遠行一趟,也比勉強行事,露了破綻要好。

  侯勝北如今體會了這份刻骨銘心的滋味,他想阿母、想幼弟、想蕭妙淽、想未曾見面的孩兒,以及南朝的山山水水。

  畢竟還只是個二十五歲的年輕人啊。

  侯勝北長嘆一聲,輾轉反側。

  改日,他向楊堅提出,想去塞外一行。

  對此楊堅并未生疑,侯勝北半真半假,確有思鄉之心。加上提到打算陪張泰開解心情,合情合理。

  楊堅遺憾自己有官職在身不能同去,答應和竇氏兄弟打個招呼,讓侯兄弟隨團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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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定五年,二月。

  詔岐州刺史、陳國公宇文純、大司徒、許國公宇文貴、神武公竇毅、南安公楊薦等人,備皇后文物及行殿,并六宮以下一百二十人,前往俟斤牙所迎娶皇后。

  侯勝北帶上張泰和麥鐵杖,也跟著使團一起出發,不過畢竟是他國人士,不能一同去往突厥牙帳,到北周邊境的甘州瓜州為止,觀光足矣。

  侯勝北臨行前去了趟窮里,接濟徐敬文母子之后,就踏上了西出塞外的旅程。

  這是一趟放松心情的旅行,他本來是這么認為的。

  “宇文愷,你怎么也在!”

  “父親說,不要成天悶在府里搗鼓那些玩意兒,這次帶我出個遠門。”

  “許國公說得很對,你是該出來走一走,看一看。”

  “大哥哥,午食過后,有空我們來討論一下算經的學問吧?”

  “……”

  使團走的是北道,自長安出發,沿涇河西北而行,過涇州,經平涼,出蕭關、至靖遠,在此渡過大河,抵達武威而至甘州、瓜州。

  沿途三千里。

  侯勝北感嘆北周戰略之縱深,佩服宇文泰經營隴西之決心。

  涇州也是普六茹忠的總管府所在。

  雖然東征無功而返,周帝仍然下詔賜錢三十萬、布五百匹、谷二千斛。

  頒布賞賜的使節和使團順路同行,侯勝北帶上楊堅的家書,再次拜會了老人。

  普六茹忠招待了眾人,待知道他們的目的后,讓帶些土產和書信,交予總管涼甘瓜三州諸軍事、涼州刺史崔說。

  崔說的兒子崔弘度也在一行人中,他的年紀與侯勝北相當,十七歲成為大冢宰的親信,授都督,此次隨使團前去涼州看望父親。

  侯勝北還在奇怪,崔說父子出身博陵崔氏,怎么會千里迢迢去了涼州任職,又怎么會和普六茹忠搭上了關系。

  后來和崔弘度混熟了才知道,其伯父崔士謙和父親崔說從小關系要好,賀拔勝出鎮荊州,崔士謙任行臺左丞,崔說任冠軍將軍、城防都督,均為要職。

  就是那時候和普六茹忠結下了同僚之誼。

  侯景來攻荊州之時,崔氏兄弟跟著賀拔勝、普六茹忠一起投奔了南朝,待了三年。

  侯勝北恍然大悟,原來還有這么一層淵源。

  他又奇怪為何兩人明明是兄弟,名字卻起得截然不同。

  “父親本名士約,太祖賜姓宇文,賜名說。”

  崔弘度沒好氣地說道:“隴西李、趙郡李、博陵崔、清河崔、范陽盧、滎陽鄭、太原王,北朝高門以此五姓七望為冠。就和你們南朝的瑯琊王、陳郡謝一樣。”

  言下之意,還是以崔姓為榮。

  至于崔弘度自己的佛名摩訶衍,讓侯勝北感覺世界很大,其實又很小。

  使團帶了數十宮女,行動緩慢,每日只能行二十余里,好在也并不著急。

  行月余,過了距離長安七百里的蕭關。

  秦時明月漢時關,漢關究竟指的是函谷?玉門?不得而知。

  不過侯勝北以為,出了蕭關,便是出了關中,就算出塞了。

  以前昭君出塞是往東,出雁門關,前往單于王庭。

  現在匈奴變成了突厥,單于改稱了可汗,王庭也挪了地方。

  以后哪位公主再要出關,離開長安,首先就得出這個蕭關了吧。

  嗐,怎么又在胡思亂想了,公主出關和自己能有什么關系呢。(^_^)

  不去想什么公主,免得勾起思鄉之情。

  有空多看看沿途風光,足以暢懷。

  出塞之后,并非他想象中的大漠漫漫、遍眼黃沙。

  在高山荒漠一側,竟然湖泊眾多,濕地連片,土地肥沃。

  大漠金沙、黃土丘陵,水鄉綠稻、林翠花紅,兩邊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兩種不同的景色又融合得如此巧妙。

  侯勝北等人感慨道:不想在此重見江南風光。

  除了人煙稀少,繁華不及三吳,論起水土卻是絲毫不差。

  若是遷移多些人口至此,沒準真能開拓出一片塞上江南的樂土,就是不知道會有誰愿意來這塞外之地。(注3)

  沿途偶有商隊經過,帶著絲綢茶葉瓷器等聞名海外的名產。

  有西去,自然也有東來的商隊。

  西域諸國、波斯、粟特、吐谷渾,還有隨團的身毒僧人,攜帶琉璃、水精、象牙、犀牛角、珍珠、玳瑁、琥珀、瑪瑙等珠寶,以及胡椒、檀香、麝香等香料。

  還有馬匹、皮草乃至奴隸等各種商品。

  甚至見到了一個帶著孔雀等珍獸的商隊。

  竇毅沒有見過孔雀,見到此禽嘖嘖稱奇。

  侯勝北于嶺南見過孔雀,建康的宮廷園林也有豢養此物,便向竇毅介紹。

  說起有些地方在選女婿的時候,孔雀開屏,以竹箭射之的風俗。

  竇毅聽得頗為神往:“將來我若是有了女兒,選婿也當射以雀屏,中者當選。”

  侯勝北心想,你再怎么選來選去,女兒還不是得嫁給李昞、楊堅等幾個家族?

  許國公宇文貴的長史趙文表是天水人,后來遷去了南鄭,這次負責進止儀注,斟酌而行。(注4)

  其弟趙文里也和侯勝北交上了朋友。

  他說可惜這次走的是北道,若是沿著渭水向西,走陳倉、出大散關,就可以經由天水,見識一番出了李廣、趙充國、姜維等名將,后秦至北魏開鑿了許多佛教石窟的名所。

  至于為什么不選擇走中道,并不涉及機密,趙氏兄弟也就告訴侯勝北,宕昌羌族寇邊,還拉上了吐谷渾數千騎一起侵略西疆。

  去年新設的河州總管府都撤了,改為在洮州置總管府,總管李賢改授洮州總管、七防諸軍事,洮州刺史,鎮遏防守這群戎狄。(注5)

  宕昌羌、吐谷渾,侯勝北曾經在國子學聽杜之偉講過,但是不知道具體方位所在,如今親自出塞一行,才有了概念。

  另外,昔日漢趙充國擊先令羌,以大軍靡費錢糧,請旨罷騎兵,在金城郡屯田以待其弊。

  侯勝北對于錢糧消耗的數字,記得非常清楚。

  唉,這段時間和宇文愷這小子天天談論算術的副作用,頭疼。

  留弛刑應募及淮陽、汝南步兵與吏私從者合九萬二百八十二人,每月用谷二萬七千三百六十三斛,鹽三百另八斛。

  羌虜故田及公田人所未墾者二千頃以上,田事出賦人二十畝,以萬人屯田,一歲之費,可供大軍十萬。

  若是此等富饒之地,確實不屯田可惜了啊。

  至于為什么要罷騎兵,因為月費干草二十五萬二百八十六石,養不起。

  他一路任由思想發散,無拘無束。

  人生就該當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若是再配上一囊美酒,足以澆灌鄉愁。

  來到武威,行程已過大半,距離甘州還有五百余里,此處乃涼州總管府治所。

  見到總管崔說,他讓崔弘度把眾人送到甘州再說,先公后私,治家嚴謹,令侯勝北贊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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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歷時四個月,使團一行終于到了甘州。

  甘州本名張掖,取斷匈奴之臂、張中國之腋,以通西域之意。

  十余年前宇文泰因此地有泉水清冽甘美,改名甘州。

  而再往前行數百里,有地名福祿,屬于瓜州。漢書曰:城下有金泉,泉味如酒。

  侯勝北心想,既然泉味如酒,不如改名酒泉?

  而且兩州都是以泉聞名,不如合并一起得了。

  只是甘瓜之名容易令人聯想到水果,邊境肅然,甘肅豈不是更好?

  楊大哥說等他十五年后發達了要怎樣怎樣,不妨考慮一下唄。(注6)

  既然到了目的地,竇毅等一行繼續前行,出玉門關。

  侯勝北則在此駐足觀景。

  時值六月,碧色一望無際的漢陽大草灘,萬馬奔騰,駱駝牛羊無數。

  風吹而過,長草掀起層層綠浪,駿馬矯健如龍,盡顯生機活力。

  侯勝北被這盛景深深吸引住了,麥鐵杖吹起了口哨,張泰也暗暗點頭。

  當年霍驃騎將萬騎出隴西、過焉支山、就是越過了這片大草灘,直達祁連山的西端。

  “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匈奴的哀嘆成為了大漢強盛的注腳。

  侯勝北又覺得趙充國的決定不正確了,若有此馬場,足以養十萬騎也!

  而另一處風景,讓三人不再淡定。

  他們本是為了一解鄉愁至此,沒有想到上天居然在西北和東南的兩角,塑造了一般無二的景致。

  同樣的一片丹霞大山。

  怎會如此,難道是蒼天憐見游子不得歸家,才在他們面前重現故鄉的這道風景?

  張泰忍不住哭倒在地,以傷臂捶地:“早知如此,拼死收得兄長遺骸埋骨于此,每日也可得見家鄉景色……”

  侯勝北沒有勸他,此處天高地遠,想必再多的悲傷,也是能夠包容收納的吧。

  只是乍一眼雖似,細細看來,還是和家鄉風貌有所差別。

  甘州的丹霞非止一色,斑斕之處,竟有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之多。

  山如虹帶,除了天上仙女,還有誰持彩練當空舞?

  侯勝北三人在甘州游玩了足有月余。

  張泰和麥鐵杖問他可要去玉門關看看,這樣才算真正到了塞外。

  侯勝北微笑著講了一則前朝軼事。

  “王羲之之子王徽之居住山陰,一日夜雪初霽,月色清朗,四望皓然,忽憶戴逵。于是夜乘小船,一晚方至,門前不入而返。”

  “人問其故,答曰:乘興而來,興盡而返。”

  “鄉愁已解,我們回長安吧。”

  離開甘州之際,侯勝北見一條長河發于祁連山下,蜿蜒貫穿綠洲,如同玉帶串珠。

  問當地人,此河名甚?

  答曰:弱水。(注7)

  侯勝北取了一瓢而飲,望空一撒,水花劃出一道銀色匹練,覺得心中暢快無比。

  返程三人策馬疾行,要比去程快了許多,用不了三個月便回到了長安。

  一趟往返,歷時大半年,已是到了十月入冬的季節。

  侯勝北不知道,這次臨時起意的塞上一行,不僅解了鄉愁,更讓他躲過了生死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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