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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戰邙山之蘭陵入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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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值臘月寒冬,那羅延抹了把額頭,卻是一手的冷汗。

  看向侯勝北,兩人對視,不由都露出苦笑。

  那羅延趕緊下令重整陣形,救護傷兵。

  剛才那番短短交戰,粗略一看已損失了近千名士卒,府兵損失二百有余,廂兵死傷更是慘重,行伍隊列散亂,出現了潰散的征兆。

  我軍戰力殘破,怕是經不起再一輪類似的沖鋒,硬抗看來是不行了。

  侯勝北內心擔憂,然而說出口的卻是另外一番話:“伯父臨別時曾經教誨,成大事者,不惟有超士之才,亦當有堅忍不拔之志。戰況一時失利而已,我們當堅忍不拔,力圖扭轉,尋找勝機,絕地反擊才是。”

  那羅延聞言精神一振:“侯兄弟說的是,騎戰之道我比你略懂一些,能夠連續沖鋒兩次的已是強軍。連沖三次的甲騎具裝,更是天下屈指可數。即便對方戰力超群,馬力也是支持不住。”

  他繼續道:“敵軍兩輪沖鋒擊破了我的騎軍,又硬撼一次步陣,最多再有一次沖鋒之力,而且勢頭一定比之前弱了很多。”

  “所以我們這次只要扛住軍陣不潰,哪怕被他們沖過去,也可以整頓振作,銜尾再戰。到時候狠狠揍這些鐵疙瘩出氣。”

  那羅延揮了揮拳頭。

  見他面對如此強敵,仍然士氣不衰,侯勝北也放下心來:“如果如你所說,敵軍只剩下一次沖鋒的機會,那么我倒是有個提議。”

  “侯兄弟請講。”

  那羅延見他面不改色,這可不是沒有上過戰場之人,硬撐就能夠裝出來的。

  “敵軍意在突破,前往金墉城。我軍讓開中路,避其鋒銳。”

  侯勝北解釋道:“左右兩翼逆進,襲擊其尾。等這支敵軍夾在金墉城和我軍之間,騎兵活動空間受到限制,趁著他們急于入城,我軍就有機會克敵制勝!”

  那羅延稍一思考,硬扛的勝算不過五五,侯勝北所說敵軍目的是金墉城應該沒錯。

  當機立斷表示同意:“既然分為左右二翼,你我各領一軍?”

  “這當口開什么玩笑。將不知兵,兵不知將,如何能戰?還不速去安排!”

  那羅延哈哈一笑,叫來同母胞弟,普六茹整和普六茹瓚:“二郎、三郎,左右兩翼交給你們,我繼續坐鎮中軍!”(注1)

  “北周府兵果然頑強,以百保軍士為尖刀的禁軍鐵騎,都不能一擊而破。”(注2)

  高長恭觀察著對面的陣形。

  之前突擊陷陣打出來的缺口已經補上,陣列雖然被削薄了許多,還是恢復了整齊。

  “大概覺得我軍只有一沖之力,想再硬扛一波吧?”

  高長恭冷笑一聲,如果不吝惜馬力,甚至施以刺血之法,最多還可以再沖三輪,只不過這批戰馬就廢了。

  本次起霧的遭遇戰,不及帶上從馬,否則沖鋒一輪緊接一輪,那會給你們這等悠然整理的緩沖時間。

  麾下兒郎返回本陣,動作劃一地下馬,讓坐騎回氣恢復體力,披甲挺身站立。

  見所部將士的乘馬已經調息得差不多,高長恭策馬來到陣前,高高舉起手臂。

  “此次當一口氣沖破敵陣,直達金墉城下!”

  百保軍士跟隨主將,再次翻身上馬,來到全軍前方,充當五百騎的鋒矢箭頭。

  剛才沒能擊潰鑿穿敵軍,對于這些從六坊數十萬人中選拔出來的精英來說,無疑是一種恥辱。

  無需任何言語激勵,百保鮮卑乃天子親選,每一人必當百人,臨陣親當矢石,鋒刃交接,唯恐前敵不多,懷抱必死之心。

  高長恭揮臂落下,躍馬揚鞭。

  數千鐵蹄踏著凍土,百保鮮卑又來也!

  “散開!散開!”

  那羅延調整了部署,不再縮緊密集陣形,和對方正面硬抗。

  不能等到敵軍奔到跟前再下令,那樣根本來不及應對。

  “敵軍一動,我軍亦動。”

  那羅延早已和兩個弟弟下達了讓兩翼繞行敵軍兩側的命令。

  高長恭揮臂,騎軍啟動的幾乎同時,北周軍也采取了應對。

  若是早一分,敵軍注意到這邊的動向,可能改變攻擊方向。

  若是晚一分,數百步距離轉瞬既至,部隊跟不上做出動作。

  而今雖不免仍有部分不及變陣的士卒被撞飛,但主力避過了敵軍突擊的矛頭所指。

  但是有一個問題。

  中軍未動。

  中軍若動,敵軍自然會明白己方的意圖。

  所以那羅延坐鎮不動,堅持到敵軍行動,才奔向一側。

  左右翼一分,中軍會往哪邊行動,敵軍無法預先知曉,也就很難加以攔截。

  騎兵沖陣的短短時間,來不及做出判斷,進而發出指示,改變行軍方向。

  那羅延和侯勝北是這么想的,認為這個方案的風險并不大。

  然而敵方主將的反應極快,操縱騎兵的手段,還是超出了他們的預想。

  在百保鮮卑拱衛下,位于鐵流先端的鐵面將,竟然能于突擊之中變陣,分出一支細流,截斷了中軍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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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長恭這次本是打算集中力量,一舉擊潰面前這支頑強的部隊。

  沒想到卻是率軍一沖而過,彷佛一拳打空的感覺。

  此時不容多想,眼前不遠便是被圍困月余的金墉城,解圍事大,一路奔往城下。

  只是敢在我蘭陵王面前玩弄這種小把戲,怎能不付出代價?

  要是能在這半隊百保軍士的手下留得性命在,說不定今后還有相見之日。

  足足五十名百保鮮卑,橫斷在那羅延、侯勝北之前。

  雖然這邊有三百多名親衛,人數是對方的數倍,氣勢上卻被敵軍壓倒。

  百保鮮卑以一當百,五十名可當五千之眾。

  一尊尊殺神,或端坐不動、或輕撫戰馬、或調節兵刃。

  他們共同的特點,就是面無表情,漠視生死——勿論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那羅延一時被對面的這副鎮定模樣震懾,忘了下令。

  “凡兵戰之場,立尸之地,必死則生,幸生則死。”

  侯勝北提醒道:“伯父的臨別教誨,兩條都被說中了。如今我等當抱必死之心拼力一戰,反倒可能有一線生機!”

  那羅延一個激靈:“侯兄弟說得是,老爺子的話你比我記得還清楚。”

  當即喝令左右親衛:“敵軍只有五十騎,絕對攔不住我們那么多人,越過他們!”

  應該說,這道命令是沒有錯的。

  多名親衛遮擋在那羅延身前,也順便護住了他身邊的侯勝北,準備突破對面的攔截。

  可是他們還是低估了百保鮮卑的戰力。

  五十人幾乎做出了同樣的動作——取弓,三石強弓;搭箭,穿甲重箭。

  挽弓上弦、松手、射!

  五十支利箭,幾乎每支都咬中了一個目標。

  被射中的軍士,即便身披筒袖明光,也透甲而入,粗大的箭頭刺進人體數寸,切斷血管,足以致命。

  被射中的戰馬,更是三尺長箭插入胸頸,直至沒羽,慘嘶悲鳴,橫倒在地抽搐。

  那羅延的人馬,瞬間折損數十。

  侯勝北大驚,知道不能再停留原地,任由對方再射一輪,發一聲喊:“走!”

  二百余騎奔了出去。

  正如剛才預料的,五十人怎么也攔不住數百人。

  可是他們能夠攔住最主要的那個目標。

  那羅延被數名百保鮮卑盯上,擋住了前路。

  侯勝北距離他不遠,附近的百保鮮卑既然去圍那羅延,他這邊就露出了空檔,本來可以一沖而過。

  救,還是不救?

  似乎是個無需回答的問題。

  一個南朝細作,何必冒險去救一個北朝勛貴之后?

  何況敵手個個都是久經沙場,殺戮無情的強人,有極大的可能會戰死沙場。

  要是自己死了,尚未得報的大仇怎么辦?還在等待自己歸來的家人怎么辦?

  然而侯勝北撥轉了馬頭。

  凡事但依本心。

  本心認為,戰場之上,不能舍棄同袍。

  張安、張泰、麥鐵杖見他掉頭,也跟著轉身迎敵。

  此時那羅延的親衛已經和攔路的百保鮮卑交上了手。

  親衛乃是精選之士,武藝高強。

  然而百保鮮卑更是精選中的精選。

  親衛大多被一合斬落馬下。

  那羅延的眼中,已經可以看到敵軍揚起的刀光,如同無常勾魂,封鎖生路。

  一騎介入,宿鐵刀架住了當頭劈來的一刀。

  生機乍現。

  那羅延雙腿一夾,越過二騎,逃出生天。

  被侯勝北破壞了斬首之功的百保鮮卑,淡定絲毫不受影響,揮出第二刀。

  你既來救他,便拿命來換。

  這次是張安擋下。

  他一舉臂,胸腹間露出了大片空隙,斜刺里沖出一騎,長矟從刺入左肋,右脅穿出。

  張安的氣力瞬間消失,手臂軟軟垂下。

  對面的敵騎毫不留情,當頭一刀斬落,破開護甲,從肩至胸。

  張安氣絕身亡。

  麥鐵杖幽靈般從后閃現,揮起鐵杖打斷了偷襲那騎的馬腿。

  他不喜歡用刀劍,就像名字一樣使用一根鐵杖,棍頭胡亂扎著幾根鐵釘,更增殺傷。

  那名百保鮮卑方才刺殺一名敵人得手,沒有顧及身后,只覺胯下戰馬后腿一軟,朝后方一側傾倒,身子跟著一歪,落馬。

  麥鐵杖也不上前打掉兜鍪,割下首級,直接又是一杖,擊中面門,深入腦骨。

  侯勝北、張泰、麥鐵杖沒有戀戰,擺脫了另一騎百保鮮卑。

  然而張泰的手臂中了一箭,手指粗細的箭桿貫穿而過。

  他一只手已經無力控馬和把持兵器,稍一動彈,劇痛鉆心。

  本該由軍醫用鋸子鋸斷箭桿,以鉗子拔出,戰事還在繼續,那里有這等功夫。

  侯勝北讓麥鐵杖握定長箭兩頭,揮起宿鐵刀,一刀斬斷箭鏃一端。

  握緊箭羽一端,用力一抽。

  張泰幾乎痛暈過去,然而兄長的戰死,尸體都無法收斂的事實,更是令他痛徹心扉。

  戰場之上無暇感傷,侯勝北扯下一角戰袍,替張泰裹住創口,輕拍他的背。

  熱淚無聲流下。

  短暫而慘烈的交鋒過后,三人趕上那羅延時,見成功突圍的親衛只剩百余騎,彼此都是心有余悸。

  匯合了三郎率領的右翼二千人,眾人的面前擺著一個問題。

  “還要不要去追擊那群兇神惡煞?”

  沒有人愿意和野獸作殊死搏斗。

  但人人若都是如此想,野獸便可恣意挑選目標吞食。

  侯勝北看向那羅延,等待他的決定。

  “要去!”

  那羅延恨恨道:“殺我那么多部下,倒是要抓住那個鐵面將,看看面具之下長的是一張什么臉!”

  侯勝北想起自己也曾說過類似的話,然而此時并無調侃心情,只是簡單答應道:“甚好。”

  背后那支頑強的北周部隊,陰魂不散地追了過來,三千多人還有一些騎兵,擺出半包圍陣形,向自己殺來。

  高長恭有些佩服敵將的堅韌。

  能夠在禁軍和百保軍士的幾輪打擊下,還能保持士氣,敢于繼續追擊的軍隊可不多。

  他看了看四周,馬力已乏,城下也沒有足夠的沖鋒空間。

  戰可一戰,然則并無必要。

  部下的性命不該白白拋灑,高長恭向城上守軍呼叫,要求進城。

  城上守軍不敢輕易打開城門。

  高長恭于是脫下了面具,展露那張北齊無人不識的面容。

  金墉城頭,猶如投下一顆猛火彈,登時炸裂開來。

  “蘭陵王!是蘭陵王來了!”

  守軍群情鼎沸,被圍困多日的憤懣煙消云散,士氣一下子升到了頂點。

  “快鎚繩放下弩手,掩護蘭陵王入城!”

  “速去通知獨孤將軍。”

  “準備鼓樂,誰會奏琵琶?”

  等到那羅延和侯勝北率軍殺到跟前,見到的是奇異的一幕。

  之前破陣的五百鐵騎并不上前交戰,緩慢有序地退入城中。

  明明是血腥殺戮的戰場,城頭卻奏起了悠揚的鼓樂。(注3)

  琵琶飛揚激越,戰鼓古樸悲壯,雖不知曲名,正是適合沙場氛圍的武人之樂。

  兩人待揮軍進攻,卻被城內派出的弩手射住陣腳。

  百保軍士們拱衛主將,如同眾星捧月。

  那羅延和侯勝北只得眼睜睜地看著這名敵方將領殿后,在鼓樂琵琶聲中悠然入城。

  只見摘下鐵面的這位大將,風調開爽,器彩韶澈,貌柔心壯,音容兼美,白美類婦人。(注4)

  他向著二人嫣然一笑:“我乃神武帝之孫,文襄帝之子,大齊蘭陵王,高肅高孝瓘,字長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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