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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那羅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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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別了伏陀,眾人各自散去。

  大野昞向侯勝北保證,咱們隴右漢子最重承諾,等那羅延回來,就安排一次宴飲,屆時來館驛邀約。

  侯勝北表示先行謝過。

  待告別了眾人之后,既然來到了城西,建章宮舊地不可不游。

  大漢建章宮周回二十余里,相當于一座城池,有千門萬戶之稱。

  其東則鳳闕,高二十余丈。

  其西則商中,數十里虎圈。

  其南有玉堂璧門大鳥之屬,立神明臺、井干樓,高五十丈。

  其北治大池,因其極廣,名曰太液。池中有蓬萊、方丈、瀛州三山,以象滄海神山。

  有玉堂宮,內殿十二門,階陛皆玉為之。

  有駘蕩宮,言其景物舒緩蕩漾。

  有枍詣宮,言其美木繁榮茂盛。

  有馺娑宮,言其極大,馺娑者,馬行疾馳之貌。

  有天梁宮,言其極高,天梁者,梁柱已達天際。

  有奇華宮,內陳四海、夷狄器服珍寶,火浣布、切玉刀。

  其余鼓簧宮、奇寶宮、疏圃殿、鳴變殿、銅柱殿、函德殿等,并飼巨象、天雀、獅子、宮馬于其中。

  臺室環列十二金色仙人,舒掌托奉銅盤玉杯,承接云表甘露。

  可惜曾經美輪美奐的亭臺樓閣,鰲闕宮苑,盡數毀于新莽戰火,如今連殘垣斷壁都未曾剩下。后人只能憑吊故址,遙想當年的盛況美景。

  臘月寒風瑟瑟,更添悲涼之情。

  而曾經的建章宮騎,羽林衛的前身,對大漢忠心耿耿的孤兒們,也已散去不見蹤影。

  侯勝北冷笑一聲,自己可不曾經就是一名羽林郎么?

  要是現在有人問對至尊的忠誠還剩余幾分的話,回答就是這聲冷笑了吧。

  說起來這長安城也是多災多難,董卓燒毀洛陽,遷都不過五年又遭兵災,成為了廢墟。

  晉愍帝司馬鄴、前趙劉曜、前秦苻健、后秦姚萇定都于此,百年間好不容易開創了形制。

  劉裕北伐,曇花一現。

  赫連勃勃趁虛而入,把長安作為了南都。

  之后關中無主,直到孝武帝元修西遷,宇文泰奉其建立西魏,長安城才重新有了王氣。

  不知什么時候,此地又會遭遇下一次的兵災呢。(^_^)

  北周天子既然回到了長安,使節趕在年前得到了召見。

  侯勝北只是一介隨員,沒有資格入宮覲見。

  聽袁泌回來說,北周天子很年輕,比他還要小兩歲,坐在御座上姿勢很端正,談吐穩重有威嚴。

  袁泌遞上了國書,無他,主要是表達問候與通好之意。

  獻上了禮品,這次是黃柑、甘蔗之類的水果,聽說前朝還有送孔雀和大象的先例。

  北周天子表示感謝,重申了兩國的友好關系,回贈了鹽和氈。

  侯勝北不甚理解,本朝靠海,完全是不缺鹽的,北周回贈這個物事作甚。

  聽了袁泌解釋才知道,此乃展示國力的一種委婉方式。

  以前北魏回贈劉宋,就是各種類型的鹽,如白鹽、黑鹽、赤鹽、胡鹽等,以顯示掌握了多個產鹽的所在。

  拓跋佛貍可真是既會做文章,又善于玩花樣。

  北周無疑也學到了這個方法,看來不能以沒有文化的胡人視之。

  嗯,這次是蜀地的井鹽。

  北周是想告訴我們,蜀地已在他們的牢牢掌握之中呢。(^_^)

  侯勝北繼續問道:”那氈又是代表甚么意思呢?”

  袁泌沒好氣地回答道:”氈就是氈了,大概是怕我們不適應北方的寒冷天氣。喏,拿去蓋吧。”

  長安的冬天確實寒冷,雪花飄起,寒風刺骨。

  此時當食一碗熱騰騰的羊羹暖身暖胃。

  侯勝北來到集市,東逛逛西走走,看了幾家店肆的商品,有賣蔬果的、有賣布匹的、有賣器物的、還有一家賣胭脂水粉的,不過只看,什么都沒買。

  最后來到集市中的一家食鋪,這家店以細供沒忽羊羹聞名,食客眾多。(注1)

  這個名字拗口的細供沒忽羊羹是把羊肉切得細碎、加入蔥韭等佐料燉制而成,乳白色的湯羹香氣撲鼻。

  店家端上一盤小麥胡餅,侯勝北取了一張餅,撕成小塊,泡入湯中。

  待湯汁浸潤胡餅,撈起食用,麥香糅合鮮香,入口酥軟即化。

  一口肉、一口湯下去,渾身立刻暖了起來。

  難怪這家店大受長安城的老饕們歡迎,門庭若市。

  他吃得意猶未盡,又點上一盤白切羊肉,叫上一壺酒喝了起來。

  吃飽喝足,走出食鋪。

  由于羊肉腥膻,餐后需飲茶一解。

  侯勝北來到了附近的一座茶寮。(注2)

  名為“江南居”。

  茶寮是由茶攤發展而來,集飲茶、歇腳、住宿為一體的設施。

  北朝本來鄙視飲茶,稱為酪奴。不過隨著與漢人的文化融合,幾十年上百年下來,飲茶的風俗慢慢也普及起來。

  像長安這樣天下有數的大城,茶寮更是不愁沒有生意。

  有的是周邊居民,好友相聚,泡上一壺茶閑聊消磨時光。

  有的是南朝人士,愿意花幾個錢,飲上一壺茶解解鄉愁。

  有的則是西域胡人,主食吃了香噴噴的烤羊肉,口干買一杯茶飲下,覺得竟似比蒲桃酒更能解去腥膻油膩,于是也逐漸愛上了飲茶。

  加上來打尖住宿的行腳商人,江南居這樣的茶寮,久而久之就成了客流密集,人員復雜的場所。

  所以侯勝北走進店里的時候,一點都不起眼。

  進店之前,他先看了看門口的懸幟,見是和往日一般斜插著,便邁步走了進去。

  經營茶寮的主人是位三十左右的漢人女子,姓潘,不是什么天姿國色的美人,長得清秀而已。

  她引侯勝北到了一張空桌,輕叩兩下桌面,笑問:“侯公子今日想飲什么茶?”

  侯勝北道:”吃多了羊肉,泡一壺慢火粗茶解膩即可。“

  待茶端上來,他慢慢喝完,徑自回了館驛。

  看似很正常的一天。

  就在侯勝北點了茶之后,潘氏叫來使喚僮仆:“今日想吃些冬葵,去買一些來。你知道平素我愛吃哪一家的菜,叮囑店主人,務必好好揀選今日才進貨的嫩菜。”

  下人按吩咐,前去經常購買蔬果的店鋪,買了新鮮蔬菜回來。

  晚間關店之后,潘氏煮了買來的冬葵吃了。

  看似很正常的一天。

  而那家蔬果店鋪的主人,當江南居的下人來買冬葵之后,使人看著門面招呼客人,自己繞到店后堆放貨物,通常人所不至之處。

  在靠近市墻的某個角落,在一堆蔬菜貨品中仔細尋找,撿到了一個紙團。

  “護納憲言,起用獨孤,善待勛功。”

  店鋪主人不知道是誰丟的,什么時候丟的這個紙團。

  侯勝北也不認識那家蔬果店鋪的主人,不知道誰會來此,撿起這個紙團。

  不緊急的情報,丟在蔬果鋪的貨堆,再去江南居點一壺慢火粗茶,毛喜是這么囑咐的。

  薩保就是太師、大冢宰、晉公宇文護的佛名,稍一打聽就知曉了。

  憲是指齊國公宇文憲,毛喜看了一定明白。

  嗯,用詞需簡潔。

  至于那個進言齊國公宇文憲起用獨孤善的年輕人,是叫做阿敏?

  此人并不重要。(^_^)

  長安城的雪花很快掩蓋了發生過的一切。

  陳天嘉五年、周保定四年、齊河清三年,正月初一。

  并州同樣是大雪紛飛,而且下了數旬的雪,所積深厚,馬不能行。

  達奚武的三萬兵馬久等不至。

  普六茹忠率領下的北周軍棄馬,以步卒為前鋒,從西山沖下,離晉陽城只有二里多路。

  北齊諸將都想迎擊,段韶卻力排眾議。

  步卒力勢自當有限,今積雪既厚,逆戰非便,不如陣以待之。

  彼勞我逸,破之必矣。

  風寒慘烈,齊主登北城,齊軍悉其精銳,鼓噪而出列陣,盔甲鮮明,軍容甚整。

  突厥震駭,引兵上西山不肯戰,責怪普六茹忠道:“爾言齊亂,故來伐之。今齊人眼中亦有鐵,何可當耶!”

  見突厥欺軟怕硬的本性暴露,退縮不前,眾皆失色。

  普六茹忠激勵其子并諸將道:“事勢在天,無以眾寡為意。”

  于是率親隨七百人步戰,迎敵數萬北齊軍。

  死者十之四五,大敗而還。

  一戰失利,只得班師撤退。

  突厥軍見普六茹忠敗退,也迅速北還,沿途縱兵大掠。

  自晉陽至平城七百余里,人畜無孑遺。

  突厥還至陘嶺,凍滑乃輔氈以度,胡馬寒瘦,膝已下皆無毛。

  比至長城,馬死且盡,截槊杖以歸。

  段韶率騎兵追擊,不敢過分逼近,只是尾隨突厥軍后,直至出塞才返回。

  由于沒能奪回被掠的人口,被斛律光嘲笑道:“段婆善作送女客。”

  此時達奚武方至平陽,不知道普六茹忠已然敗退。

  斛律光與之書信,打了個比方:“鴻鵠已翔于寥廓,羅者猶視于沮澤。”

  達奚武得書,心知已經失去時機,亦撤兵回師。

  斛律光追擊,直入周境,獲二千余口而還。

  周帝宇文邕遣使,迎勞普六茹忠于夏州。

  及至京師,厚加宴賜。

  侯勝北就是在這時候,第一次見到了那羅延。(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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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凱旋個屁!”

  那羅延把酒樽往案桌上一砸,酒灑了一片,蹬開桌子站了起來。

  大野昞以接風慰勞,洗去征塵的名義邀他前來相聚,席間說起這次戰事的話題,卻觸到了那羅延的痛處。

  侯勝北瞇起眼睛,打量著這位左右十二開府大將軍之一,隨國公普六茹忠的長子。

  只見他體貌多奇,身長七尺八寸,卻是身長腿短。額上有五根肉柱入頂門,下頜如龍頷突出。美須髯,口如四字,聲若釧鼓。

  “太師說這是個勝仗,不過是為了他自己顏面好看。我家的七百精銳部曲死了一多半!”

  那羅延吼道:“我的兩個親衛也戰死了,他們跟了我快十年!”

  “開府權襲慶被北齊軍圍了百余重,力戰矢盡,便以短兵接戰。最后刀矛皆折,力竭脫胄擲地,大罵賊何不來斫頭。齊人一擁而上亂刀亂槍齊下,我眼睜睜看著他戰死的!”

  “就是因為達奚武這廝遲遲不至之故。此人自詡天下健兒,我呸!之前迎司馬消難,就膽怯不敢進,這次又是如此!”

  那羅延踢著桌案,繼續發泄情緒:“突厥這幫狗雜種,搶錢搶丁壯女子如狼似虎,看到北齊軍陣形堅固,嚇得就不敢戰了!十萬騎兵,他們可是有十萬騎兵,居然都會害怕!”

  “漢書有云,匈奴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茍利所在,不知禮義。突厥也是一樣。”

  “咦?”

  那羅延詫異,這才注意到作陪的侯勝北:“大野昞,是你請的客人?”

  “不止是我的客人,還是伏陀的朋友,特意讓我介紹給你認識的。”

  侯勝北不慌不忙,站起身來拱手通報姓名。

  “哦,你就是伽羅說的那個南人啊。聽說伏陀和你一見如故,強練還預言什么青龍白虎不該相見,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說的究竟是誰。”(^_^)

  那羅延毫不客氣地問道:“你剛才說得倒是有些道理,南朝人士,也知軍陣之事嗎?”

  他在長安見多了江陵文人,聽多了其父攻克安陸、奇襲擒獲柳仲禮;半日陷落汝南、斬殺蕭綸的戰績,早就形成了南人軟弱不能戰的印象。

  侯勝北經過毛喜指點,加上和伏陀、大野昞打交道下來,了解這幫關隴權貴子弟的性格大多直爽不羈,想到什么就問什么,倒未必真有什么惡意。

  和他們打交道,不能用和文人禮讓客氣的那一套,否則平白就被看輕了。

  侯勝北微笑道:“我朝的軍事如何,普六茹兄不妨去問問貴國的賀若敦。”

  “賀若敦?他兒子賀若弼和我關系倒是不錯,他怎么了?”

  “三年前賀若敦率軍在湘洲與我朝相爭,請問結果如何?不才區區當時也是軍中一將,倒是略知一二。”

  那羅延被頂了回來,不怒反喜:“原來你也是帶過兵的行伍中人,怪不得說話有骨氣,和那幫子文人完全不同。賀若敦那場仗,一萬人回來只剩三千多,原來是被你打敗的。”

  “不敢當。”

  侯勝北心中又是驕傲又有些酸楚:“彼時我朝率軍的,先是太尉侯瑱。他因病故去之后,由我父侯安都繼任主帥。”

  “原來如此。我們北周勝就是勝,敗就是敗。只要輸得不憋屈,敗給好漢并不寒磣。”

  那羅延舉杯道:“敬你父一杯,能打敗賀若敦,想必是位良將。”

  侯勝北舉杯一飲而盡,慘然一笑:“可惜先父卻被皇帝以驕橫跋扈之罪賜死了。”

  那羅延和大野昞都吃了一驚,他們都是武人,心中大生同情:“當兵打仗是刀頭上舔血的買賣,哪能像朝堂之上雍容禮讓。跋扈一點又怎么了,哪個統兵的將帥沒有點霸氣?”

  兩人心想,怪不得伏陀和此人一見如故,原來還有同病相憐的這層緣故。

  卻不知侯勝北這套說辭,則是三分真實七分演技了。

  現在他幾乎可以確定陳頊、毛喜為什么選他,那條沒有說出口的原因。

  從北周的角度看來,一個父親被賜死的人,心中難免對朝廷懷有怨氣,自然不會愿意為朝廷賣命出力。

  進一步言之,甚至是北周可以拉攏的對象。

  這利用人心弱點、思維盲區的陷阱,正是毛喜善用的手法。

  侯勝北的經歷背景,天然成為了一層保護色。

  可惜,阿父教導我凡事但依本心,你們雖然是真心與我交往,只能對不住了。

  我如今是周旋于北朝權貴后代、江陵名流雅士之間的那條臥虎!

  侯勝北默默想道。

  就聽那羅延問道:“既為軍中漢子,可能騎馬射箭?”

  “騎射乃是武人本份,怎能不會。”

  “好!如今春意盎然,來日去城外跑馬,踏青射獵去!”

  侯勝北十分自然地回答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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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名對照夏州:今靖邊縣北白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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