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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戰王琳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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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嘉元年,二月甲午。

  東關春水稍長,舟艦得通。

  王琳率領合肥漅湖之眾,舳艫相次而下,軍勢甚盛。

  侯瑱進軍虎檻洲,王琳亦出船列于西岸,兩軍隔洲而泊。

  次日乙未、午前。

  霧氣散去,江面上超過千艘的戰船緩緩地拉近了距離。

  “擊賊!”

  “殺敵!”

  隨著雙方幾乎同時的一聲令下,柵口之戰開始了。

  戰艦奮力將石塊和弩箭投射向敵艦,放下前端系有大石的拍桿狠狠砸擊。

  被擊中的大艦碎木飛濺,船身劇烈搖晃。小船則是直接翻覆,甚至四分五裂。

  箭矢和石塊在空中漫天飛舞,以船只的速度根本來不及掉頭躲閃,大艦還能憑借木墻和蒙皮硬抗,小船就只有自求多福了,只要挨到必然無幸。

  侯勝北是第一次參加這么大規模的水戰。

  他回頭看向后方,那里有兩艘巨型樓船,分別是大都督侯瑱和阿父的座艦,載千人,高近十丈,四層,最高一層豎大纛,設金鼓。

  阿父的那艘正在鼓聲中,冒著敵軍的矢石緩緩駛向交鋒前線。

  侯安都負責前線指揮。

  絞車拉起拍竿,看準敵軍一艘艨艟,猛然放下,將乘坐五十人的艨艟一擊打碎。

  阿父即便是水戰,也還是那么勇猛啊。

  想到此前的幾次戰斗,阿父一馬當先殺入敵軍的身姿,侯勝北覺得自己勇則勇矣,總還缺了一些什么。

  對,就是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霸氣,讓部下充滿必勝信心,緊隨前進的氣勢。

  果然受到主將鼓舞,我軍各艦都發起了勇猛的攻擊。

  前鋒沖陣船的槳手們開始奮力劃船,沖向敵軍的船隊。

  沖陣船的船頭挺著一根巨大的鐵制攻城錘,兇悍無比,攻擊方式是如同攻擊城門一般的撞擊。

  他們的任務是沖擊頂開敵軍船只,破壞敵軍的陣形,方便后繼船艦突入。

  斗艦在和敵船接近后,士卒在女墻遮護下放箭,中距離殺傷敵軍。

  艨艟則是頂著矢石沖到兩船相接,用鉤鎖固定住敵方的船舷,兵士紛紛縱身跳躍而上,近身肉搏奪取船只。

  王琳軍也不甘示弱,以同樣的方式發動反擊。

  一艘艘的船只縱橫密布江中,船上展開激烈廝殺。

  偶有控制權易手的船只被拖回本陣,就彷佛俘虜了敵軍將領,凱旋而歸一般。

  侯勝北負責戰線的一角。帶領自己的一艘斗艦,六艘艨艟的小小分艦隊,與敵軍相同體量的對手展開了搏斗。

  自己損失一艘艨艟,也俘獲敵軍兩艘。

  侯勝北正要和敵方的斗艦靠近一決勝負時,一根粗大的弩槍射向了敵軍斗艦,橫掃了敵艦甲板上的一片兵士。

  是來自阿父樓船的火力支援。

  侯勝北士氣大振,趁勢撞上前去,碎木橫飛,激烈晃動。

  待船身稍穩,他親自披甲帶隊登上敵船。

  一番死斗,砍殺了頑抗的敵艦指揮官,降伏其余敵軍士卒。

  斬獲斗艦一艘!

  水戰在敗北時,兵士要么投降,要么選擇不可知的未來,紛紛跳入江中。

  然而除了個別水性極好的士卒之外,跳江大多難逃一死。

  大戰從午前一直持續到午后斜陽西移。

  王琳軍雖然兵力占優,還是承受不住侯安都氣勢逼人的猛攻,稍退回到西岸。(注1)

  侯安都沒有冒著被水寨的陸上守備設施攻擊的危險繼續追擊,也收兵后撤。

  兩軍逐步脫離接觸,一場水上大戰暫時告一段落。

  江面漂浮著上百艘的船只殘骸,而已經沉入江底,消失不見蹤影的數量更是倍之。

  數千人的性命魂靈,也隨之飄散在獵獵江風之中。

  傍晚,東北風大起,吹壞了王琳的舟艦,陷沒于岸邊泥沙灘涂。

  浪大,王琳的船艦一時回不到水寨港口,翻船溺死數十百人。

  王琳只能夜間在船上點起燈火,遠處看去,江面星星點點,被一團團光暈照亮。

  夜深人靜時,江水輕拍船身,這位今年正好三十過半的主帥會想些什么呢。

  那個提拔了他,又猜忌于他的獨眼男子嗎?

  “阿姊、阿妹,天子都是像蕭繹那樣,永遠不會推心置腹,信任他人的嗎?”

  “陳霸先,你麾下多是降將叛臣,還敢大膽任用。我王琳雖與你為敵,還是佩服得很,羨慕得很,若是蕭繹也像你……”

  一聲輕嘆,化入大江洪流。

  -----------------

  一夜過去,直到早上風平浪靜,王琳的艦隊駛入水寨修理船只。

  初戰不利,而北周襲擊郢州的消息,也傳到了軍中。

  王琳擔心士氣崩潰,率舟師東下,距離蕪湖十里而泊,以荻船塞于浦口,鹿角繞岸,不敢復出。

  王琳軍提高了警戒,巡夜之時,敲梆擊柝之聲聞于對岸。

  一切皆按計劃。

  一戰之后,侯瑱引軍退入蕪湖,隔洲相對,等待戰機到來。

  侯瑱等也已獲知北周大將軍史寧攻打王琳后方的消息,知道他不能長久堅持。

  然而北齊的來援,又讓戰局出現了新的變數。

  北齊儀同三司劉伯球率一萬余人加入王琳軍助其水戰,不僅補充了白天一戰的損失,反而兵力更勝。

  行臺慕容儼之子慕容子會也率領鐵騎二千,屯蕪湖西岸博望山南,以助聲勢。(注2)

  聽聞齊軍來援的消息,高州刺史紀機臨陣脫逃,回到宣城郡響應王琳,所幸被涇城令賀當遷迅速討平。

  侯瑱對敵軍增兵、部下反叛卻毫不在意,謂侯安都等人道:“甚好,如此一來王琳必然軍心大振,一定會利用這段短暫的士氣提升期間,直撲建康!”

  下令艨艟各船裝備熔爐一座、坩堝一具、炭柴若干、長柄鐵勺兩把。

  侯勝北對這條命令不解,這是要在船上生火做飯的意思嗎?

  更是對侯瑱的樂觀判斷半信半疑,王琳士氣高昂,會不會趁機來打我們?

  我軍連刺史級別的將領都叛逃了,軍心不穩至此。

  這么危險的信號,侯太尉你身為主帥居然熟視無睹?

  侯勝北再次加深了認識:“侯瑱的血是冷的,神經是鋼絲做的。”。

  阿父則是讓他少東想西想,多思則亂。

  軍中沒人像他一樣有個當副帥的爹,能夠把握各種信息,自然沒有多余想法。

  放心,侯太尉自有破敵之計。

  侯勝北只有懷著不安,做準備去了。

  第三日,丙申,清晨。

  侯瑱命令軍中未明就準備炊事,士卒在床席上匆匆吃完了早飯,等待命令。

  各艨艟分發鐵錠一塊,傳達了作戰指示。

  侯勝北聽完命令,不由感嘆:“侯瑱不僅冷血,而且心狠手辣。”

  此時刮起了強烈的西南風,王琳覺得天助我也,順風順水一路東去,引兵駛向西梁山,打算越過陳軍占據險要。

  侯瑱沒有攔截,而是停船在洲尾等待,放王琳的船隊過去之后,再慢悠悠地駛出跟在其后。

  王琳這才發現陳軍此前并不是沒有發現自己的行動,而是故意為之。

  如此一來,陳軍占據了自己上游的位置,而且緊隨自軍之后!

  可惡,中了敵計。

  本來只要半天,不,兩個時辰,陳軍即便發現,也趕不上自己了。

  如今被咬住,只有一戰了。

  不僅水流不利,風向也成了敵軍的助力。

  王琳下令投擲火炬,想要火攻陳軍船艦,卻被強風吹回,反燒了自家的船只。(注3)

  風起,吹向東北。

  侯瑱命令全軍發起強攻。

  各艦發拍、縱火!

  借著風勢,更增拍桿、矢石、火種的速度和威力。

  定州刺史章昭達乘坐平虜大艦,沿大江中流而進,突入敵軍船隊本陣,發拍擊中王琳旗艦。

  其余冒突、青龍各艦,共同發起攻擊。

  侯瑱再下令,牛皮艨艟各船沖鋒,熔化鐵塊,撞向敵艦!

  待接近敵艦,將通紅滾燙的鐵漿灑向敵船,順著風勢,一灑就是一片。(注4)

  只要被鐵水濺到一點,再堅韌頑強的士兵也抵受不住,敵船甲板上四處響起哀嚎。

  上千度的鐵水接觸皮膚,立刻黑色焦糊一片。

  大團的鐵水燒入腹腔,侵入內臟,或是潑到面門,燒瞎雙眼。

  大批傷兵滾來滾去,卻無法減少痛苦,直到陳軍士兵了結他們的生命,或是自己實在忍受不住,跳入滾滾長江。

  太狠了,潑鐵水這招。

  侯勝北暗暗乍舌,打仗真是沒有底線,就是比誰的手段更加酷烈毒辣,侯瑱你夠狠。

  王琳軍的士氣崩潰,淹死者十之二三,余眾皆是棄船登岸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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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勝了!

  陳軍開始了追亡逐北,驅趕斬殺敗軍,取得首級功勞。

  侯勝北的部隊也在追擊,他的目標是西岸的北齊援軍,劉伯球的數千步軍和慕容子會的二千鐵騎。

  北齊步軍見王琳水戰大敗,也開始了撤退,退著退著就變成了潰敗,自相蹂踐。

  騎兵則是打馬而逃,然而陷于蘆荻泥淖之中,棄馬脫走以免者十之二三。

  但是還有十數騎的秩序不亂,護著慕容子會撤退。

  侯勝北揮軍追了上去。

  他還是第一次和北齊的鮮卑騎兵交鋒,這支部隊的戰力很快讓他吃了一驚。

  只見對面分出了十騎,一字排開,攔住追擊路線。

  人馬皆是具裝,騎士穿加掛了股鎧、披膊的兩襠鎧,都手持長矟。

  戰馬的面部脖頸包裹著面簾雞頸,軀干披著當胸和身甲,后臀罩著搭后和寄生,整個如同一團鐵坨。

  只聽一聲呼哨,鐵騎便沖殺過來,侯勝北的前隊百人竟然像是被割草般的一沖而過,瞬間陣列就被挖開了一個大口子,死傷遍地。

  幸虧還是在江岸泥濘之處,戰馬不能全速馳騁,否則只怕是要一路殺到侯勝北面前,反取了他的首級去。

  侯勝北被北朝具裝甲騎的沖鋒威力驚到,不過他已是屢經戰陣,并未驚慌失措逃跑。

  敵騎在一輪沖鋒之后失速,騎士拔出或丟棄長矟,取出了環首刀左右砍殺,打算突出包圍。

  侯勝北心知不能給對方重新拉開距離,再沖一次的機會。

  前隊已經半廢,一時難以重整。

  侯勝北立刻親自率左右兩隊包抄向前。

  大局已經在我,如何還能被你們這區區十騎翻了盤去!

  侯勝北對上一騎,上次和北齊的騎兵對戰,還是建康之戰的時候,當時自己的佩刀被斬斷,差點丟了性命。

  短距離接戰,生死只是一瞬。

  侯勝北抽出四尺宿鐵刀,手臂前舉,策馬小跑。

  對方也是舉刀擺出了姿勢,催馬迎來。

  距離瞬間拉近。

  在進入兵刃攻擊范圍的一刻,侯勝北微微調整位置,沒有舉刀和對方互相砍殺,側身抬臂,讓過脖頸要害。

  兩馬交錯而過,

  敵騎的環首刀從侯勝北的披膊上掠過,帶起一溜火星。

  侯勝北則是瞄準了敵軍的頸部,舉刀回手一拖。

  敵騎的脖頸爆出一蓬血花,被斬斷了一半,腦袋無力地耷拉下來。

  這是蕭摩訶教他的招式,反復練得精熟,果然一擊奏功。

  而蕭摩訶也率領數百人出現在身后。

  侯勝北在混亂的戰場上得遇大壯哥,心中大定。

  只見蕭摩訶盯著對面的一騎道:“你繼續去追敵將,那騎我來對付。”

  侯勝北看向他說的那騎,只見對方單人獨身,面對數百追兵卻是毫無動搖,正在輕撫胯下戰馬,調整兵器。

  難道這就是北齊騎兵中的精銳,百保鮮卑?

  他帶著疑問,率領本部繼續追擊身邊只剩三五騎的慕容子會。

  那騎移動了一下,想要攔截,卻被蕭摩訶盯上,不敢輕動。

  跑遠之前,侯勝北有些不放心,回頭看了一眼兩人交鋒的情況。

  只見兩騎接近,蕭摩訶罕見的沒有一擊制勝。

  短促交手片刻,那騎便跌于馬下。

  侯勝北心中的石頭放下,催軍追趕,殺散剩余親衛,活捉慕容子會。

  此戰我軍損失近萬,加上之前吳明徹損失的五千,合計約死傷一萬五千。

  王琳和北齊的十萬大軍則是近乎全軍覆沒,首級俘獲數以萬計,失蹤逃跑不計其數。

  王琳與部將潘純陀等乘坐蚱蜢小舟,突破船陣逃走。

  北齊來援的劉伯球、慕容子會被擒。

  二千鐵騎,逃走五六百,其余被斬殺殆盡。

  繳獲千余馬匹,上千船艦,其他軍資器械無數。(注5)

  和陳霸先當年一樣,陳蒨也打贏了與得到北齊支持的王琳的關鍵一戰,坐穩了御座。

  可是陳蒨還不知道,接下來會有怎樣的麻煩,伴隨著此戰的勝利,正在前方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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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名對照東關:今馬鞍山含山縣西南濡須山上漅湖:今巢湖,古稱加三點水用來和行政地名區分宣城:今宣城市涇城:今涇縣桓公嶺一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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