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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戰王琳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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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忙忙碌碌的三個月,侯勝北卻是閑極無聊的。

  先帝大行,不適合外出游玩打獵,他只能在家埋頭讀書和練習武藝。

  出征了一趟南川,和蕭妙淽有半年不見,甚是想念。佳人相伴,每天和以往一樣,一起讀書也不覺得氣悶。

  偶爾逗逗兩個幼弟,侯敦侯秘也分別十歲和九歲了。

  看到他們,就聯想到自己十年前的樣子,不禁感慨斗轉星移,物是人非。

  那時候阿父剛投奔陳霸先,自己還是個啥都不懂的毛孩子,每天騎馬繞著莊子跑著傻樂。

  轉眼陳霸先不在了,阿父成了朝中第一等的重臣。

  自己呢,九品將軍,唉。

  侯勝北不由得長吁短嘆:“光陰易逝,青春不再,什么時候才能升上一級啊。”

  不料竟惹得蕭妙淽不悅,你才十九未到弱冠,就口口聲聲感慨,說什么青春不再了。

  淽姊都二十四歲了,這怎么說?

  侯勝北趕緊賠罪,淽姊正當花信之年,恰如鮮花綻放云云。

  花言巧語一番說辭,才好不容易逃過一劫。

  嗯,一位庶母身懷有孕,明年自己要多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了,這又是一種新奇的人生體驗。

  侯勝北有時外出拜會一下國子學的老師,和幾位同窗好友小聚。

  說到老師,太極殿修好了,給大家講四夷課程的大匠卿杜之偉也死了。

  那時候陳霸先還在,甚為悼惜,詔贈通直散騎常侍,錢五萬,布五十匹,棺一具,克日舉哀。

  才五十二歲,建造宮殿這種事情,太勞心勞神了。

  再加上還要和沈眾這種人打交道,估計更是心情郁悶。

  哎,沈眾也被陳霸先賜死了,你們兩位九泉之下相見,就不要再吵架了吧。

  周家那邊,兇漢的治喪事宜,怎么都得幫襯周寶安一下。

  周文育比陳霸先早幾日下葬,追贈侍中、司空、謚曰忠愍,三公葬儀甚是隆重。

  侯勝北態度誠懇莊重,上香、默禱,畢竟陳霸先和周文育是他最早接觸的外人。

  兇漢才五十一歲,還不算老呢。

  周寶安心態陽光,雖然著喪服,但是看不出有多么哀傷。

  “老頭子常說上了戰場,這條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周寶安振振有詞地解釋:“年輕的時候,周弘讓教他讀書。對,就是國子祭酒周弘正的弟弟,寫了篇蔡邕的勸學,老頭子甩都不甩,說誰要學這個,取富貴但有大槊耳。”

  “你看,老頭子憑著打仗勇猛,不學無術也混到三公之位,這輩子值了啊。”

  侯勝北不知道周寶安是真的不為父親死去哀傷呢,還是故作開朗掩飾內心。

  現在的他還不能看穿人心。

  兩人閑聊,得知周寶安深得新帝陳蒨器重,配給了許多精銳士卒和精良裝備。(注1)

  問其原因,原來他和新帝先后都任過吳興太守,兩人頗多交集。

  談到中書侍郎蔡景歷時,周寶安說以前世子陳昌在吳興時,陳霸先擔心兒子年少,應對家鄉父老失禮,就派蔡景歷輔佐。

  所以他這次才站在章太后那邊,鬼鬼祟祟,拖拖拉拉一直不肯公布陳霸先的死訊,毫無大局觀,盡是小心眼。

  等到陳蒨登基,蔡景歷又見風使舵,居然說隱瞞陳霸先駕崩的消息,是為了拖延等待陳蒨到來,你說可笑不可笑?

  周寶安還吐槽蔡景歷的妻弟劉淹,去年騙了自己餉馬的事情。(注2)

  這讓侯勝北覺得是因為私仇,周寶安才這么貶低蔡景歷的吧。

  侯勝北去見荀法尚。

  新帝即位,他的叔伯已經被釋放了,陳蒨還厚厚地撫慰荀朗。(注3)

  家族無恙,荀法尚放下了心,自然是一番感謝,彼此的友誼更深了一分。

  兩人談起朝中文武,中書侍郎袁憲和黃門侍郎王瑜出使北齊,兩年多了還沒回來,不會被北面那個神經病皇帝殺了吧。(注4)

  結果等到十月,消息傳來,高洋嗜酒成疾不進飲食,終于駕崩了。

  侯勝北不知為何,松了一口氣。

  程文季則是任始興王、鎮東將軍府中兵參軍,帶剡令。

  始興王陳伯茂為揚州刺史,出鎮東州、居冶城,府中軍事悉以委任程文季。

  侯勝北為他餞別送行,看到幾個同窗好友都頗受器重,他由衷的感到高興。

  其實這話由侯勝北說出口,在別人看來,簡直就是一種炫耀諷刺。

  他也不看看自家的府邸,那是每日門庭若市,拜訪者絡繹不絕。

  誰不想和朝中紅人的侯司空搞好關系呢?

  各種公務私事的理由都被找了出來,想方設法要見上侯司空一面,哪怕混個臉熟也好。

  比如,陸山才、孫白象來感謝侯安都搭救之恩。

  這還算正常。

  之前被生擒的周炅、周協兄弟來訪,就有些意想不到了。

  難道是來感謝俘虜之恩?

  陳霸先寬宏大量,兩兄弟不僅沒有被殺頭示眾,周炅還授了戎威將軍、定州刺史,西陽、武昌二郡太守。

  侯勝北對周炅還是頗有好感的,沒有用刑就交待得爽快,省了彼此不少麻煩。

  好吧,能被俘虜也是種緣分。

  還有一件事就比較麻煩了,不少家里有適齡女子的大臣顯貴,盯上了他這塊香餑餑。

  奇怪的是侯司空對于兒子結親一事,彷佛并不熱衷,說此事須聽夫人的意見,一概推給內宅。

  然后就如泥牛入海,再無反應。

  侯夫人不是沒和兒子提過,說幾位女子家世不錯,雖然不是王謝高門,也是難得的江南名門閨秀,知書達理,品貌出眾。

  侯勝北把腦袋搖成撥浪鼓,反正就是沒興趣。

  侯夫人勸說,我兒若是不親眼看到不放心,娘派人去看看對方姑娘的容貌還不行嗎?

  侯勝北說不是顏值的問題,具體為了什么卻不肯說。

  侯夫人知兒莫若母,稍作思量恍然大悟,也就不再提了。

  自去責怪侯安都早已了然在胸,卻一直不說,爺倆串通,反而讓自己一番白忙活。

  蕭妙淽則是調笑,讓侯勝北不妨考慮考慮,急得他賭咒發誓絕無此心。

  這二人,雖然朦朦朧朧彼此有意,由于各有顧慮,中間的那層窗戶紙始終沒有捅破。

  新帝又下詔,侯司空的老父親侯文捍授了光祿大夫、始興內史的二千石職位,恩寵可見一斑。

  就在侯勝北覺得自己逐漸適應了京城你來我往的交際節奏,離軍營生活漸行漸遠的時候。

  十一月,王琳寇大雷。

  這場整整推遲了一年的大戰,終于還是避免不了。

  王琳對于后路的湘州,已經不管不顧,北周、后梁,想要就拿去。

  自己改駐郢州,以此為基地,勾連北齊,只需向前與妄稱新朝的逆賊一決!

  而新朝的第二代新帝下詔,遣太尉侯瑱、司空侯安都、開府儀同三司徐度率眾御之。

  此番出征,由兩位三公,一位儀同,車騎、征北、鎮東三位重號將軍統帥,陣容豪華。

  可以說一口氣出動了本朝最為頂尖的三位大將。

  而大軍配下,除了昔日陳霸先的舊將,又多了不少年輕的新面孔。

  安南將軍、三品右衛將軍吳明徹。

  信武將軍、四品太子左衛率程靈洗。

  明威將軍、四品通直散騎常侍陳詳。

  明威將軍、四品員外散騎常侍章昭達。

  宣城太守、四品驍騎將軍、領朱衣直閣韋歲羽。

  六品猛烈將軍周寶安。

  七品開遠將軍華皎。

  八品中兵參軍陸子隆。

  以及,九品殄虜將軍侯勝北。

  荀朗、荀法尚乃襲擊臺城的犯人親屬,暫時不便提拔,率部曲隨軍出征。

  蕭摩訶向為侯安都麾下驍將,一并出戰自不必說。

  全軍共計六萬人。

  后方要地和京師也任命重臣親信,加以鞏固防守。

  侍中、宣惠將軍、吳興太守胡穎都督吳州諸軍事。

  散騎常侍、忠武將軍、會稽太守沈恪都督會稽、東陽、新安、臨海、永嘉、建安、晉安、新寧、信安九郡諸軍事。

  持節、南康內史、左衛將軍裴忌都督嶺北諸軍事,討伐叛變的義安太守張紹賓。

  通直散騎常侍、中領軍陳擬任丹陽尹。

  員外散騎常侍、臨海太守錢道戢鎮南巖。

  員外散騎常侍、威虜將軍駱牙任臨安令。

  貞威將軍、新安太守陸山才鎮富陽。

  安左將軍魯悉達、安右將軍徐世譜留守京師。

  領軍將軍杜棱掌管禁軍宿衛。

  右軍將軍韓子高值宿臺城。

  通直散騎常侍、明威將軍沈炯回鄉里招募徒眾。

  安排停當,大軍開拔,與王琳決戰!

  三位主將中,以太尉、車騎將軍侯瑱的官銜最高,任大都督。

  但是擔任實際指揮的,卻是侯安都。(注5)

  徐度自承不及二將,以謀主自居。

  就這樣,全軍的指揮體系得到了統一。

  侯勝北是第一次見到侯瑱,比阿父約年長十歲,五十出頭的年紀。

  只見他臉頰狹窄如狼,表情冷漠,眼神充滿對一切的懷疑,一看就是個不好打交道的人。

  如果說侯安都的外表冷靜如冰,內心卻包著一團熊熊火焰。

  侯瑱則是從里到外都是冰,都已經牢牢凍得死死的。

  當然,這也可能是由于聽說了他多次反水,害死作為人質的妻子兄弟的過往,侯勝北的偏見而已。

  侯勝北摩拳擦掌,上次臨開戰前,被阿父遣返沒能和王琳軍交手。這次出征,怎么也得奮力一戰才是。

  說到這里,阿父應該更想報仇雪恥才對。

  侯勝北看向阿父,侯安都的神情讀不出悲喜怒恐,卻有著一股超出以往戰事的決然。

  一瞬間,父子之間的心靈相通了。

  什么洗雪恥辱,已經不在考慮之內。即便打敗了王琳,已經發生的事情又能如何?

  然而這是陳霸先故去之后的第一場大戰,絕不能輸!

  所以這是一場為舊主吊唁致哀的獻祭之戰!

  因此這是公戰,為了主公之戰!

  侯勝北感覺渾身的血一下子沸騰了起來。

  阿父明明一句話都沒有說,卻點燃了他心中的熊熊戰意!

  他拱手抱拳,要把胸中的這份灼熱,傳達給每一個部下!

  侯勝北下令,本幢五百人,此戰皆肩佩白布,臨陣須當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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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琳軍近十萬,奉梁主蕭莊屯于濡須口,如果不計較名分正統的話,也算是御駕親征。

  北齊派遣揚州道行臺慕容儼率軍逼近江岸,為其聲援。

  陳軍與王琳的前哨戰,雙方竟然不約而同地采取了一模一樣的方式開局,結果也是一般無二。

  安南將軍吳明徹請令,率本部五千人馬趁夜沿江而上,偷襲湓城。

  這樣一來,王琳的后路就被截斷了也。

  侯瑱等三位主將,都覺得湓城重地,王琳不會不做防備,不想同意這個行動。

  但是抵不住吳明徹本人太過于堅決,話都說到了要立軍令狀,不勝請斬其頭的程度。

  吳明徹是軍中僅次于三人的重號將軍,出于對他的尊重,三位主將同意讓他去試一試。

  試一試的結果是大敗,吳明徹僅以身免。(注6)

  王琳發現了趁夜來襲的吳明徹的行蹤,派遣巴陵太守任忠尾隨攻擊。

  任忠,字奉誠,小名蠻奴,譎詭多計略,膂力過人,尤善騎射。

  侯景之亂時率鄉黨數百人,隨晉熙太守梅伯龍討伐叛將王貴顯于壽春,每戰都能卻敵。

  叛亂平定后,任忠授蕩寇將軍,此次領命來戰吳明徹。

  任忠與留守的郢州刺史孫瑒前后夾擊,將其打得如字面意義一般的片甲不留。

  拜吳明徹所賜,陳軍出師不利,才開戰就損失了將近一成的兵力。

  氣得侯勝北直跺腳,嘟囔了好幾句。

  王琳挫敗了陳軍意圖繞后的企圖,士氣大漲,趁勢東下。

  緊接著他就犯了和吳明徹同樣的錯誤,派遣前軍一部,想繞道東側,邀擊陳軍后路。

  侯瑱、侯安都、徐度集三人之智,怎么可能考慮不周,部署在此處的是信武將軍程靈洗的部隊,王琳軍的偏師一頭撞了上去。

  這部軍隊在南陵遭到了痛擊,兵士悉數被俘虜,還被繳獲青龍大艦十余乘。(注7)

  程靈洗當即因功封賞,授持節、都督南豫州長江沿線諸軍事、信武將軍、南豫州刺史。負責對抗北齊的慕容儼所部。

  雙方你來我往,各吃了一個虧。

  但是整體上,還是陳軍這邊的損失更大一些,兵力差距被拉得更開。

  三位主將商議之后,以王琳軍氣勢方盛,決定引軍入蕪湖,暫避其鋒芒。

  陳軍主力沿著水路逐步后撤。

  整體態勢,王琳進,陳軍退。

  在一進一退間,夾雜著無數小規模的戰斗,彼此各有斬獲。

  身邊的掌旗軍士高舉著本幢的旗幟,一什親衛舉盾護衛主將,防備可能射來的冷箭。

  侯勝北掄起宿鐵刀,瞄準脖頸,砍倒了背對自己逃跑的最后一個敵人。

  他看著部下們一個個興高采烈地追逐逃敵,斬下首級,剝除衣甲。

  恍惚之間侯勝北才意識到,永定三年已然過去,自己已經二十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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