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霜晨月,天泛薄光,細碎的馬蹄聲響起。
  不消片刻,一匹白馬從官道東邊踱步而來,馬上那人穿了襲玄色長袍,鞍上拴著酒葫蘆,連同兩柄刀劍拍打著左右大腿,戴著斗笠,笠檐遮著面孔,似是趕了整夜的路,正低頭瞌睡。
  “快醒醒!三哥,你看那是什么?”
  官道旁邊樹林中,昨夜的篝火已經熄滅,一個粗布衣裳的漢子揉著眼睛,看向官道上那匹白馬,渾身雪練似的白,無一根雜毛。
  那被喊作‘三哥’的馬臉漢子,不滿被早起的同伴攪擾清夢,正要發作,順著他目光看去,眼中頓時也露出驚喜之色。
  他有相馬之能,伸出手比量,目測頭至尾,長一丈,蹄至脊,高八尺。
  “照夜玉獅子,西域名種啊!”
  “三哥,搶了吧?”
  干瘦漢子邊說著,邊在落葉堆里摸索,找出一柄鐵劍。
  “搶?”
  “對,搶了這匹馬,那家伙要是識相,嚇唬一番,就放他走。若膽敢說半個不字,拖進林子,一刀結果他性命,再奪了這匹寶馬也不遲。”
  馬臉漢子年長幾歲,老成持重些,遲疑道:“萬一是個江湖高手呢?”
  “我看不像高手,倒像在裝相!”
  干瘦漢子搖頭,繼續道:“我倆在遼東學藝時,師父說過,刀槍劍戟,十八般兵器,旁人傾盡半生,能在其中一項上登堂入室,都已經是天大的造化了,三哥,你看那小子,腰間不倫不類佩著一刀一劍,多半是富家公子聽了江湖評書,瞞著家里,不帶隨從,出來行走江湖的。”
  馬臉漢子輕輕點頭,撿起地上那柄斧頭,看向同伴道:“如此說來,卻是瞌睡來枕頭,上蒼送給你我的進身之階。”
  干瘦漢子嬉笑道:“我們無人引薦,往投清風寨,就怕不被接納,待搶下這匹照夜玉獅子,獻給趙寨主,說不定還混個小頭目當當。”
  馬臉漢子擺手道:“唉!做人不能太貪心。清風寨是晉冀豫三省交界第一大山寨,擁兵過千,高手眾多,我們能有個安身之所,就已經很好了。”
  兩人對視一眼,拎著兵器,從樹林里跳出,沖向那騎人馬。
  “哪里走!”
  “留下馬匹,饒伱一命!”
  “敢有半個不字,爺爺就剜出你的心肝,做成下酒菜。”
  兩人攔在馬前,一人去拉韁繩,一人去拉馬上那人,配合默契。
  鞍上那人身形晃晃蕩蕩,幾次險些墜馬,卻都化險為夷,像個不倒翁一般。
  “哪來的蟊賊,敢來尋老爺晦氣!”
  張玉睜開醉眼,一個窩心腳,將馬臉漢子踹出兩丈遠,那干瘦漢子見狀大驚,提劍欲刺,卻又被一記刀鞘打翻在地,兩人也算江湖上的好手,面對這年輕男子,什么拳腳、套路都不管用。
  對方太快了!
  “這他麻真是個高手啊。”
  兩人趴在地上,相視苦笑。
  張玉翻身下馬,任由照夜玉獅子跑進林中,啃食清草。
  他擒住瘦漢衣襟,又抓起馬臉漢子的胳膊,拎著這三百來斤的重物,走進林中。
  “你們是那座山上的蟊賊,吃屎迷了眼,敢來劫我?”
  張玉看向兩個蠢得可以醒酒的笨賊,心中不由好笑,自己這日月神教的副堂主,行走江湖,看起來就這么不像高手嗎?
  那干瘦漢子知道自己打眼,遇上了硬茬,倒也光棍。
  “少俠,劫奪你馬匹,是我的主意,要殺就殺我一個人。”
  “你說什么胡話,技不如人,同生共死罷了,做哥哥的豈能獨活。”
  “殺我!”
  “不,先殺我!”
  張玉見兩人衣裳破舊,兵器生銹,明顯是江湖底層的小蝦米,竟然還有幾分半真半假的義氣,便也息了殺心,他們的血,還不配沾在紫薇劍上。
  “你們叫個什么名字?什么來歷?為何在此行劫?仔細說來,或可留一條小命,凡有半句假話,這林間便要多出兩具枯骨。”
  兩人見還有活命希望,忙爬起來,跪在地上。
  馬臉漢子似讀過書的,口齒還算清楚:“回稟少俠,小人段三觀,遼東人士,世代養馬為業,佑圣七年,海西各部韃子相約鬧事,我家堡子也被燒了,就帶著同堡的幾個弟兄入關討活路,這些年在晉北替人相馬為業。”干瘦漢子道:“小人胡貴,就是隨同段三哥入關討活的弟兄。”
  張玉問道:“照你們所說,也是有正經營生的,怎么干起無本買賣了?”
  段三觀搖頭嘆息道:“少俠有所不知,晉北屢起邊釁,朝廷禁絕民間馬匹買賣,全部收歸官營,我們弟兄沒了活路,商量來平陽投靠清風寨,見少俠的照夜玉獅子,乃是極品名驥,便想搶過來,送給那位名頭甚大的趙寨主,當個見面禮。”
  張玉輕笑,原來還有這番淵源,此人倒也實誠。
  自己這次游歷南方,借口去江西執行血檔,實為尋訪曲師。
  此時離劉正風金盤洗手、群雄齊會衡山,還有一段時間,便想著借道平陽府,由晉入豫,再行南下,經過武昌、南昌,先驅行至福州府,見證林家那樁武林公案。
  此行干系重大,不好教人知道行蹤。
  故而張玉也沒想去清風寨見趙夏,未曾料到才入平陽,便遇上了這樁事。
  段三觀望向張玉道:“少俠,情況就是這樣,我們一時糊涂,但……但也沒想害你性命,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我們弟兄一命。”
  說完,兩人便不住磕頭。
  江湖上自有規矩,出來劫道,技不如人,就得任由對方處置。
  要打要殺,連官府也不會阻攔。
  “起來吧,你們為何要去投靠清風寨?”
  段三觀道:“小人聽說,清風寨打出替天行道大旗,劫貧濟富,頗有俠義之名。”
  張玉道:“既然羨慕清風寨的俠名,你們還干出搶馬之事,豈不是南轅北轍?”
  兩人又是一番磕頭認錯。
  “段三觀,你們弟兄有相馬之能,也算一技之長了,我與清風寨幾位頭領還有些交情,你們可自投山門,說是張寨主舉薦的,就會有人接納。”
  張玉說完,吹了聲口哨,夜照玉獅子從林間奔出。
  他翻身而上,打馬離去。
  段三觀抬起頭,只能看見官道上揚起的一道煙塵。
  胡貴疑惑道:“張寨主?每沒聽過清風寨有這號人啊?”
  段三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道:“反正試試吧,萬一能成呢?此人武功遠在你我之上,也沒理由誆騙我們吧?”
  數年過去,平陽城似乎沒什么變化,高大的青磚城墻依舊矗立在晉冀交界的原野間,流金河從城中緩緩淌過,城門口的老卒,抱著生銹的長槍打瞌睡。
  張玉獨自穿過城門洞。
  大街上,車水馬龍,繁華依舊。
  只是有些東西,已經物是人非了。
  “當隆”
  忽然一聲鑼鼓響起,幾個青衣小廝奔來,高喊著什么,街上人潮涌動。
  “快去城南,又開始了!”
  “同去,同去,今日便要分個高低了。”
  張玉忙拉住一人,問道:“兄臺,又有人在平陽城比武招親嗎?”
  “什么比武招親?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黃歷了。”
  “這次是嵩山派的九曲劍,設下擂臺,邀清風寨對決三場,決定平陽江湖的歸屬。”
  張玉忙問道:“戰況如何?”
  那書生掙脫不得,無奈之下,只能停下來講個明白。
  “昨日比了一局,清風寨不敵嵩山派,今天要是再輸了,趙寨主就得退出平陽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