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幫派再顯赫,在官府眼中也不過是‘一介草民’。
日月神教獨占一城,獲得明國朝廷默許,在中原江湖算獨一份。
正教歷代野心家,無不以攻取黑木崖為最終目的,其中便暗藏著取代魔教地位的心思。
自東方教主怠于教務,新舊兩黨,耽于內斗以來,誰也沒有心思經營這座平定城,任其自由發展,變成了一處沒有法度、只尊強權的大染坊,形形色色的江湖人,進進出出,烏煙瘴氣。
杏街頭,微蒙細雨。
沿途商鋪多半閉門,偶有小販引車販漿,過往行人,稀稀疏疏。
“吉祥如意!”
“無災無病!”
“邪祟辟易!”
年輕婦人裙不曳地,聲音細柔,帶著吳儂軟語的江南意韻,明顯不是北國之人。
她撐著油紙傘,傘骨上懸掛著顏色繽紛的香囊。
從門戶前經過時,轉動傘柄,香囊隨之緩慢轉動著。
只是如此巧思,在這座刀光劍影的城中卻并不受待見。
“慢點!”
“匾額掛正,財運亨通。”
邱平安站在樓前,盯著兩人把定做的新匾掛上去。
“九州閣?”
“也不知大人怎么想的,起這么個拗口名字,生意只怕好不了。”
他覺得生意不會好,倒不全是因為樓名。
平定城最繁華的地段在東南方向,哪里有千紅樓、有四海大茶館,有神教高層的宅院,而西北市坊苦貧,根本沒多少人住。
“想在此地開創一番事業?難上加難啊!”
尤其這條杏長街,還臨近專門發賣棺材、紙錢香燭的清明坊,尋常江湖人嫌晦氣,平時寧愿繞路,也不經過此地。
“唯一好處就是便宜。”
“可是便宜有什么用呢。”
邱平安看著這座三千兩銀子盤下的酒樓,忍不住直搖頭,原本那老板也是開酒樓的,虧得實在受不了,早早掛出轉讓的木牌,等候冤種接手。
“掌柜的,生意興隆啊!”
邱平安正盯著牌匾,隨口道:“三日后才正式開業,你來早了。”
那人大笑道:“那時定會再來捧場,今天我是專程來見你家張副堂主的。”
“閣下是……誰啊?”
裘平安回頭看去,見了來人,神情頓時驚愕起來。
那人穿著身粗布衣衫,半張白凈面孔,留著絡腮大胡子,眼睛狹小而有神,腰間懸著柄直刃長刀,站在街對面的屋檐下,中等身材,看上去卻有十分的豪氣。
“向…向左使?”
“你是裘平安。”
向問天笑著走了過來,手里還拎著十來個香囊,每只上面都繡著吉祥文字。裘平安連忙拱手行禮,見對方喊出自己名字,心中不禁覺得榮幸。
“向左使竟然還記得我?”
“裘平安,求平安,這名字聽起來就吉利。”
向問天出身微末,真刀真槍,干到了光明使者,在教中上下,人緣口碑都很好,又兼武功高強、義氣深重,屬于戰時可以帶頭沖鋒,平時愛兄弟不愛黃金那種人。
東方教主繼位后,對他明升暗降,束之高閣,向問天不止成了任家舊部的一面旗幟,還在暗中贏得不少教眾的同情。
“這些香囊,做工尚算精致,伱掛在樓中當個彩頭。”
裘平安接過香囊,道了番謝。
這時張玉從樓中走出,臉上帶著笑意。
“教中兄弟都說向左使,出手大方,豪氣干云,這見面禮,可有些名不副實啊。”
他見向問天頭頂未有片瓦遮蓋,站在街上,天空細雨落下,在離其三寸距離時悄然堙沒,那身粗布衣服未曾打濕分毫,仿佛周身有層無形的氣,隔開了一般。
向問天笑道:“那賣香囊婦人住在白紙坊,丈夫原本也是神教一名香主,八年前突襲衡山派時,被‘瀟湘夜雨’莫大先生以回風落雁劍法,齊膝削斷雙腿,僥幸活了條命,但也只能在貧病中度過殘生。”
張玉看向裘平安手里的那堆香囊,挑了一個‘御行免災’的,輕笑道:“開張之后,讓她來當個賬房,許她在樓內售賣香囊,既然是鄰居,能幫就幫。”
“屬下明白。”
裘平安點頭,記下此事。
張玉知向問天來找自己,必定有事,
兩人登上九州閣三樓,靠窗前有張矮方桌,憑欄而望,天空煙雨灰蒙,越過城墻,遠方山色如濃墨般渲染在大地之上,燕冀自古而來悲愴不屈,仿佛這片土地的精氣神一般,滋養著萬方生民。
近處,白紙坊那條幽暗的胡同,賣掉香囊的年輕婦人,腳步輕盈了幾分,她拎著半袋小米,走走歇歇,回到自家小院。
向問天點頭道:“向某買了她幾個香囊,只能解一時之急,張兄弟所為,方是長遠之計,如此對比,便不知高明到哪里去了。也只有張兄弟這樣的大才,此行京城,才能誅殺神教叛徒楊鳳鳴。”
張玉像是沒有聽見那些生硬的恭維話般,只輕笑道。
“許諾長遠之計,容易。”
“能解一時之急,很難。”
“再說,一時之急不解,誰又等得上長遠之計。”
向問天聽出話中深意。
即使任大小姐是長遠之計,也解不了東方教主這一時之急。
神教之中,除了向問天、吳連江這些與任家關系密切,幾乎同氣連枝的舊部外,多數教眾依然懾服于東方不敗的武功、威望。
此話一出,也表明了張玉的態度,無論楊鳳鳴有沒有將那個秘密說出來,他都不可能冒著自絕于東方教主的風險,告訴他。
向問天自知,有些話再說出口,就是自討沒趣了。
“無論如何,多謝張兄弟出手相助,救了任大小姐。”
張玉笑道:“任大小姐是圣姑,任何一個神教弟子,都會這樣做的。”
向問天從袖中取出物什,道:“這本劍譜,是任大小姐托我送給張兄弟的,略表謝意。”
泛黃的牛皮紙,十五六張,以麻繩拴編成冊,上面的篆字、圖案,似乎用一種摻雜著金屬粉末的樹漆寫成的,不知歷經多少歲月,依舊清晰無比,仿佛原本就是這牛皮上長出的字一樣。
“這就是藏劍術?”
張玉記得在迷霧松林間,任盈盈施展出遠超自己實力的一劍,那時便對這門武功上了心,原本以為她準備反悔,沒想到她還真的送來了。
翻看首頁,開篇便有十八字……
“術高莫用,法不輕動。用劍分生死,動手顯雷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