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猖狂!”
城門樓子上,中年男子一襲青色官袍,兩撇八字胡,嘴角起了串燎泡,他看向城外那桿黑底紫電旗在風中招展,憤怒地直拍城墻。
看樣子,這是麓陽城的官。
那官兒咬牙切齒道:“占山為王,以武犯禁,放在太祖年間,朝廷早就發兵剿滅這群牛鬼蛇神了!”
師爺連忙勸道:“老爺,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啊,都是亡命徒,臭狗屎一樣的玩意兒,除了窮光蛋,誰會愿意理睬他們?”
青袍官兒指著那兩座竹棚,問道:“師爺,他們現在又在干嘛?”
“聽說是云雨壇招收弟子。”
“弟子?為何都是些十幾歲的少年?”
師爺想了想道:“或許要從小培養訓練吧?”
那官兒更氣了:“其心可誅!其心可誅!反跡畢露啊,本官要立刻行文都司,請兵圍剿。”
那師爺勸道:“老爺,你氣糊涂了?朝廷有成規,江湖之事,歸錦衣衛管,都司怎么會出兵?況且這還是日月神教,勢力遍布大江南北,不是什么小幫小派,就是上書西安布政使衙門,上官也只會申斥你多生事端。”
青袍官兒長嘆一口氣,他混跡官場,這些潛規暗則豈能不知,只是實在難抑心中恨意。
之前鎖月派劉蟾在時,那時什么光景?
官府與江湖合作,一起刮窮鬼大戶的錢,不亦樂乎!
自從魔教來了,一切都變了。
劉蟾死了,鎖月派滅了,蘭竹河暢通了,甜水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那官兒恨聲道:“既然剿滅不了,那我就寫文章罵它,讓它臭名遠揚。”
師爺疑惑道:“老爺準備罵他什么?”
“罵它濫殺無辜,壓榨百姓。”
“罵它奸淫擄掠,無惡不作。”
“罵它血腥殘暴,冷酷絕情。”
城外兩百步的官道附近,搭起兩座竹棚,大鍋熬著米粥。
“又倒下一個,快抬走。”
“體質太差了,有練武根骨的,十中無一。”
“這些天粥施出去不少,卻連二十名弟子都沒招到,也不知道蔡旗主怎么想的,雖然從飛星門發了筆財,也不用如此揮霍吧。”
“聽說是大人的意思。”
那名神教弟子立刻不說話了。
排隊的都是十二三歲的少年男女,大多衣衫襤褸,面色饑黃,手里拿著破碗爛瓦,好幾個連久站的力氣都沒有,暈倒在地上,被抬至另一間棚子里,灌下米粥,這才恢復了力氣。
他們都是聞訊趕來的流民。
大旱天氣雖然過去,但由此帶來的糧食欠收,官府苛捐雜稅,豪紳肆意兼并,再次引發了流民潮。
這并不為怪,不管大明,或是幾千年來的王朝,無論姓張,還是姓李,從來都是如此。
在那些官兒眼中,小民如草芥,死了也不過是道邊的一泡狗屎,用來肥田還嫌臭味大。
天色昏黃,秋雁南飛。三輛馬車打北邊官道而來,掛著西安府某家商號的旗幟。
周邊有幾名騎馬的護衛,衣袍下鼓鼓囊囊的,似乎藏著兵器,世道混亂,隨處都有結寨聚窩的土匪,要行遠路,沒有武力在身,早就被豺狼虎豹吞食了。
馬車在離竹棚百步遠的地方停下,流民的隊伍已經排到了臨近。
中年婦人走下馬車,滿頭金銀首飾,身穿綾羅綢緞,舉止之間透著商人的精明。
她看了眼坐在車廂中,靠著軟枕睡過去的少女,輕輕將簾子放下。
中年婦人走了幾步,向隊伍中一個瘦弱男子,問道:“前面在做什么?”
瘦男子牽著個少年,默不作聲。
中年婦人取出小半串銅錢,扔給了他。
男子忙將銅錢收入懷中,這才笑道:“日月神教招收新弟子,只要通過選拔,就發兩斗小麥,八兩銀子的安家費,我帶兒子來碰碰運氣,要是能成,那真是老天爺開眼,給他一份前程。”
婦人問道:“要是沒通過呢?”
那人狡黠地笑道:“就是沒通過,也能領一碗粥喝,橫豎不虧。”
黑衣大漢下馬走來,他想起這一路見過的餓殍,搖頭道:“國家不幸江湖幸,天下生亂武道昌,原是如此。”
婦人轉身笑道:“秦四哥沙場出身,世代將門,在江湖上浮沉多年,還會有此嘆息,可見情懷不減,豪情依舊啊,是否還想著為朝廷帶兵沖殺?”
黑衣大漢嘆了口氣:“當日中奸人暗害,只能投身江湖,說到底還是敗軍之將,若非吳堂主收留,我早已死無全尸了,這大明朝廷,不能不教人心灰意冷啊。”
那婦人輕笑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不然天下那么多英雄也不會投入神教,廟堂昏暗無法容身,只能寄望江湖有那么點光明。”
兩人望著那桿日月神教大旗,當了近一年時間的過街老鼠,心中倍覺親切,便也沿著隊伍,朝前面的竹棚走去。
“聽說秦四哥有個族弟,年紀輕輕,也在教內身居高位?”
千面狐貍原本在云水堂中管著諜報勾當,秦王府那個暗樁,便是她親手埋下的,消息自然要比旁人靈通,對江湖隱秘、神教舊事都知曉不少。
秦四海也沒什么好隱瞞的,說起那個兄弟。
“他在江西一帶發展教徒,三年前就當上了香主,勢力遍布贛南五六個縣,因功被召上黑木崖,聽說受到了東方教主的嘉許,只是后面我從平定州調至關中,就斷了音訊,也不知他近況如何。”
秦四海語氣不無羨慕,同在神教效力,論及資歷,自己還在那位后入教的族弟之上,對方早就混得風生水起,他還是個護香使者,只比旗主高一級。
蘇七七見竹棚中井然有序的,云雨壇弟子自信昂揚,不由微微點頭,笑道:“黑木崖上有楊蓮亭那樣的奸臣,弄權誤教,卻也有后起之秀,在天下四方撐起一片天空,使得神教威名不墮,也算不幸中的萬幸吧。”
兩人正說著話,一人快步前來稟告。
“羽小姐不見了!”
秦四海勃然變色:“怎么回事?六雙眼睛都白長了?連一個人都看護不住,要是羽小姐出了差錯,我看你到九幽之下,如何向先堂主交代!”
蘇七七深吸口氣:“伱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鄧鎧苦著臉道:“羽小姐下車,原本只在附近玩耍,忽然間她好像聽見了什么,閃身進入東邊樹林,弟兄們追之不及,短短幾息時間,就不見人了,蘇香主,你也知道羽小姐……”
蘇七七打斷他道:“留下一人看守馬車,其他人都往東邊去找。”
四五道身影向官道邊的樹林飛快奔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