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傷藥水是平民需求量最大的魔藥之一。
卡蒙德城作為一座城市,雖然還不知道具體規模。
但即使只是像霍根城這樣的小城市,對于療傷藥水的需求量也能達到一天三百瓶以上。
這三百瓶的份額,九成都掌握在頭部的魔藥店手中,剩下的一成,才在零散的小藥店間流轉。
萊妮的弱效療傷藥水能讓三大魔藥店的收入驟減五成,意味著她每天賣出的藥水,至少要填補原本屬于三大藥店的一百五十瓶份額。
加上她自己搶占的零散市場,實際日銷量恐怕接近兩百瓶。
問題是,調配魔藥是需要消耗大量精力、時間與精神力的。
一個二等法師學徒的精神力本就薄弱。
而每調配一瓶魔藥,都需要集中精神力魔化材料,還要觀察調配過程中藥性的變化,不然稍有不慎就會導致調配魔藥失敗。
就是一個經驗豐富的一環法師,一天全力調配,產量都比不得萊妮·荊棘的十分一。
她一個二等學徒,憑什么能做到這般產量?
這根本不符合常理。
萊妮終于明白高德想問的是什么。
但是一時之間她卻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淺褐色的眸子里滿是糾結。
她想找個理由糊弄過去,可一時間又找不到合適的說得過去的理由。
實話實說?
她心中又有點擔心。
高德的感知情緒全程開啟著,所以第一時間他就感受到了萊妮的緊張、猶豫、局促。
或許是自己的語氣太鄭重嚴肅了?
高德放輕聲音,用極其柔和的語氣開口道:“我知道,這對于你來說肯定是個秘密,非常重要,是壓箱底的知識與手段。
不過你放心,菲尼克斯是十分注重知識產權的,我們會根據你提供的知識價值給予相應的獎勵,不會白白占用你的成果。”
萊妮雖然沒聽過“知識產權”這個名詞,但根據語意大致推斷出它的意思還是不成問題的。
她連忙擺了擺手,臉色微微漲紅,聲音帶著幾分急切的解釋道:“殿下,我不是這個意思,是因為.因為我的方法,被其它魔藥師都視作異端,是侮辱了魔藥學,根本上不了臺面”
“事實也是如此,除了平民,法師根本看不上我調配的魔藥,我怕你們.”
“異端?上不了臺面?”高德的語氣里帶著明顯的驚訝,甚至微微提高了音量,目光緊緊盯著萊妮,像是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
“能讓二等學徒做到一環法師都達不到的魔藥產量,這樣了不起的手段若是上不了臺面,還有什么是能上臺的?”
蘇奈法也在一旁輕輕點頭,清冷的聲音里帶著肯定:“實用即真理,北境從不看重‘正統’與否,只看能否解決問題。”
萊妮被兩人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內心開始松動,心中的顧慮在消失。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轉身快步走到床邊,掀開鋪在床尾的毛毯,從被褥下翻出一卷用粗麻繩系著的羊皮紙書冊。
書冊的封面已經泛黃,邊角磨損嚴重,顯然被反復翻閱過無數次。
她捧著書冊走回石桌旁,雙手微微顫抖著將它遞給高德。
“這就是我的方法”
高德看著眼前的這卷羊皮紙書冊。
羊皮紙的材質看著就十分粗糙,它不是什么精制的魔法羊皮紙,而是最普通的獸皮鞣制而成,表面還殘留著細小的絨毛痕跡。
邊緣因常年翻閱已磨損得發毛,甚至有幾處破洞,用麻線簡單縫補過,針腳歪歪扭扭。
不像是什么“焚訣”,更像是一本被遺忘在閣樓角落的古籍。
高德解開書冊上纖維有些松散粗麻繩,打開書冊并不能叫書冊,叫做筆記,或者草稿應當更為合適。
上面的字跡零零散散,毫無規整可言,有的用炭筆書寫,線條粗重且潦草,像是匆忙間記下的靈感;
有的用墨汁勾勒,卻因墨色不均,暈染出一片片深色痕跡;
還有些地方畫著類似“配比公式”的符號,卻被反復涂改,有的線條被劃得密密麻麻,最終變成一團模糊的黑漬;
更有幾處字跡早已褪色,只剩下淡淡的印痕,需要湊近了仔細辨認,才能勉強看出是“銀葉草”“凝神花”之類的魔植名稱。
除了文字與符號,紙面上還散落著幾幅簡筆畫。
畫的都是各種魔植,有的只勾勒出大致的葉片形狀,有的則細致地畫出了根須與花朵,筆觸稚嫩卻格外認真,顯然是畫者為了記住魔植特征特意繪制的。
更為特別的是,高德隨手快速翻閱了幾頁,發現許多行文字旁,都標注著與原文字體完全不同的備注。
這些備注的墨跡深淺不一,字體風格迥異,顯然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至少有三任主人。”高德很快做出判斷。
第一任的字跡粗重潦草;第二任的字跡細瘦工整;第三任的字跡圓潤柔和。
高德目光在筆記上快速掃過,雖然只是走馬觀花式地觀看,但他眼中的亮光卻是越來越亮,越看越心驚。
翻到最后幾頁時,紙面的風格突然變了。
字體已經是變得統一,并且再沒有其它人的標注批閱。
這說明,這最后幾頁的內容,都出自最后一任主人,也就是當前主人之手。
或者更精確地說,應當是出自萊妮·荊藤之手。
而就是這幾頁文字,讓高德的呼吸瞬間放緩,連眼神都變得鄭重起來。
他停下翻頁的動作,指尖輕輕按在紙面上,一字一句地仔細閱讀。
上面的內容,像是整本筆記最后的總結與概括:
在絕對相同的條件下,相同的魔化材料總是以完全相同的方式融合。
傳統魔藥學強調魔藥師的個人把控,認為每一次魔藥調配都是獨特的藝術,但那些看似需要用魔藥師個人精神力去調整的藥性波紋變化,是否遵循著某種尚未被發現的底層規律?客觀、可重復、可驗證的底層規律?
每種魔藥材料都具備多種藥性,調配魔藥的第一步是魔化材料,魔化過程看似激活了其中一種或者多種所需的藥性,但材料本身蘊含的其它性質也并沒有消失,只是被壓制了,并在某種程度上干擾了最終藥效,這也導致不可重復性的出現:即同一位魔藥師,在不同時間、不同心情下,用同一批材料調配的同一種魔藥,效果存在微小但可察的差異。
將一種魔藥材料視為一個整體,那么它所展現出的各種藥性,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構成這個整體的元素?
姑且將這種假想的、構成魔藥材料的元素稱為魔素。
世間所有的魔藥材料,都是由有限種類的、基礎的魔素,以不同的比例與方式組合而成的整體。
比如蛇牙草則是由毒魔素、生命魔素、土魔素等七種魔素按照特定結構組合而成的整體,魔化,就是利用外力參與,暫時性地改變了這個整體的結構,讓毒魔素變得活躍并占據主導。
而魔藥的調配過程,則是魔素經過人為控制,發生接觸結合,生成新的整體的過程。
這意味著,只要按照精確的比例和順序,讓指定的魔素發生接觸,其結果就必然是生成目標魔藥,魔化與調配的個人干預過程就可以被消除,被更穩定、可批量操作的過程所代替。
這個比例和順序,暫且將之稱為魔素反應式。
而要想驗證這個理論,其中難度最高也是最關鍵的,就是如何驗證并量化它,建立一個魔素圖譜?
大量的定理、推論還有式子,規規整整且密密麻麻地寫滿了這幾頁羊皮紙,甚至連頁邊空白處都被填滿。
在筆記的最后,還有一個完整的式子:
銀葉草:生命:20/水:15
寧神花:凈:10/升命:5
純凈之水:水:99
催化劑:月光苔提取液 銀葉草粉:愈20/水15寧神花汁:凈10/生5純凈之水:水99(月光苔提取液常溫震蕩混合10秒)——弱效療傷藥水:復合愈凈30/載體水114殘渣:生5
什么魔素圖譜,魔素反應式,你別以為換個名字我就不認識你了,特么這不就是魔藥版的元素周期表和化學方程式嗎?
以高德的理科素養,一眼就能看出這最后一個公式便是萊妮用來調配弱效療傷藥水的方法。
整本冊子下來,最終也只有這么一個公式。
這說明萊妮的總結雖然已經有了“體系化”的思路,將模糊的“經驗”轉化為清晰的“數值”與“步驟”,但屬于這套體系的“地基”還遠未建牢。
這導致即使是這個弱效療傷藥水,也更像是大量實踐經驗總結與運氣成分結合的產物,而非真正可復制、可推廣的成熟知識體系。
但即使這樣,它已經是足以稱之為“太踏馬牛逼”的驚人產物了,讓高德的心臟都忍不住狂跳。
它已經給出大的框架與思路,弱效療傷藥水則是證明這套理論的可行性與正確性。
剩下的,不過是需要更多時間、更多數據、更多人力與方法去完善,將這套雛形的理論補成完整的體系而已。
高德高德強壓下心中的激動,一邊將這卷筆記遞給身旁同樣好奇的蘇奈法,一邊瞪大眼睛灼灼地看著那低著頭,仿佛是在等待什么審判的萊妮,“最后幾頁的那些東西是你寫出來的?!!”
“是不是”萊妮被他突如其來的追問嚇了一跳,先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連忙搖頭,淺褐色的眸子里滿是慌亂。
“我只是在埃爾文前輩與里奧老師的經驗上,又加了一點自己的理解,然后整理總結了一下.”
“埃爾文前輩是筆記的原主人,里奧老師是第二任,他們留下了很多零散的記錄,我只是把它們串了起來”
“埃爾文、里奧,再加上你,萊妮·荊藤,筆記上也正好是三種字跡。”高德瞬間反應過來。
之前對“三任主人”的判斷得到了印證,目光變得更加熾熱,像是發現了稀世珍寶。
“你說的埃爾文前輩與里奧老師,他們現在在哪里?你還有辦法聯系上他們嗎?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向他們發出邀請。”
“他們.他們早就不在了。”聽到這話,萊妮的頭垂得更低了,聲音里帶著幾分怯意,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輕輕搖了搖頭。
“不在了?”高德的聲音一下子頓住,眼中多了幾分驚訝與遺憾。
“埃爾文前輩是這卷筆記的第一任主人,但即使是里奧老師也不知道他是何時生人,來自哪里.”
“里奧老師是在家中書庫一堆擱置已久的古籍中翻到的這本筆記,估計已經放在那里至少幾十年沒人動過,上面只留下了埃爾文這個名字。”
“里奧老師說過,他曾試圖搜尋過這個埃爾文的來歷,但一無所獲。”
“大概率這個埃爾文前輩就如他一般,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普通人,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強大的實力,甚至連能證明自己存在過的痕跡都寥寥無幾。”
“這卷筆記,或許就是他留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遺產了。”
高德微微沉默了一會兒,待蘇奈法也快速翻看完那本書冊,目光中流露出同樣的震驚與鄭重之情后,他才緩緩開口道:“萊妮,能與我說說,這本筆記與里奧、還有你的事情嗎?”
或許是這些事藏在萊妮心中許久,她早就想與人傾訴,或許是高德終于點出了親和與嘮家常天賦。
這一次在高德的追問下,萊妮雖然依然怯怯,但終于是不再沉默。
于是,這一卷本大概率默默淹沒在歲月浪潮中的筆記與它的三任主人的故事,終于是第一次但絕不是最后一次地、完完整整地呈現在世人眼前。
而有幸第一個知道它們故事的,是高德與蘇奈法。
筆記的第一任主人,就是埃爾文。
很可惜的是,他除了留下自己的名字與幾頁有些潦草與瘋狂的猜想,就沒有留下其它有關于自己的故事了。
筆記的最前面兩頁,是埃爾文如日記一般的提問,有的字寫得特別用力,紙都被劃破了:
“沒有法師天賦,成不了強大的法師,但就成不了偉大的魔藥師了嗎?”
“是嗎??”
“法師三大準則之一:法術是萬能的。”
“而法術是人創造出的一種術。”
“那是不是也有一種術,可以讓弱小的法師也能成為偉大的魔藥師,勘透魔藥的秘密?”
“我要找到那個‘術’!”
“這種術應該不存在吧,或許只是我的癡心妄想.”
“不,它一定存在的,埃爾文,你不能放棄!”
一行行文字,像是埃爾文跨越時空的吶喊,有不甘,有憤怒,還有對“正統魔藥學”的質疑。
從這些只言片語里,不難勾勒出他的形象:一個法師天賦平庸但熱愛魔藥學且倔強的人。
在兩頁的日記之后,不知道埃爾文遭遇了什么,突然第三頁就不再是“日記”,而是開始了正式的研究與記錄 請: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