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種刺骨的冰寒只維系了一瞬，就像是錯覺一般，蘇凱重新恢復了那副溫柔和藹的模樣，讓人不自禁覺得是不是自己的感知出現了問題。
可是，侯卻知道，那絕不是他的感知出了問題，而是蘇凱這個人，這個扭曲癲狂的圣賢，他對淮夷，從始至終就沒有一個好的念頭。
或許之前是拿來做實驗，現在卻是發現自己的實驗失敗，誰知道他到底會怎么做？
“您說不是真正的人類……”侯顫抖著問道：“蘇子啊，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侯，或許我的思路從一開始就是錯的，或許蠻夷真的不是人類。”
蘇凱長嘆道：“我在你們淮夷部落這么長時間，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要不要將你們徹底覆滅，這對我來說并不算難，就像是孩童用開水澆螞蟻窩一樣。”
“如今，我想要的答案就快要出現了，我想看到的那一幕，很快就要降臨了。”
蘇凱的目光深邃而混沌，其內蘊含的復雜思緒，如同深沉的黑暗，令人驚駭不已。
“可是我們不是螞蟻……”
“是的，可你們也不是人。”蘇凱目光奇異的看著侯，半晌后點頭道：“你不同，你是未完的人類，唉，蠻夷居然也可以變成人類嗎？”
“就此將你們徹底抹殺，還是將你們全都變成人類，我究竟應該如何做呢？”
幾十萬淮夷人的生死，就在蘇凱的一念之間，這一點，毋庸置疑。
若是蘇凱的惡念占據上風，那么所有的淮夷都會如同被開水澆筑的螞蟻一樣死的干干凈凈，若是蘇凱的善念占據上風，他仍然沒有放棄教化蠻夷，教化非人的希望，那么結果如何，還尚未可知。
在需要做出決定的時候，不要讓自己后悔。
蘇凱的心中有了一種明悟，他此時的決定，必將會影響后世千秋萬代，也必將會影響現在的格局。
因他若是做了，便不會輕易收手，他一定會貫徹到底，屆時不僅僅是淮夷，所有非華夏的蠻夷都會被誅殺殆盡。
抹除淮夷，只是一個開始，對于蘇凱來說，是一個未啟動的潘多拉魔盒。
不知為何，侯開始感到恐懼，他察覺到這一抹心緒之后，第一反應卻不是恐慌，而是驚奇，他對這種陌生的情緒感到驚奇。
“我為何會感到……恐懼？”侯心中明悟：“是了，我早就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我并不是那個真正的侯啊！”
也不是純粹的蠻夷了。
“你……你對我的靈魂做了什么？”
侯忍不住抬頭，看向蘇凱重復道：“你對我做了什么？”
“沒做什么。”蘇凱搖頭，他不屑于說謊，至少不會在侯這種貨色面前說謊，他坦誠的說道：“可能是我把你剝離出來的時候，不小心摻雜了一些我逸散的心緒。”
“我那時候還認為你們這些蠻夷是人，所以難免在心里把你當成人，我的精神扭曲了現實，所以你就從一個純粹的蠻夷，變成了這般不像人，也不像蠻夷的模樣。”
“大概是這樣吧？”
雖然在侯問出問題之前，蘇凱還不知道答案，但他畢竟是極慧者，只要蘇凱肯將智慧稍微散發部分，就能得到任何想要的答案。
但，答案并不是蘇凱所求，有時候哪怕早早就知道了答案，蘇凱也依舊求一個過程和結果。
“所以，這就是我能成為唯一的幸存者的原因？因為我已經不是蠻夷了嗎？”
侯心中苦澀，原來他能活，不是眼前這位圣賢的仁慈，而是因為他竟有幾分像人，才使得自己能夠茍活。
“是的，因你已經是‘未完的人類’，我自然沒有殺你的必要。”
蘇凱笑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已經超出了這個時代的局限，除了他自己以外，恐怕沒人能聽懂。
“我能夠支配人類，所以，被我支配的生物，就一定是人類，對吧？”
“我不喜歡殺人，如是畜生，我依舊對其心懷善念，因我知曉，死亡已經是世間最大的公平了，我不能隨意的讓自己的私心，去干涉這世上最大的公平。”
此時，淮夷正在大舉進攻吳城，在經過蘇凱史詩級加強的淮夷面前，吳城的越國士兵節節敗退。
高大厚重的城墻，曾經可以阻擋十幾萬蠻夷入侵，但在化石為泥之下，很快如同腐土般崩塌，失去了地利優勢，人數也只有三萬余人的士兵，已經陷入了劣勢。
不，尚不能稱之為劣勢，因為華夏聯盟的諸侯們，代表著文明，他們可以從石頭中冶煉出更加堅硬的金屬，用金屬鑄造禮器、祭器、兵器，對比尚且用石頭打磨做武器的蠻夷先進了許多。
但在斬鋼之術下，哪怕是鋒刃并不明顯的石斧，也能夠斬斷越國士兵的戈矛，撕裂他們的甲胄。
如今，越國士兵只余一腔血勇作戰，因他們知曉蠻夷破城之后的慘狀，他們的妻兒老小都在城內，若是不能擊退蠻夷的入侵，屆時全城都要遭殃。
憑借這股舍生忘死的氣勢，越國士兵暫時穩住了戰局，沒有讓淮夷破城。
蘇凱依舊在不疾不徐的說著話。
“然，這世上遍地妖魔，食人靈魂，吞噬血肉，啃噬骸骨，此乃客觀事實，我既然來了，見了，自然也不能不管。”
“侯，你應當知曉，淮夷中曾有人夸贊我的仁慈，如今，你還覺得我是仁慈的嘛？”
“我若真的仁慈，為何坐視淮夷破城？”
侯不說話，或者說他已經不敢在蘇凱的面前，賣弄自己那淺薄的智慧了。
蘇凱笑了笑，九尾狐的血脈使得他的容貌俊美到了妖異的地步，無論任何生物都能欣賞到他的魅力：“你猜的沒錯，我是在做實驗，所以在實驗結果出來之前，我不該干涉實驗結果不是嗎？”
“如何處理實驗成果，是我的事，但在那之前，實驗的結果走向如何，才是由你們淮夷決定的事啊！”
蘇凱的實驗，也就是考察蠻夷是否也是人類，若是人類，蘇凱自是愛著所有的人，即便他十惡不赦，蘇凱也會想辦法教化，讓他成為有用的人。
若蠻夷并非人類，那便只能是清除魔怪了。
如今，蘇凱的善念與惡念趨近于平衡，沒有多余因素無法決定這場博弈的走向，而這場實驗，就是蘇凱為自己與自己的博弈，做的一個外部因素。
“蘇子啊，您如此的仁慈，為何僅限于華夏？”不知何時起，本來已經冷汗橫流的侯，突然痛哭流涕：“您為何就不能給予除華夏人以外的種族些許憐憫？”
“僅僅是一場實驗，一個小小的測試，就能決定幾十萬淮夷的生死，這真的公平嗎？”
“你果然越來越像人了。”蘇凱垂眸，看著侯，目光中是不加掩飾的喜悅：“我能感知到，你的淚并非是惟妙惟肖的表演，而是發自內心的悲痛。”
“奇妙，蠻夷竟然也有淚么？也有情感么？”
蘇凱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看向一邊從幾天前起，就時不時走神心不在焉的咸虞仙人。
于是蘇凱伸出了手，在咸虞仙人纖細的小腰上狠狠的掐了一把……
“誒，好痛……”
這一下蘇凱用了死力，饒是作為蓋亞的愛子，究極生命體的仙人，虞姬也忍不住痛呼一聲，紅水晶一樣的大眼睛里滲出幾滴淚來。
蘇凱揉了揉被打的紅腫的手，自語道：“果然，非人之物也有情感，這只仙人除了有可能會吃人以外，和人類完全一模一樣嘛！”
“吃你妹啊！滾啊！”暴躁的咸虞小姐果然生氣了，一股腦的把一堆魔術朝著蘇凱扔，好在這仙人的魔術都是蘇凱教她的，破不了招。
“天天吃吃吃吃吃的……蘇凱，下次你再嗶嗶，就把你吃了！”
嗯，虞美人的底色畢竟是暴躁仙子，在蘇凱身邊縮了幾年已經很是收斂了，今天蘇凱的突然襲擊弄得她猝不及防，一下子沒繃住。
侯沒心情欣賞虞美人的嬌美和蘇凱的非人魅力，他慌亂的問道：“蘇子，既然你說我是‘未完的人類’，也就是說我遲早有一天會是‘完成的人類’？”
“既然你能讓我從淮夷變成人，為什么您不愿意讓其他淮夷也變成人呢？”
“這怎么可能辦到？你已經是一個奇跡了，是我無意之中造就的作品。”蘇凱擺了擺手說道：“我又不是女媧，怎么可能造人？”
蘇凱的聲音戛然而止，因他想到了一句話——
能夠限制你使用魔術的因素，只有你的想象力。
或許是大量動用魔力，消耗了血海的緣故，虞姬也聽到了侯說的話，她突然有些遲疑的說道：“蘇子，我好像想起來了一些往事……”
蘇凱回過神來，見她終于不鬧了，很是配合的接過話茬，問道：“什么意思？你的往事，是一千年前的商朝，還是兩千年前的三皇五帝？”
“小蘇子……你真想死是吧？”虞美人幾乎要化作一片血海，許是和蘇凱接觸的時間久了，這家伙是調侃陰陽怪氣還是說正事，虞姬一眼頂針。
“你說你說。”蘇凱投降，自己惹哭的弟子，自然得自己去哄。
“是曾經蚩尤統治大地的上古時期，在涿鹿大戰之后，黃帝以軒轅劍斬去蚩尤之首，但蚩尤仍舊未死。”
虞姬瞪了蘇凱一眼，結果開口還真是三皇五帝時期的舊事：“最終黃帝想出辦法，將蚩尤之首點化為饕餮，將其四肢鎮壓于天地四極，這才殺死了兵主蚩尤。”
其實蚩尤和炎黃二帝一樣，也是華夏族的祖先，但并不被后世大部分炎黃子孫認可，認為其麾下九黎部落實少數民族，但實際上九黎部落也是不折不扣的華夏祖先。
反而是苗族、瑤族等八竿子打不到的少數民族在精神上認蚩尤為祖先。
而在虞姬所說的上古大戰之中，蚩尤是中原最強的仙人，被尊稱為兵主，他有八十一個仙人兄弟皆有刀槍不入、呼風喚雨之能，在最初打的炎帝大敗，打的黃帝節節敗退。
蘇凱若有所悟，問道：“所以呢，虞，你想說啥？”
虞姬正色道：“蘇子，我是說，這個想法并非是不可能的，因為有人這么干過，蚩尤就曾經做到過這種程度的事兒，蠻夷就是蚩尤的作品。”
“什么意思？”
蘇凱有些訝然，蚩尤，他并不陌生，但蚩尤不是兵主嗎，是號稱天下兵戈戰爭之主，齊地八主之一的兵主就是祭祀的蚩尤。
結果虞美人現在卻說，這位和軒轅黃帝在涿鹿開片的兵戈之主，其實也是一個大魔法師，甚至他還真是少數民族的祖宗？
“我是說，蚩尤也干過把麾下子民煉成另一種東西的事兒。”
似乎是想到很不好的東西，虞姬說道：“蘇子，你不覺得奇怪嗎，為什么蠻夷的數量比華夏族還多，要知道軒轅氏到現在可是有兩千年了。”
蘇凱若有所思：“你是說這都是蚩尤干的？可仙人也做不來造人的事兒吧？”
“但這不是造人，不是嗎？”
虞姬反問一句，旋即繼續說道：“在商之前，蠻夷只有西邊來的鬼方（白人），在夏之前，只有部落之分，沒有華夷之分。”
“在蚩尤敗亡的時候，他憎恨黃帝用仙人傳授給人類的文明擊敗他。”虞姬說道：“就比如軒轅劍，便是群仙賀黃帝成為炎黃首領所贈。”
“而且鑄造兵器的技術，還是蚩尤這位天下兵戈之主提供的……”
“怪不得。”蘇凱點頭認可，這種自己送出去的技術，反過來把自己砍翻的感覺，屬實讓人糟心，也不知道蚩尤死前到底是怎么想的。
是憎恨黃帝以他傳授的鑄劍之法擊敗他，還是更加憎恨自己的無能，堂堂兵主，居然死在他人的兵器之下。
虞姬嘆道：“沒人知道黃帝和蚩尤的大戰發生了什么，只知道蚩尤的頭顱在消失之前，吐出最后的詛咒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