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名琛的態度很悲觀。
  或者也可以說他極有自知之明。
  梧州之戰折進去的可不只是一個兩廣總督徐廣縉,更是廣東清軍的大半精銳。
  要知道,整個廣東所有的綠營兵額也不過十萬人左右。
  刨除掉各級軍將吃空餉,喝兵血之后所產生的空額,整個廣東清軍的實際兵額也不過五六萬人。
  上次徐廣縉帶兵東進,幾乎帶走了其中半數兵馬,且這半數還大半都是各鎮協抽調出來的精銳。
  這些人全軍覆沒之后,不管愿不愿意承認,廣東綠營差不多已經被打垮了。
  剩下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和廣西的賊兵野戰!
  穆特恩卻是更為悲觀,表情凝重的開口說道。
  “守城能守住嗎?”
  “現在廣州城內的守軍不足兩萬,恐守城也不是賊兵的對手。”
  原本在梧州之戰后,廣州的守軍只有萬余。
  但這段時間以來,廣州這邊也沒有坐吃等死,也是做了一定的準備工作的。
  比如從廣東各鎮協又抽調了一萬人,用于增強廣州的城防。
  葉名琛繼續說道。
  “不妨由官府出面,召集民團協助官府守城。”
  “只要能守住廣州,即便給出去一些功名頂戴也是值得的。”
  不同于內地,廣州這地方很早便有民團誕生。
  當年鴉片戰爭時,在三元里擊退英軍進犯的隊伍就是一支民團。
  前些年英夷鬧著要進廣州城的時候,廣州的民團也出了大力。
  大量的民團匯聚廣州,再加上徐廣縉以斷商為威脅,這才讓英夷打消了要進廣州的打算。
  說起在近代的廣州城來,民團是一支無論如何也繞不開的重要力量。
  葉名琛現在的想法便是要借廣州民團的力量,來對付賊兵。
  穆特恩聞言,不由得遲疑道。
  “民團?他們能靠得住嗎?”
  不怪穆特恩如此遲疑,實在是大清這些年在廣州實在太不干人事了。
  一但將民團給召集到廣州來,老表們究竟是幫大清守城,還是干脆和對面的賊兵一起攻城可真不好說。
  葉名琛聞言,思慮一陣開口說道。
  “應該沒問題。”
  “賊兵在廣西時,便行事暴虐,強分士紳之田給庶民,士紳們對賊兵可謂是相當痛恨。”
  “若賊兵進入廣東之后,依舊不改其做派,廣東的民團必定會站在朝廷這一邊。”
  怎么說呢,大家看大清不爽歸不爽。
  可如果賊兵要分大家的田,那大家肯定是要站出來擁護大清朝廷的。
  在實打實的利益面前,一點點的仇恨其實根本不算什么。
  穆特恩聞言,當即點頭道。
  “好,就按葉總督所言來辦理。”
  “召集民團前來協助官府守城。”
  一旁的新任廣東巡撫柏貴聞言,站出來說道。
  “將軍大人,下官認為我們還可以向洋人求援?”
  “洋人兵強馬壯,當年鴉片戰爭時,我大清兵馬便遠不是洋人的對手,想必賊兵也應當不是洋人的對手。”
  “若能得洋人相助,廣州城定然穩若泰山!”
  柏貴動了想要借師助剿的心思。
  穆特恩聞言,一時間拿不定主意,有些躊躇的說道。
  “洋人貪得無厭,我大清若向其求援,只怕他們是要獅子大開口的……”
  柏貴聞言,卻是不以為意的擺擺手道。
  “將軍大人,洋人即便再怎么貪得無厭,無非也就是貪圖我大清的錢財,可我們只要能守住廣州,要多少錢沒有?”
  “可一但讓賊兵攻破廣州,那荊州八旗被屠之慘劇,只怕要在廣州重演啊。”
  柏貴是真的被蕭朝貴屠荊州滿城的行為給嚇壞了,每次提起都是心有余悸。
  穆特恩聞言臉色一變,當即做出決定道。
  “好,如此的話,便由柏貴你出面去同英夷的廣州領事包令接洽,務必從英夷那邊求得援兵,助我大清守城。”
  洋人要錢,賊兵要命,這么簡單的事情穆特恩還是能夠拎得清的。
  而之所以是去同英夷接洽,則是因為這個時代在東方有駐軍的,一個半。
  在鴉片戰爭后,英軍主力雖然撤去,但卻在香港保留了相當部分的駐軍,可以算一個。
  除此之外,葡萄牙勉強算半個!
  但澳門方面的軍事力量太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即便借來也無用。
  所以,清廷想要借兵,只能是去同英夷接洽!
  柏貴聞言,當即滿臉喜色的打千兒應是。
  香港,總督府。
  現任英國駐港總督文翰正在優哉游哉的吃著早飯。
  吐司面包上抹著花生醬,夾著火腿片,一口咬下去,滿口生香。
  穿著女仆裝的女仆為他沖泡好了一杯咖啡。
  杯子里醇香的南美洲黑咖啡還在冒著熱氣。
  一口吐司面包,一口咖啡,就在文翰享受著自己的早餐的時候。
  他的臥室外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咚咚咚!
  “總督閣下,廣州領事包令帶來了清國廣州將軍的使者,正在總督府外求見。”
  一名侍從站在門外,朗聲說道。
  文翰聞言,先是一愣,然后漫不經心的回了一句。
  “把包令叫進來,讓使者等著!”
  旋即便繼續慢條斯理的吃起了早飯。
  侍從聞言,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說句實話,文翰大概能猜到那位廣州將軍派遣使者前來是為了什么。
  目前,清國陷入了一場大規模的叛亂活動之中,大半個南中國都被叛軍所肆虐。
  就連廣州城,也是危在旦夕。
  廣州將軍派人前來見他,無非也就是為了求援。
  但也正因為知道這些,所以,文翰才會準備要晾一晾對方。
  嗯,反正著急的不是他!
  談判之前先把對方給晾一晾,然后才好坐地起價!
  包令在將伍崇曜帶到總督府之后,便轉身離去,前去見文翰了。
  只留下伍崇曜一個人在總督府的會客廳內等了許久。
  但一直不見文翰前來接見于他。
  他漸漸有些焦躁,不斷的在會客廳中踱步,心事重重。
  他這次前來香港,便是奉了廣州將軍之命,前來向英夷求援的。
  賊兵兵臨肇慶,肇慶岌岌可危,賊兵隨時有可能突破肇慶,殺至廣州城下,到時候廣州可就真的危險了。
  而他伍家的家當,可都在廣州城內呢。
  一但被賊兵殺至廣州,甚至攻下廣州,那他伍家也就要完了。
  就目前的局勢,實在容不得伍崇曜不著急!
  終于,在茶杯中的茶水換了好幾回之后,穿著燕尾服,戴著禮貌文明杖的文翰出現在了伍崇曜的面前。
  “哦,伍,我親愛朋友,你今日怎么想起來來香港了?”
  “真是不好意思,我剛剛有公務在身,怠慢了你。”
  文翰說著一口流利的漢語,雖然有些口音腔調,但發音卻基本上準確。
  伍崇曜聞言,臉上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然后說道。
  “我今日代表廣州將軍前來面見總督閣下,是想要向總督借師助剿,助我大清平定叛亂的。”
  伍崇曜沒有繞圈子,十分直接的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因為,肇慶那邊說不準什么時候就丟了。
  到時候,賊兵最多一兩日功夫,就能順流而下殺至廣州,并沒有時間給他打官腔繞圈子。
  文翰聞言,搖頭拒絕道。
  “不好意思我的朋友,大英在香港的駐軍不多,首要任務是保證國王陛下的領土不受侵犯,其次是保證香港的穩定。”
  “并沒有多余的兵力可以借給伱們去平定叛亂。”
  “還有,大英是不會隨意干涉別國內政的。”
  “所以,借兵之事我只能對你說一聲抱歉。”
  當然,文翰并不是真的拒絕,他這樣說只是為了抬價而已。
  至于大英不干涉別國內政?
  呵呵,這話就和窯子里的窯姐兒都是雛一樣搞笑。
  還有就是,現在英國在香港的駐軍雖然不多,但也不少。
  光是步兵方面,就有一個英國本土的步兵營,再加上三個從印度征召過來的,由印度人所組成的印度營,總數相加差不多有三千人。
  再加上駐港艦隊的艦隊水兵和陸戰隊,總數差不多達到了四千人。
  這絕對能夠算得上是一支不弱的力量。
  如果清國那邊能開得起價,文翰是不介意出兵幫清國平叛的。
  伍崇曜聞言,同樣聽出了文翰的意思,當即開口說道。
  “總督閣下,將軍大人說了,若貴方這次能出兵助我大清平叛。”
  “那么,在戰后將軍可以做主答應讓英國商人自由出入廣州城。”
  文翰聞言,依舊像是一個撥浪鼓般搖頭。
  “不不不,我的朋友。”
  “允許我們英國商人進入廣州城,這件事并不足以當做一件籌碼拿到談判桌上來說。”
  “因為這是你們清國的皇帝在《南京條約》簽訂時,便已經答應了我們的事情,廈門,福州,上海,寧波等四座城市都已經落實了下去。”
  “只不過是你們廣州在獨自抗命而已!”
  伍崇曜聞言忍不住苦笑一聲,然后說道。
  “除此之外,將軍大人還可以答應給貴方一筆款子,總計白銀五十萬兩,用作借師助剿的軍費。”
  文翰聞言,依舊搖頭道。
  “不不不,我的朋友。”
  “這還不夠,五十萬兩白銀并不足以讓我帶著香港的駐軍去冒險。”
  伍崇曜聞言,忍不住深吸一口氣,然后詢問道。
  “那敢問總督閣下,您究竟想要什么?還請明言!”
  文翰聞言,臉上露出一個十分紳士的笑容說道。
  “首先,是香港需要擴界。”
  “目前的香港實在太過狹小,不夠我大英在東方的僑民和駐軍居住和生活。”
  “本督希望,清國方面可以將九龍,屯門,還有大嶼等地劃入香港范疇。”
  “其次,清國方面要增開通商口岸,本督希望英商以后不光是可以進入廣州城內做生意,還可以自由的進入清國內陸活動。”
  “第三,本督希望我英國的傳教士,可以自由的在清國的土地上傳教,不受任何阻礙。”
  “第四,要允許英國人從清國本土購買和雇傭漢人勞工出洋工作。”
  “第五,從今日開始,英國人在清國要擁有領事裁判權,即便犯罪,清國官府也要將人移交大英方面進行審判。”
  “第六,今后大英對清國,要有片面最惠國待遇……”
  剛剛文翰之所以晾了伍崇曜這么長時間,不光是為了拿捏伍崇曜,其實他是召集包令等英國駐港的官員們,商議這些條件去了。
  嗯,這些條件差不多也就是第二次鴉片戰爭后,英國人在《北京條約》和《天津條約》中所提出的相關要求。
  說罷這些,文翰繼續說道。
  “如果廣州方面可以答應這些條件,那么,本督便可以做主答應借師助剿的事情。”
  “當然,軍費清國方面肯定得出!”
  伍崇曜聞言,忍不住嘴角一抽。
  這樣苛刻的條件不是他一個商人能決定是否答應的。
  甚至就連廣州將軍都不一定能做主……
  深吸一口氣,伍崇曜只是開口說道。
  “還望總督閣下稍待,茲事體大,在下無法擅專,尚需去請示將軍大人。”
  文翰聞言,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喝了一口,然后說道。
  “請便!”
  伍崇曜抱拳告辭。
  在伍崇曜離開之后,文翰召集了政務官密迪樂,駐軍長官何伯,廣州領事包令等重要官員議事。
  “文翰爵士,你說清國方面會答應我們的要求嗎?”
  廣州領事包令開口詢問道。
  文翰很有底氣的說道。
  “那是當然,據我所知,現在叛軍已經打到了肇慶,而肇慶距離廣州府僅一步之遙。”
  “清國的廣州將軍如果不想丟掉自己的駐地,只有答應我們的要求這一選擇。”
  “現在我們所需要做的,不是清國方面會不會答應我們的要求,而是盡快做好武力干涉廣州局勢的軍事準備。”
  “何伯上校,你立刻去軍營召集部隊,做好隨時出兵武力干涉廣州局勢的準備。”
  何伯聞言,當即點頭道。
  “爵士放心,我明白!”
  文翰點點頭,忽然像是想起來了什么,轉頭又對包令說道。
  “包令領事,你再派人去和叛軍聯絡一下。”
  “向叛軍也提出我們的要求試試,看叛軍怎么說。”
  “雖然清國那邊大概率會答應我們的要求,但我們最好還是做一下兩手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