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令兵聞言,面露忐忑之色,開口說道。
“回總督大人的話,我們這邊所接到的最新消息是,周總兵正在率其部敗兵遠路返回,向桂江方向撤離。”
徐廣縉聞言,閉上眼睛思索了起來。
片刻之后,他深吸一口氣道。
“傳令下去,讓我軍各部再次組織一輪對梧州城的進攻,牽制賊兵精力,掩護我軍水師接應周均祿所部撤退。”
徐廣縉對周均祿的廢物表現很不滿。
但是話說回來,即便他再怎么不滿,也不能對周均祿所部置之不理。
必須得想辦法掩護他們撤兵才行!
那畢竟是近萬人呢。
真要是被賊兵給一口吃下,那梧州之戰也就不用打了……
一輪攻勢結束,各路清軍剛撤到一半,發起進攻的號角聲再次響起。
錯愕之下,他們也只能是再次發起進攻,向著梧州城的方向沖去。
在這個過程中,清軍的火炮并沒有開火。
原因很簡單,夠不著。
光復軍所用的城防炮是仿制的拿破輪十二磅炮,有效射程在兩千米左右。
而如果是從高處往低處打的話,射程還能進一步提升。
而清軍這這邊,由于新炮大多都被布置在廣州沿海的炮臺,用于加強海防了。
所以,此次徐廣縉隨軍攜帶的,大多是老舊的紅衣大炮,有效射程不過千米左右。
也就是說,如果清軍想要對梧州城展開火力投送,那么,他們就必須得要先進入光復軍炮兵的火力覆蓋范圍之內。
剛開始的時候,不信邪的清軍不是沒有嘗試過。
但結果卻是他們好不容易推上前去的火炮,被光復軍一一點名摧毀。
然后,徐廣縉便放棄了炮擊梧州的想法。
而是決定讓步兵直接去攻城。
這次他入廣西之前,隨軍帶了那么多民團,不就是等著這個時候用的嗎?
在清軍綠營兵的督戰下,廣東士紳組織起來的民團再次向著梧州城沖去。
梧州城內的光復軍見此,自是不會客氣,當即開始繼續炮擊。
轟隆隆!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炮擊聲響徹戰場,一發發炮彈橫飛而來,落地彈跳著向前滾動。
在清軍的陣列中犁出一條條血路!
“多虧陳兄仗義搭救,否則,愚弟這次只怕真是要折在賊兵的手上了。”
剛從江水中被撈上來,渾身濕漉漉的周均祿向著陳國泰抱了抱拳,滿臉苦笑的說道。
陳國泰聞言,只是搖頭道。
“周兄這說的是哪里話?你我同為朝廷官員,為大清效命,我搭救于你自是應該的,何必如此見外?”
周均祿聞言,卻是繼續說道。
“不論如何,陳兄的救命之恩周某此生不忘。”
“以后陳兄但凡有用得著愚弟的,招呼一聲,愚弟絕不推辭。”
陳國泰聞言依舊滿臉笑意的說道。
“周兄太客氣了。”
“吾觀今日之戰事,廣西的剿賊戰事恐非一時半會兒能夠打完的,今后啊,我等可是有的仗好打了。”
“到時候,你我兄弟還當相互扶持才是。”
就在兩人相互客套之際,清軍水師終于緩緩行至了梧州城下。
他們只需要在梧州城下轉個彎,便能直入西江,撤回清軍布置在梧州城東的西江岸邊的水寨。
梧州城頭。
李奕負手而立,眺望城外的桂江。
方海洋被人攙扶著,一路踉踉蹌蹌的來到他的面前,然后噗通一聲跪下,熱淚盈眶的說道。
“大都督,末將此戰敗給了清妖,非但丟了我光復軍的臉,還折損了許多弟兄。”
“末將,末將實在無顏面見大都督,無顏面見水師的弟兄們。”
“還請大都督降罪!”
李奕聞言,深吸一口氣,上前去將方海洋攙扶起來。
“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伱方海洋堂堂八尺男兒,以往帶領兄弟們縱橫潯江,劫富濟貧,英勇抗清時的英雄氣概呢?”
“如今哭哭啼啼的算什么樣子?讓人看了去,平白招人恥笑。”
方海洋聞言,依舊熱淚盈眶的說道。
“大都督,末將這次敗的實在是太慘了,弟兄們更是損失慘重。”
“弟兄們的家人都是信得過末將,才將他們交給末將,帶到戰場上來建功立業。”
“如今,非但戰敗,還折損了這么多弟兄,末將日后該如何面對弟兄們的家人啊……”
李奕拍了拍方海洋的肩膀,然后開口說道。
“勝敗乃兵家常事。”
“自古以來領兵的將軍,又有誰敢說自己從來沒吃過敗仗?”
“打輸了,沒關系,我光復軍不至于連這么一點挫折都承受不起。”
“知恥而后勇,以后贏回來就是。”
“這次你死了多少人,本督雙倍補給你。”
“再說了,你這次也不算戰敗。”
“撤兵的命令是本督下的,你方海洋何來罪過?”
方海洋聞言,激動的忍不住哽咽了起來。
他原本以為自己今日打了敗仗,會被李奕嚴懲。
沒想到,李奕非但沒懲罰他,還溫言安慰他,還要給他補充戰損的兵力。
方海洋此時,當真是有了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沖動。
就在這時候,一名通訊兵小跑著來到李奕面前,指著城外的方向匯報道。
“啟稟大都督,清妖水師來了!”
“他們即將要經由梧州城外的江口,轉入西江。”
李奕聞言,當即開口說道。
“傳令給白光禎,讓他指揮北城墻上的我軍各炮組。”
“都給老子瞄準江面,放開了打!”
“清妖剛剛不是仗著船堅炮利,欺負我光復軍的水師嗎?”
“現在老子倒要看看,究竟是他們的船堅,還是梧州城的城墻更堅;究竟是他們的炮利,還是我光復軍的炮更利!”
通訊兵聞言,當即抱拳領命,轉身傳令去了。
李奕轉頭對方海洋說道。
“走,隨本督一起去為我光復軍的水師弟兄報仇去!”
方海洋聞言,重新恢復了振奮,用力點頭道。
“末將遵命!”
一條懸掛著香山協都司旗幟的清軍紅單船上。
陳國泰正在詢問周均祿此戰的具體經過。
他有些好奇,賊兵究竟是怎么做到,在這么短的時間內便打崩了周均祿所率的萬余人的。
周均祿聞言,滿臉無奈和頹喪的開口說道。
“陳兄有所不知,梧州的這支賊兵和一般的賊兵相較起來,當真是宛若云泥。”
“我在和這只賊兵對陣時,有種錯覺,自己對陣的不是賊兵,而是在十年前進犯我大清的英夷。”
“賊兵在戰場上所用之戰法可謂相當簡單,炮擊,排槍,刺刀沖鋒,和那英夷是一般無二。”
陳國泰聞言,臉上的表情也是變得凝重了起來。
當年鴉片戰爭爆發,陳國泰也曾經跟著關老提督一起抗擊過英夷。
在戰場上見識過英夷的厲害!
如今聽周均祿說梧州的賊兵打起仗來像是英夷,他不免有些震動。
“梧州這支自號“光復軍”的賊兵,當真如此厲害?”
陳國泰有些不敢置信的詢問道。
周均祿點點頭,語氣十分肯定說道。
“這是自然,周某何必欺……”
周均祿話音還未落下,只聽得一陣轟隆隆的巨響聲響徹。
他下意識的轉頭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只見梧州城頭騰起了好幾團濃密的硝煙。
幾枚黑乎乎的炮彈破空,向著自己所在的方向射來。
周均祿來不及發出驚叫,便只覺一道熾熱的氣浪從自己身邊掠過。
下一瞬間,轟的一聲,炮彈重重的落在船只甲板上。
木屑迸射的同時,炮彈直接砸穿了甲板,砸進了船艙之中。
船艙內傳出一陣慘叫聲!
“小心炮擊!”
“小心炮擊!”
周均祿扯著嗓子大喊,臉上滿是驚恐和畏懼。
緊接著,又是一輪炮擊襲來。
轟隆隆的巨響聲中,一發炮彈砸中了周均祿所乘戰船的邊緣,砸穿了甲板和船舷,落入了江水之中,江面上騰起了一根水柱。
陳國泰被濺射起來的江水打濕了全身,扯著嗓子大喊道。
“快!升滿帆加速!加速通過當前江段。”
“小心避炮,所有人小心避炮……”
轟隆隆!轟隆隆!
炮擊仍在繼續,光復軍的重炮群瞄準桂江江面上的清軍水師,不斷的開火,封鎖江面。
一發發炮彈射來,不斷有炮彈命中船只,給清軍造成傷亡。
但是,由于光復軍這邊火炮的數量終究有限。
清軍在付出一條戰船被擊沉,其余各條戰船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傷的代價之后,仍舊沖破了光復軍的封鎖。
順著西江東下,撤回了清軍設置在梧州城以東的水寨之中。
是夜,月色漆黑,戰事稍歇。
梧州城內,光復軍大都督行轅。
光復軍諸將聚在一起,準備商討今日之戰的得失,做戰后總結。
見所有人都到齊了,李奕率先開口說道。
“人都齊了,那就做個總結。”
“今天白天的戰事,雖經過有所波折,但總的來說,我軍還是取得了勝利,完成了重創清軍偏師的既定作戰目標。”
“對此,本督很是滿意!”
“在這里,本督要對今日所有在戰場上為了“驅除韃虜,恢復中華”之大業而英勇作戰的光復軍將士,表示最崇高的敬意。”
“為所有于戰場上犧牲的將士,表示由衷的哀悼!”
語罷,李奕從座位上站起身來,雙手抱拳,然后深深鞠躬,一揖到底。
光復軍諸將見此,也是有樣學樣,跟著李奕一起鞠躬致意。
數個呼吸之后,他們這才齊齊站直了身子,各自落座。
隨后李奕又接著說道。
“今日之戰,我軍能夠達成既定目標,李盛所部功不可沒。”
“對此,本督要對李盛,極其麾下將士,作出重點表彰,全軍將士,除去原有軍功之外,各自再另記軍功一點,各級軍官具有相應賞賜。”
值得一提的是,現在光復軍的記功方式主要分兩種。
一為集體功勞,二為個人功勞。
戰場上,一支部隊完成既定作戰任務,這屬于是集體功勞。
而在這個過程中,你若是能有所斬獲,便屬于是個人功勞。
集體功勞和個人功勞相加起來,才是一場戰斗的總功勞。
當然了,李奕額外賞賜的功勞,屬于意外情況。
如果不是這次算是梧州之戰的初戰告捷,且贏的格外漂亮,李奕一般是不會給出例外加賞的。
還有就是,光復軍的功勞點的作用。
在光復軍的相關規定中,一個功勞點可以兌換一畝軍功田,或者五兩銀子。
所以,李奕大手一揮給李盛所部所有人都加了一點軍功,絕對不算吝嗇。
李盛聞言,忙不迭的從座位上起身,鄭重其事的開口說道。
“末將代全軍將士,謝大都督恩典!”
李奕聞言,只是微微頷首。
“將士們于戰場上浴血廝殺,大破清妖,為我光復軍的生死存亡作出卓越貢獻,本督不過稍做賞賜,這些都是應該的。”
語罷,李奕一邊示意李盛坐下,然后繼續說道。
“只是,今日之戰我軍雖贏的漂亮,但也不是沒有瑕疵。”
“在桂江水戰中,我軍水師雖作戰英勇,犧牲很大,但卻未能完成截斷桂江的既定目標。”
“以至于讓被擊潰的清軍得以撤出了戰場!”
方海洋聞言,再次站出來說道。
“末將無能,請大都督降罪!”
李奕聞言,搖頭說道。
“撤兵的命令是本督下的,在本督下令撤兵之前,水師的將士們依舊在奮勇拼殺。”
“雖最后未能完成既定目標,但方統領和將士們都已經盡力,這點大家都是看在眼中的。”
“本督若是罰你,豈不是不近人情?”
方海洋聞言,卻是說道。
“大都督,末將知道您的良苦用心,不忍懲處末將,但勝就是勝,敗就是敗。”
“末將未能完成既定任務,便是敗了。”
“軍法又豈能容情?”
“還望大都督降罪末將,以正軍法!”
李奕聞言,深深的看了方海洋一眼,然后說道。
“桂江水戰之敗,雖非戰之罪,但方海洋作為水師營統領,難辭其咎,著令,方海洋受軍仗二十,降一級留任,戴罪立功,以觀后效。”
方海洋聞言,當即抱拳道。
“末將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