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法很快就感受到了混沌帶來的各種不便。
混沌,在鄭法現在的理解中,是一種靈氣無規律的交雜,就有點像那些纏在一起的線團,時間,空間,物質,靈力,都是混亂的。
在混沌中前行,就會產生兩個很大的問題——你不知道前方是什么東西,甚至不知道該往哪去。
鄭法翅膀一歪,避開一團忽然生出的空間裂縫,又看了眼鏡子中的靈曦真靈。
靈曦真靈指的不是一個方向,或者說,每當鄭法前行一小段,就像是歪了方向,得重新調整。
他一想,倒也想明白了——不是自己歪了,是目的地本來就在動!
“鄭掌門!”也不知道飛了多久,霓裳元君忽然指著前方,“那里!那里是玉樓玄臺,是水母大人閉關之所!”
鄭法隨之往前看去,就見一座九層高樓在混沌中發光,像是黑暗大洋中的一艘樓船,起起伏伏,四處游蕩。
鄭法雙翅一展,落在樓前。
霓裳元君急匆匆喊道:“霓裳求見水母大人!”
樓中沒有一點聲音。
“水母大人?”
霓裳元君又喊了一聲,鄭法搖搖頭道:“似乎沒人。”
他一回頭,將鴛鴦寶鏡收入袖中,這才仔細打量著前方玉樓。
這玉樓很是宏偉,寬四五十丈,仔細一看,又處處精致,護欄檐下的角落里,都雕刻著鳥獸草木,可見往日的華美。
可如今不同了。
即便是有著靈氣庇護,但在混沌氣的侵蝕下,青色的玉欄早已暗淡,梁柱破損,墻壁倒塌。
霓裳元君抿了抿嘴唇,聲音有點低,對鄭法說道:“水母大人之前便是在第九層閉關。”
鄭法心知靈曦仙子真靈指引,想要讓他來的,便是這個地方,若是想要找到水母,恐怕也得從這里開始,便和霓裳元君沿著玉階,朝樓上走。
霓裳元君一面走,一面朝四周看著,似乎在尋找熟悉的人。
但沒有人。
她不由嘆了口氣,說道:“玉樓玄臺,是瑤池仙境的中心,我等道果,常常會聚集在此……很是熱鬧。”
“那里。”她指著欄桿外面一處混沌,“應該就是那個位置,就是瑤池所在。”
“瑤池浩蕩,水色如天,仙草叢生,我等常常船頭置酒,泛舟其間,琴瑟相和……”
說到這里,霓裳元君不由自失一笑,說道:“讓鄭掌門你見笑了。”
鄭法搖了搖頭,說出的話倒是真心實意:“若是能找到水母,終究能恢復瑤池盛景。”
霓裳元君轉頭深深看著鄭法,默默點頭,回身帶著鄭法繼續朝上走。
整個九樓只有一間房,布置得很簡單,就只有一個放玉筒的柜子,一個蒲團,一個木案,一個香爐。
除此之外,再沒有旁物。
更沒有人。
一進門,鄭法就被墻上的一幅畫吸引了,這畫鋪滿了整面墻壁,畫中有著成千上百個亮點,每個亮點旁邊,還有密密麻麻的靈符,一同在發光,流動。
從蒲團木案的方位來推測,水母在此閉關,應該是日日對著這畫參悟。
霓裳元君也注意到了這幅畫,她走到墻邊,仔仔細細看了半天,方才轉頭問鄭法道:
“鄭掌門,你認識么?”
鄭法輕輕搖頭,想了會又道:“我看像是陣法。”
“陣法?”霓裳元君皺眉道,“什么陣法,讓水母大人如此用心參悟,還失蹤了?”
鄭法也不知道。
以鄭法的符道修為,也看不出這陣法的作用,他可以肯定的是,這陣法甚至比厚土元磁大陣更加復雜,甚至可以說,復雜了百倍有余!
霓裳元君在畫中找不到線索,干脆走到了那木案前面,喜道:“玉筒!”
鄭法轉頭看了過去。
果然,木案最中心放著一個玉筒,玉筒旁,還放著一個令牌一樣的東西,令牌的背后,寫著四個古怪花紋。
鄭法一下子就瞇起了眼睛。
“這是太陰大人留下來的!”霓裳元君拿起玉筒,語氣越發喜悅了,“不對,是太陰大人和青女大人,神女大人一同留下來的!”
“她們像是知道有人會來!專門給我們留下的信息!”
“太陰大人說,水母大人是在參悟一種陣法,想要證道大羅,可是忽然失蹤,后來太陰大人查到,水母是被困在了那陣法中,瑤池才變成這樣,三位一同去營救了……”
說到這里,霓裳元君一怔,皺眉道:“三位大人也沒有回來?這陣法如此厲害?”
她又朝玉筒看去,繼續念道:“這陣法……我找找,有了!水母大人曾經說過,是叫……”
“周天星辰大陣。”
“額?”
聽到鄭法的聲音,霓裳元君轉過頭,愣愣地看著鄭法,問道:“你怎么知道?”
“我認字。”
鄭法指了指那令牌,開口道:“這四個字,是上古文字,寫的就是周天星辰的意思。”
霓裳元君看了眼令牌,又瞅了瞅鄭法,似乎懷疑他在罵自己。
“就是周天星辰大陣。”沉默了一會后,她才繼續說道,“這令牌,就是進入周天星辰大陣的憑證,只要輸入仙力,就能去尋找水母大人!”
她有些興奮,可鄭法臉色卻很冷靜:“這令牌哪來的?”
“額……”霓裳元君又看了眼玉筒,面色微變,“靈曦,不對,假靈曦帶回來的!”
“那這恐怕是陸幺的陷阱。”
霓裳元君也沉默了下來。
水母失蹤的秘密,鄭法現在也算看清楚了一半——應該確實是陸幺的手筆。
之前九幽帝君就懷疑,水母實力很強,資歷老,又創造了神道法,又不像陸幺這樣轉劫幾次,積累應該很是渾厚。
甚至九幽帝君推斷,在所有金仙中,水母應該是最強的那一個。
這么一來,瑤池在這個紀元的表現,就太古怪了。
聽方才霓裳元君的話,鄭法心中才有了個大概思路,說白了,其中最大的原因,應該是水母此人也有證道大羅的野心。
如今看來,人族大羅仙的位置,實際上是和鴻蒙紫氣相輔相成的——也就是說,當大羅出現,配合鴻蒙紫氣,就能帶著人族成道。
這位置,在現在這個階段,只有一個。
陸幺當然也想要,甚至他也了解水母的野心。
所以他送來了周天星辰大陣的線索。
“周天星辰大陣,應該是上古天庭的根基之一。”
想著在九曜天的見聞,鄭法解釋道。
“上古天庭?”
“上古之時,神道大昌,天庭治世。”
鄭法只經歷過鴻鈞講道,也只見過妖庭,沒見過天庭,但是從九山界之前的封神榜來看,再想想元始和通天之間的理念沖突,恐怕封神也不是傳說。
封神之后,天庭便是神道為主。
所以天庭該是上古神道的最高峰。
“神道大昌……”霓裳元君皺起了眉頭,“所以水母大人才會感興趣么?”
“想來如此。”
對水母來說,想要證道大羅,還有比上古天庭更好的參考么?
周天星辰大陣對水母的誘惑力可想而知。
“那陸幺送水母大人這個東西是假的?”
“恐怕是真的。”鄭法搖了搖頭,又道,“這周天星辰大陣本就威力不凡,其中怕是兇險異常,堪稱上古至強陣法之一,也正是因為如此,水母她們才回不來。”
陸幺從哪里能搞到這東西,倒也很容易猜——這玩意本就是妖庭遺產,他大概比任何人都了解。
給水母送這個東西,實在是打在了水母的弱點上,只要水母對大羅有著渴望,就大概率會中計。
甚至這個周天星辰大陣和鄭法他們的誅仙劍陣還不同,恐怕是原版,實力超強。
霓裳元君沉默了下去,看起來是想到了四位金仙都沒能回來的現實,她臉色變了變,看向鄭法道:
“鄭掌門,你若是不愿意……”
“我去。”
霓裳元君不說話了,看著鄭法,輕咬下唇。她請鄭法來,當然是抱著十分的希望,可鄭法如此果決,還是令她動容。
“但是入陣之前,元君得等我幾日,我在九山宗還有一些事情得安排。”
“正當如此。”
水母幾人去了周天星辰大陣中,和瑤池之間簡直是音訊斷絕,瑤池被人鳩占鵲巢,瑤池前車之鑒,鄭法雖有天帝身和造化玉牒,也不敢賭。
周天星辰大陣之中有什么,他也不知道,因此走之前必須布置好九山界的事情,免得失聯或者出了意外,九山宗生亂。
九山宗,天宮殿中。
“鄭法要去找水母?”元老頭看著鄭法,不解問道,“她和咱們又沒什么關聯。”
“找水母是次要的。”天帝身解釋道,“主要的問題是,本體現在回不來,找水母,是為了更快的回來。”
章師姐緩緩點頭,開口道:“最差就是死一次,只是需要幾百年時間才能復活。”
“進入大陣,找到水母,說不定有更快回來的辦法。”
“若是被困住了再死不遲。”
這話倒是很有道理,天帝身又補充道:“還有,便是太陰月桂樹,若是能得到太陰月桂的幫助,本體此行不僅不會浪費時間,還能節省數千年修行時光。”
元老頭沉默了下去,嘆道:“時不我待啊……”
說白了,如今九山宗的安穩,完全來自于誅仙劍陣和射日神弓的震懾,但這并非不可破解——只要有金仙不怕死就行。
當然金仙都是怕死的。
問題是,如果凈土完好,那些金仙死亡的代價就大大降低了,那些金仙的態度,恐怕就會發生變化。
鄭法和九山宗,如今實際上是在雷音寺賽跑,一刻都慢不得。
“你放心,我們會替你守好九山宗,你還有天帝身,劍道身在這里。”
“師尊。”天帝身忽然打斷了元老頭的話,說了一句所有人都沒想到的話,“本體對九山宗有些想法。”
“有……有想法?”
元老頭表情一愣,看向周圍幾人,都在對方臉上看到了緊張——這弟子什么都好,就是想法多。
“本體在大羅法會上明悟了真仙之道。”天帝身解釋道,“這不止關乎他的修行,更重要的是,這是關于九山宗往何處去,甚至若是順利,這是決定整個人族往何處去的理念。”
元老頭皺起了眉頭,也明白了過來:“你是說,得實現你在大羅法會上說的那些?”
“正是如此。”天帝身點頭道,“本體也想看看,他所想到底對不對。”
龐師叔恍然道:“實驗?”
“對,若是真用了鴻蒙紫氣,日后怕是不好更改,不如先試試,免得出大問題。”
元老頭等人點點頭,理解了鄭法的意愿。
“陸幺是想由上至下,本體希望由下至上,對抗陸幺,不是本體一個人的事情……”天帝身又補充道,他看著章師姐等人,“甚至不是章師姐,不是師尊,不是咱們這一小波人的事情。”
“甚至,即便咱們能戰勝陸幺,但如果只靠著咱們。”
“那和陸幺又有什么區別?”
天宮殿中沉默了片刻,章師姐終于開口了:“我贊同。”
“鄭法說的,你什么時候不贊同?”黃師叔罵了一句,想了想,無奈道,“我也同意。”
“同意。”
“可以試試。”
“……我寫這本書之前,實際上是在寫《道祖傳》的,但是那個時候我的寫作遇到了一個極大的難題——鄭法道祖不見了!他離開了九山宗,進入了混沌之中,我也沒有了觀察對象。所以才在鄭法的建議下,決定寫一本思考了很久,一直未能下決心的九山史書,我沒想到,這本書一寫就是這么多年,實在綿綿無絕期,現在想來,我十分后悔上了鄭法的當……”——摘自蕭玉櫻的《九山仙庭史自序》
“……在此之前玄微界已經存在了幾個紀元,九山宗甚至也成立了幾萬年,連鄭法道祖都已經快兩百歲了。但我們說起九山仙庭輝煌悠久的歷史之時,還是將九山宗第一次全體會議舉行的年份,稱為仙庭元年,將其看成新時代的開端,事實上,以影響力來看,它也確實是新時代的開端……”——摘自《九山仙庭史(第一萬兩千六百三十七版)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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