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法坐在院長辦公室待客的黑色小沙發上。
門外，那些研究員各個正襟危坐，目不斜視，一言不發，辛勤工作，一看就是勤勤懇懇老牛馬的樣子。
唯獨可能大家腎都不好，排著隊起身去衛生間，陸陸續續地在辦公室門口路過。
鄭法打量著辦公室的環境。
這兩層小樓大概也有十來年了，盡管像是經歷了一番清掃整理，但屋頂表面的鼓包，辦公桌上的黃漬，還是顯露出了研究院的失意。
或者說，落后。
見他四處打量，研究院院長臉上不由顯出了些許緊張。
顯然是怕漏了怯。
鄭法看了一圈，朝他笑了笑，似有安慰之意。
他確實不介意，來之前，他和唐靈嫵已經研究過這個研究院的技術儲備了。
客觀上來說，這個研究院的技術在這幾年漸漸地被拉下了，在如今智能化的時代，有些跟不上趟。
但他看上這研究院，就是看上了這研究院的落后！
或者說，他看重的，是這家研究院在過去半個世紀的底蘊。
鄭法自然也想找最先進的研究院，給九山宗搞去最高端的技術。
問題是……九山宗，真配不上。
什么智能化，什么高精度，九山界如今這技術儲備，造不出來不說，造出來了甚至都找不到合格的工人。
反而是以前那種落后的，偏向傻大黑粗，簡單直白的風格，非常適合現在九山界的情況。
什么鍋配什么蓋，人家都沒嫌棄九山界落后，他憑什么嫌棄這研究院老？
和養老院眾人商討過后，鄭法也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可能越是簡單的機械，在九山界復制的可能性就越強。
傻大黑粗，意味著容易制造，學習成本低。
如果強行搞些高端技術過去，怕是水土不服，反而沒多少用。
只有基礎打好了，九山界才可能一步步的進行產業升級。
簡單來說，落后的技術產能，不僅能出口給黑叔叔，也能出口給九山界……
而面前這個設計院，如今雖然顯得破了些，但是在它輝煌的年代，卻也積累了足夠技術底蘊。
起碼應付九山界如今的需求是足夠了。
日后九山界的產業進步，希望還是得放在養老院和九山界自身的研究上面。
老院長開口道：“鄭仙……”
鄭法覺得這稱呼有點怪：“叫我鄭法便好。”
“鄭院長……”似乎是想起了鄭法在紀錄片中的頭銜，老院長改口道：“咱們現在呢……條件是差了點……”
“但人，個頂個都是好樣的！”
“你有什么要求，我們……”老院長一咬牙，拿出了早年的作風，“我愿意立軍令狀！”
鄭法笑了下。
這不是他們第一家考察的研究院了。
他和唐靈嫵其實走訪了不少高校和研究所，有著化虹之法，效率極高，也就是需要楊組長協調，免得找不到人。
他們遇上的所有人，都差不多是這模樣，比這院長更激動的都有。
鄭法抬了抬手，笑道：“軍令狀倒是不用了，我也不興這一套，這里有些資料，需要你們看看……”
一旁，唐靈嫵如一個小秘書一樣，拿出了一枚U盤。
U盤中裝著的，主要是神霄外丹的資料和九山界中幾種靈礦的性質檢測——
比如硬度等物理性質，還有埋藏深度等。
另外，雷系靈石往往有些額外的危險，比如元磁力和雷電之力。
這都是章師姐和蕭玉櫻測量得來的。
靈礦在現代從未出現過，鄭法能給他們參考的，也就是這些資料。
另一方面，供能方式也要改成神霄外丹。
“這……”
看著計算機中的資料，老院長問道：“鄭院長，你是想要……咱們針對這幾種礦石，制定計劃？”
“是，以貴院積累的經驗，提出相應的設計方案。”鄭法解釋道，“我也不瞞你們，這次我們走訪了全國的高校，提出的要求是一樣的。”
“哪個好用，咱們用哪個。”
院長坐直了身體：“全國一起爭？”
“不是爭。”一旁的唐靈嫵開口了，“這有張預算表。”
老院長接過表格，張大了嘴巴：“先給錢？”
“對，我們將其看做研究項目，經費先行撥付，您不用考慮成本問題。”唐靈嫵解釋道，“至于誰家的方案被采用了，我們將有額外的獎勵。”
“或者說，我們是個科研基金。”
老院長看著預算表上基礎經費那一欄，吞了口口水：“一年……”
他有些怕門外的人聽到，低下聲音說了個數字，然后又道：“還有額外獎勵？”
門口，一位地中海走不動道了，他耳朵動了動，手忍不住晃了下，杯中的開水燙了他一下狠的，可他像是毫無所覺，而是雙手把著門，望著鄭法，一臉見到了財神爺的模樣。
院長卻顧不上他了。
他看著鄭法，神色激蕩，之前他聽旁人傳信說不設上限，可沒想到，是這樣好的條件。
他原本以為，鄭法是想讓全國上下的同行一起爭項目。
現在好了。
這是全國同行，忽然多了個大爹。
唐靈嫵又加了句：“如今基金會的資金還不大多，日后我們會持續……”
不，多了個親爺爺！
“多，很多！”
對鄭法和唐靈嫵來說，他們要做的事情實在有點多，這錢不算大錢。
但對快死的研究院來說……
這叫潑天富貴！
等鄭法走了之后，院長還沒恢復過來，他一轉頭，看到了門口的地中海，開口道：“這項目……”
“我來！”
地中海自告奮勇。
“這個……”院長有點猶豫，搖著頭說道，“這什么外丹，都是新東西，需要年輕人，讓黃毅……”
“他要辭職！”地中海立馬道，嘴跟機關槍一樣，“說好了，立馬走，今天就走……”
“我沒有！”
地中海身后，之前那小年輕黃毅擠了進來，怒視著地中海。
“搶什么！”
院長一拍桌子，怒視兩人：“你，走不走？”
“不不不……”
院長點點頭，悶聲道：“開會！”
一天后，看著辦公室里印著大干快上一百天的大紅橫幅，小年輕黃毅一陣恍惚，只覺得回到了三十年前。
“咱老院長，就這種審美。”
地中海站在他身邊，撇嘴道：
“聽老院長說，以后三個月得加班加點，都得留在院里打地鋪，你女朋友不介意？”
黃毅臉上浮現出了笑意：“我說我跟著鄭院長在做項目……”
“就今早，她就把我拉去領證了。”
地中海點點頭，似乎非常理解：“倒是不笨。”
“你在家里面，不得……重振夫綱？”
黃毅看著地中海，調笑道。
說起來老婆拆遷是很爽，但老婆太有錢，想來以前日子也有些卑微。
地中海扶了扶腰，抬起腦袋，嘆了口氣：“……三個月，還是短了些。”
黃毅被嗆了下，咳了起來，咳嗽又變成了笑聲，越笑越大聲。
一旁的地中海也點了根煙，隔著寥寥煙霧，瞇著眼望著墻上那有些刺目的橫幅。
以前的時候，他覺得這玩意丑。
現在其實也挺丑。
但他此時總覺得這紅色，有點像研究院的心臟，在煙霧扭曲下，一閃一閃的跳動著。
蒼老的研究院，像是重新回到了它年輕的時代。
地中海回頭，望著立在門口，微微帶些慈悲表情，含笑看著這一切的神像。
他摘下嘴中的煙，插在了神像前。
鄭法帶著唐靈嫵全國上下都轉了一圈，才回到了養老院。
他對這一行也不了解，只能等著那些高校研究院的成果。
說實話，他還挺著急，但也頗具耐心。
現在撒錢，就像在澆水，只等著土里的種子，開花結果。
讓他意外的是，唐靈嫵一回養老院，就拜托他開啟靈山法，鉆入房間修煉了。
他還有些不習慣。
以前是他很忙，唐靈嫵都是瞅著機會，黏在他身邊，嘰嘰喳喳地聊天的。
似乎是看到了鄭法的錯愕，白老頭帶著田老師，湊到了他身邊，似乎有話想說。
“小靈嫵……最近太努力了……”
鄭法皺起了眉頭。
他也想起來了，這些日子，唐靈嫵除了幫助他打理糧食公司和考察研究院之外，都是窩在屋子里修煉的。
比之前勤奮了太多。
他也懂白老頭兩人的意思，修煉，畢竟是個很精細的活，不能說欲速則不達吧，但著急有時候就容易出問題。
“靈嫵她怎么……”
沒想到，白老頭瞪了他一眼，似有些生氣的模樣。
“你不懂？”
鄭法愣了下，他前些日子心思都放在了這些研究院上面，實在是忽視了唐靈嫵這些人。
現在一想起唐靈嫵之前那有些心疼的表情，自然便懂了。
“她……”
“她想幫上你的忙。”
白老頭哼道。
“靈嫵她已經幫了我很多了。”
如今唐靈嫵已經是養老院中的財務大管家了，糧食公司，九山武館和養老院中的各種經費支出，都壓在唐靈嫵身上。
雖然一開始還有些錯漏。
但唐靈嫵進步得極快，將公司打理的井井有條。
如今連鄭法都不得不承認，離開了唐靈嫵，自己根本玩不轉這么大的產業。
田老師嘆了口氣：“她為了站在你身邊，一直在努力。”
這事，鄭法知道，甚至比田老師知道的還要多。
他其實記得……最開始認識唐靈嫵的時候，她說自己不喜歡管理企業，所以不想繼承家業。
但如今……她卻已經是個很優秀的董事長了。
可另一方面來說，他不大看好唐靈嫵這次的努力。
沒辦法。
虹山的靈氣濃度，還是比較低，畢竟靈氣全都來自于鄭法自身，鄭法如今也不過金丹。
就是到了化神之上，在產出靈氣的數量和效率上，他可能都很難比得上日月鐘。
唐靈嫵的資質再好，修行再刻苦，對修行的本質了解的再多。
在這種環境下，也很難超過玄微界的那些天才。
更何況，除了靈氣。
現代還沒有成熟的靈丹煉制方法。
這點也非常影響現代人的修煉……
起碼九山界的資源絕對是多過現代的。
等唐靈嫵真能幫得上忙的時候，恐怕九山界早就化神不如狗，元嬰滿地爬了。
鄭法如今只把現代當成實驗室，就是囿于這種客觀環境。
唐靈嫵……恐怕竹籃打水一場空。
“刻苦修行是好事。”鄭法想了半天，還是說道，“但有些事，很難強求，也不能急躁，您老還是勸勸她。”
“我勸過……她，也懂，但不改。”田老師臉上泛起柔色，“她說……你們三個，從來都是一起的。”
鄭法抿了抿嘴。
他望了一眼唐靈嫵的屋子，知道這姑娘是個很執著的性格，有時候甚至有些犟，認死理。
他就是那個死理。
“有時候，可能你只有一分不開心……”田老師站在他身邊，輕聲道，“在小靈嫵身上，就是十分。”
鄭法沒去找唐靈嫵。
就像唐靈嫵很了解他一樣，他也知道唐靈嫵的性格。
他現在也發現，白老頭的修煉頻率，也高了不少。
只是沒唐靈嫵這樣明顯。
甚至，他也無心勸阻，說到底，若是他們真能強一些，也不是壞事。
自己能做的，不是借著關心的名義，將他們養廢，而是……找到自己能做的事情。
他在看論文。
養老院如今沒有院刊，但一直有研究在進行，自然也就產出了不少論文，還有些項目申請。
鄭法看的論文，是關乎靈藥研究的。
或者說，醫學實驗。
靈氣濃度問題，恐怕只能等鄭法修為進步，或者《靈山法》有什么新的想法，才能解決。
但靈藥問題，卻不是完全沒希望。
現代如今正式培養出來的靈藥，也就六七種。
但數量少不是最大的問題。
最大的問題是，這幾種靈藥，他們有大部分其實是沒有利用上的……
盡管有著死囚做人體實驗，但許多靈藥，必須得配合丹道，才能發揮出應有的效果。
如今這方面，現代還……很有進步空間。
可看了許久，鄭法卻發現，院中的諸多學者，也沒有太多很好的想法……
甚至對同一種靈藥，都有不同的猜想，還有些爭論。
鄭法翻著論文，只覺得沒什么收獲，眉頭也皺了起來。
直到……
“田老師，這位叫周淼淼的人，您認識么？”
他拿起一片論文，找到了田老師。
“她？”田老師想了想，抬頭道，“我記得，是個博士讀著讀著，畢不了業的小姑娘，跟著陳院士來的。”
“畢不了業？”
田老師瞟了鄭法一眼，似乎有些想笑：“你把她導師都薅過來了，她項目組都沒了，拿什么畢業？”
周淼淼小心翼翼地走到養老院主樓會議室門口。
她年紀其實不小了，但一張小圓臉顯得很年輕，看起來還只是二十出頭的樣子，縮著脖子，有點膽小。
“周淼淼？”
鄭法本來在讀著各大研究院發來的項目進展，感應到有人進門，才抬起頭來，朝她笑道。
“坐！”
周淼淼并著腿，拘束地坐在椅子上，屁股只挨著椅邊。
“別怕，這篇《人體掃描儀的設計：從五行子符的性質說起》是你寫的？”
周淼淼點點頭。
“你是怎么想的？”
“就是……就是……沒辦法了。”
“沒辦法？”
周淼淼抬眼望著鄭法：“咱們對靈藥的觀測，手段太過匱乏了，人體實驗的數據……也很不精確。”
“組里面的爭論很大。”
鄭法慢慢點頭。
見他點頭，周淼淼似乎也忘記了懼怕，流利地說著自己的想法：
“我就想著，因為靈氣的干擾，傳統的檢測儀器是不大行的。”
“那干嘛不利用靈氣的性質，來設計一個掃描儀器呢？”
鄭法笑著說道：“所以，你就想到了五行子符？”
“對！”
“五行子符，是靈氣最基礎的特征之一，如果能測定人體內五行子符的含量，就能明白人體內的靈氣數量和性質。”
鄭法陷入了沉默。
他看著這篇論文，這論文還很稚嫩，甚至只能說是一個設想——
周淼淼的意思很簡單，靈氣或者靈力會干擾粒子的運行，那只要測量清楚這種干擾的程度，就能反過來推測人體內的靈力數量或者性質。
甚至她還給出了兩種思路。
一種是類似X光，就是向人體射出電子，觀察熒光片上面的圖像。
在知曉五行子符性質的情況下，反過來推測每一種靈力的電子圖案。
一種，就相當于核磁。
只不過是反向核磁——找到一種能夠和五行靈力反應的材料，觀察材料形態的變化，而反推靈力的性質。
“其實……我導師說，想法挺好，但實現起來有點困難。”
“第一種，五行子符不是作用在純電子上的，圖案可能沒什么規律。”
“第二種……需要特殊材料，太靠運氣了。”
鄭法聽著，也明白為啥這篇論文，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了。
這兩點，都很致命。
說實話，鄭法看重的，其實還是這個論文的思路——現代科學來源于觀察，觀察儀器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特別如今鄭法想要在現代研究靈藥，建立起一套可以幫助唐靈嫵她們修煉的藥學體系。
這種能夠精確測定人體反應的儀器，就更迫在眉睫。
更何況，這種東西，對九山界的幫助也不小。
數據，精確的數據，可以說是現代科學的源泉之一。
極端重要，很有搞頭！
“我給你撥資源！”
周淼淼猛地抬頭，來的時候，她心中雖有些小期待，但此時卻忍不住還是驚喜。
“材料的問題，我再想辦法，你們先試試第一種思路。”
“是！”
“資源，我都配給你，要人給人，要靈藥給靈藥……你這次要是成了，博士點，我養老院有！國家認證的！”
周淼淼眼神明亮，此刻反而患得患失，很擔心自己的博士學位又飛了：“那……第一種思路要是不成呢？第二種思路……”
“那我們就試著，去找找能和五行靈氣反應的材料。”
“那……不成的。”周淼淼小圓臉一皺，哭喪道，“我運氣差得要死，博士論文都要結題了，導師沒了……”
鄭法聽著不自覺抬眼，有些心虛，口中還安慰道：
“不靠運氣……”
“啊？”
鄭法笑了笑，他此刻就想回九山界問問——
當年章師姐拿來給自己測靈根的，到底是個什么玩意？
唐靈嫵有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