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看來來得很急,都有些小小的狼狽。
成空上人渾身籠罩著一層金色光芒,淡淡的,如幻似真,頭頂還有一朵慶云,慶云上,清靜竹迎風飄搖,上面的枯葉卻又比之前多了些幾枝。
雷音寺無止的氣魄更加不凡,他背后隱現一尊赤腳佛陀,佛陀周身響著陣陣梵唱祝禱之音,似有億萬人在朝拜,祈福。
只是那佛陀上的佛光有些暗淡,一閃一閃的,有種靈力信號不好的卡頓感。
倒是謝晴雪依舊清冷,她看起來與之前無異,只是好奇地看著龐師叔他們,似乎對周天神雷仙陣,頗感興趣。
其實不只是她,三人都不自覺地被這仙陣吸引了——畢竟這些人他們之前大多認識,也知道他們是個什么貨色,甚至傲慢點說,他們不被成空上人他們放在眼里。
但此時不同了!
踩著仙陣的二十四個元嬰,竟真能發揮出化神實力。
雖然現在,這無臉雷神還很弱,對他們來說威脅不大。
但若是二百四十位呢?
若是……九山宗,再有更厲害的仙陣呢?
一個越境而戰的天才,固然可怕,但他們見過,甚至他們本來就是。
但是一種越境而戰的方法,卻更可怕!
成空上人表情中的震撼,一分是給場中的局面,另外九分,幾乎全是給這九山仙陣的潛力!
成空上人看向九山界的所在,不只是他,一旁的謝晴雪也看著同一個方向,目光帶著深思,甚至兩人想的都是同一個人:
一個,雖依舊慫在九山界中,卻是這仙陣背后之人!
成空上人心中又涌起一個念頭:盡管仙陣已經足夠驚世駭俗了,但這好像還不是九山宗,起碼不是鄭法的全部。
這么一想,他目光更加幽深了些。
此刻慫在九山界中的鄭法,在他心中都有些坐看風云的神秘感……
鄭法見他望著自己這個方向,也非常納悶——不是,你看我干啥,你看那陰陽羅剎啊!
他快跑了!
干他!
成空上人出現之后,反應最快的不是旁人,正是陰陽羅剎兩人。
“羅剎!”八蛇巨人身后一條巨蛇口中涌出滾滾白色迷煙,遮蔽了所有人的神識和視線。
他用神識急問陰陽羅剎,“怎么辦?”
“……圣祖會復活你的。”
“也對……不對,那你呢?”
八蛇巨人臉上的大眼瞪圓,連帶著背后的八只巨蛇的蛇眼都圓滾滾的,像是十六只照不亮他心頭疑惑的大燈泡。
陰陽羅剎猙獰的那半張臉翹了下嘴角,緊接著就發出一聲充滿了憤怒的嘶吼。
八蛇巨人身上十八只眼睛中,忽然彌漫起猩紅血色,他腳步回轉,勇猛無匹地朝著身后的無臉雷神奔來,嘴中還在吼著:
“陰!陽!羅!剎!”
這巨人喊著同伴的名字,發動著決死沖鋒,似要斷后的樣子,給了鄭法深深的震撼——魔教這么有戰友情的?
“陰陽羅剎,最厲害之處便是引動心念之能。”一旁的血河老祖開口道,像是在給他解釋,“左臉掌欲念,右臉掌嗔念,他全力出手之時,便是化神,不防備都很容易著道。”
鄭法懂了:
八蛇巨人是不是把陰陽羅剎當戰友他不知道。
但陰陽羅剎顯然沒把八蛇巨人當人……
鄭法急催日月鐘,雷池龍蛇狂舞,纏繞著陰陽羅剎,想要纏住此人。
章師姐也沒閑著,九山又起,朝著陰陽羅剎砸去。
但陰陽羅剎此時正亡命逃生,自然不再保留,他身軀從中間裂開,分作一男一女,男的猙獰丑陋,女的嬌媚艷麗,
那男子滿臉怒意,身軀暴漲,頂天立地,生生撐開周身纏繞著的雷霆,見九山飛來,掌心一托,竟將九山捏在手中,宛如玩具。
只是男子臉上也洋溢著滾滾黑氣,似也是強弩之末。
那女子便趁機向外飛遁。
陰陽羅剎如此悍勇,實在超乎鄭法和章師姐的意料,眼見此人已經要隱沒至黑暗中,逃之夭夭。
“送,道友往生!”
成空上人終于出手,隨著他一聲輕吟,清靜竹微微一斜,竹葉上灑下點點金砂似的微光。
那八條巨蛇口中的毒煙忽地啞火了。
八蛇巨人臉上也冷靜了。
甚至周圍的黑暗,也開始消散了!
這么對癥的?
“清靜竹……最為克制我大自在圣教。”一旁的血河老祖解釋道,“我大自在圣教亂人心神,它便能清心定神。”
“我大自在圣教善用毒氣血氣煞氣,它又能澄清乾坤。”
“在我圣教記載中,這清靜竹乃是我圣祖最為忌憚的一件異寶。”
鄭法轉頭看了眼知無不言的血河老祖,又看向戰場之中。
八蛇巨人如今看起來清醒了,但已經晚了!
仙陣所化的雷神,一槍刺中了他的胸口,只見他一聲哀嚎,身后一只蛇頭忽然斷裂,但胸口的大洞卻在緩緩消失。
“……相柳法身身后八蛇,便有八條命,極難被殺死。”
不用回頭,鄭法都知道是忠實的解說員血河老祖在解釋。
果然,八蛇巨人完全看不出傷痕,只是帶著七只蛇頭朝著后方退。
顯然,冷靜了下來的他,根本不愿意再打死打活。
“他倆此番作為,已是損了道行,但兩個法身不計代價想要逃走,實在是很難攔住。”
血河老祖說道,言語中竟有些黯淡。鄭法看向血河老祖,就聽他解釋道:“法身極難殺死……”
但謝晴雪和無止并沒有坐視,他們似乎也知道法身的難纏。又像是早有打算,竟不再管那逃遠的陰陽羅剎,而是圍著近處的八蛇……七蛇巨人。
成空上人與他們聯手,片刻間,便好心地斬下三顆蛇頭,讓他總計減負一半。
陰陽羅剎所化的男子女子又合為一體,整個人隱入暗中。
這黑暗似乎自有神異,讓他氣息冥冥,無可追尋。
眼看著場中快要塵埃落定,鄭法也放下了心神,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一旁的血河老祖。
這人,從一言不發,到嘰嘰呱呱,實在過于靈活了。
血河老祖卻一臉肅穆,似乎不懂鄭法眼神的含義。
“這是看大自在魔祖復活不了了,想棄暗投明?”
鄭法忍不住問道。
“自然不是!”血河老祖言語鏗鏘,“我沒有背叛圣祖!”
“圣祖復活,我便等他救我出去,復活不了……我也只能屈身從賊,從仙門了……”
鄭法心中暗暗點頭,這血河老祖看事也算明白,他如今被困在這本命飛劍中,又被鎮壓在九山界里面。
之前不合作,還是期待著大自在魔祖活過來,救他出去。
現在看勢頭不好,他不知道要被鎮壓多少年,甚至可能永無出頭之日。
自然便愿意合作了。
“簽吧。”
鄭法拿出一摞早就準備好的合同,笑瞇瞇地遞到了對方面前。
“靈寶實驗知曉協議。”
“魔門法合作協議。”
“魔門防御課導師聘用協議。”
“保密協議……”
“寶身自由權自愿放棄協議……”
血河老祖越看,臉色越黑,最后忍不住說道:“這和之前說的不一樣……”
他要是簽了這么多玩意。
不僅在九山界處處受約束不說。
還得教學生怎么對付魔教弟子。
時不時還得獻出自己的身子……本命仙劍,給鄭法等人做一點研究……
這是要把他從里到外的掏空。
“之前投降,和現在投降,價錢能一樣么?”
鄭法幽幽道。
血河老祖咬著牙,似有些不甘,不想簽這幾份賣身契。
但……
“要是再晚點,那又是另一個價錢了……”
鄭法的話,讓他臉上顯出無窮的糾結。
但鄭法已經不再理會他了,只是將目光看向頭頂的光幕,光幕中,八蛇巨人已經成了個很正常的無頭巨人……
三位五宗優秀傳人的蛇頭摘離手術很成功,又快又利落,就是病人死的不大安詳。
甚至鄭法都覺得,這三人都還有些余力。
“簽好了!”
隨著無頭巨人的倒地,血河老祖似乎也完全認清了形勢,再不猶豫,刷刷刷將自己的神魂印入了合同之中。
鄭法心中也不由高看了此人一眼,這選擇確實艱難,一面是被鎮壓不知道多少年,只能等待魔祖復生或者鄭法出事。
要么,便是給鄭法打工,還有點自由和機會。
看來這血河老祖,不是個喜歡被動等待的人。
甚至從血河老祖臉上,他還能隱隱看到一句話——就當多個圣祖了!
別說,這自我安慰想想還挺有效……
鄭法朝血河老祖輕輕點頭,直接問道:“這無蛇巨人還會復生?”
“會,但是得很久……圣祖自己都還未復生,他們要想活過來,不知道要多久。”
“所以你也不愿意?”
“沒人愿意……”血河老祖搖頭道,“說是有血海在,我等便相當于不死,但長久在血海中,神智會飽受折磨,而且排在前面的化神也不少。”
“嗯?”
“天河尊者殺了些,額,殺了一批。”
“……難怪那陰陽羅剎跑得那么快。”
“陰陽羅剎,確實是我魔教中最擅長保命之人……”血河老祖也贊許道,顯然他對陰陽羅剎不僅沒有失去生命,甚至沒有失去自由,非常羨慕。
鄭法也看向那漸漸散去的黑暗,黑暗中,早已沒有了陰陽羅剎的背影。
但卻傳來了陰陽羅剎的聲音!
“幽冥仙,你也來了?”
“秦穆!你做什么!”
“你背叛了圣祖?”
這三句話傳來,連血河老祖都不由呆了。
這陰陽羅剎剛坑了隊友,就被自家人給坑了?
黑暗中,一個腳步聲,不急不緩,不慌不忙地傳來。
一人從黑暗中慢慢現身。
走到近前,鄭法才發現此人眼神溫和,一身素衣不染半點纖塵,周身氣質清淡沖玄。
若非他手中拿著一桿血色煞氣裊繞的大旗,他竟比在場所有人,都顯得更像個謫仙人。
“幽冥仙……”
身旁,血河老隔著個世界,也將聲音輕輕壓低了些。
“他是誰?”
“太上道真傳,不知為何叛離太上道,入了我圣教之后,不僅手段了得,更得了圣祖歡心……我等如今已經很難和圣祖交流,但他可以。”
“章師姐,退!此人危險!”
鄭法一聽就說道。
雖然鄭法沒聽過玄微有黑化加戰力之說,但能夠從玄微五宗中的太上道破門而出,如今更混得風生水起的……
還是讓成空上人自己對付吧!
章師姐帶著龐師叔他們爆退,但那幽冥仙似乎也并不在意他們,只是笑吟吟地看向成空上人。
“你把陰陽羅剎煉了?”
他還沒開口,成空上人便死死地盯著那血旗,眼神又驚又怒。
鄭法這才知道,那血旗上的血氣怨氣,竟來自于陰陽羅剎……
“他不信任我,卻又無能,不能給圣祖收集足夠的精血……”幽冥仙摸了摸手中的旗桿,理所當然地說道,“倒不如獻出自身精血,助圣祖復活。”
“他一身化神精血,倒也足夠了。”
鄭法感覺身邊有些嗡嗡的異響,一轉頭,就見血河老祖身下飛劍似在顫抖。
“入了血煞旗,活不過來的。”
鄭法心中暗自感嘆,斬妖除魔,還得看魔門自己!
成空上人咬了咬牙,冷道:“你背叛了我太上道不說,如今又要背叛魔門么?”
“背叛?”幽冥仙輕笑一聲,開口道,“我只不過是為了圣祖復生,殫精竭慮罷了。”
成空上人手指一緊,手中的清靜竹輕晃,似要出手。
幽冥仙卻一點都不怕,只是將目光落在清靜竹上,笑著搖頭:“這清靜竹,還能用幾次?”
“我離開之時,它便出了問題,最多還能用五次。”
“血河,你用了一次。”
“破我五方血煞旗大陣,你又用了一次。”
“四個化神,你用了幾次?兩次,還是三次?”
幽冥仙像是極為熟悉這清靜竹一樣,掰著指頭,慢慢數道。
成空上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鄭法這才看明白,這清靜竹,似乎已經有八九分枯黃,幾近凋零。
“你算好的?讓他們送死?……不對,你如何知道?”
“不,是他們自己選的。不過,姜師侄,你難道不知道,清靜竹的上一個執掌者是誰么?”
幽冥仙反問道。
“你?”
“原來你師尊沒告訴你……哦,他可能也不知道,這清靜竹,是我做的手腳。”
“不然,你以為我一個太上道叛徒,怎么能得了圣祖的歡心?”
鄭法越發感覺這幽冥仙有點變態,悄悄地帶著日月鐘和章師姐朝外退。
“你為何如此!”成空上人自然更怒,“你在門內極受重視,被視為下一代的首座人選,師伯因為你的叛門,險些喪身在心魔劫中。”
“為何?”幽冥仙笑容更深了兩分,似乎聽到了極為好笑的事情一樣,“當初,我那師尊也是這么問我的。”
“看來,我的答案,他沒有告訴你們。”
成空上人一愣,眼神中全是疑惑。
場中之人都看著這位幽冥仙,他眼神有些悠遠,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輕輕說出了那個答案:“他教的啊。”
“……師伯會教你背叛師門,投身魔教,受魔祖驅使?”
成空上人言語中滿是不可置信。
“真可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太上道的道法本就有缺,我欲取魔門法,取長補短,融匯兩家,所謂受人驅使,不過是些許成道的代價。”
“……他教我的,哦,不是,是太上道教我們的,難道不是為了成道,和魔祖合作,也未嘗不可?”幽冥仙說到這里,眼神揶揄,又道,“比如,對付那位尊者,不是么?”
鄭法瞟了一眼,就見血河老祖臉色懵懂,但三位玄微五宗的弟子,卻都是啞口無言。
顯然,他們竟是了解一些內幕。
見三人不說話,幽冥仙笑得反而更開心些,他周身大放光明,霎時間,化作一尊金色的神靈,立在眾人面前。
“姜師侄,你看我這純陽元神,比之你的如何?”
鄭法都有些無言。
這還用比?
這兩燈泡都不是都不是一個瓦數的!
本來成空上人的元神看起來莊嚴肅穆,如仙神臨塵。
但在幽冥仙面前,他這元神竟顯得有點暗淡小氣,看起來像個盜版——這當然有他消耗頗大的原因。
但幽冥仙在這陽神上的造詣,實在不凡。
他是怎么破門而出,還能把太上道的法門,練得這么厲害的?
他一個叛徒比成空上人練得都好……那之前那些話的嘲諷程度,又深了幾層。
“你來此處,就是為了給我說這個?”成空上人拿起清靜竹,似乎也忍不了了。
“不,五桿血煞旗已經練成……”
鄭法一愣,緩緩看向一旁的血河老祖,血河老祖臉上的表情,比之前被龐師叔踩了臉還難看。
也能理解,他都投了,幽冥仙告訴他還能翻……
晚了啊!
“我來,也不是為了找師侄你。”幽冥仙將目光轉向另一個人,豎起一根手指,笑道:“清靜竹,傳說中那位佛祖的成道之寶,最多只能用一次了。”
“一次之后,可就沒了。”
“你還不出手?”
他那根手指對著的人,赫然是雷音寺無止!
“成空道友,恕小僧失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