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山界的天向來是霧蒙蒙的,沒有太陽。
但周天神雷仙陣的雷光卻將爭仙島點得亮堂堂。
選拔出來的二十四名筑基弟子列著陣勢,相互配合,或是施展法術,或是催動靈符,引得頭頂雷云滾滾,霹靂聲聲。
他們發出的雷法燦爛又耀眼,實在不比一般金丹差。
但這照亮天空的雷光卻照不亮鄭法幾人的臉龐。
將通明上人傳來的召集令傳閱過后,龐師叔幾人臉上的笑容也暗淡了些許。
玄微界的修士是很有意思的:他們渴盼長生,卻常常為一些看似誘人的寶物功法奮不顧身,甚至有些人非常喜歡混亂的環境。
但九山界之人卻又不同:這世界上也許有人喜歡戰爭,但絕不是他們——如今九山界眼看著蒸蒸日上,誰會希望動亂呢?
但戰爭畢竟要發生了。
“掌門?”
龐師叔等人皆是看向鄭法,用的稱呼也足以讓眾人都知道,此時這決斷的重要。
鄭法沉默了會,還是坦然道,“魔門且不說,玄微五宗聯合下達召集令,絕不是我等能蒙混過關的。”
“說的是,首鼠兩端要不得。”元老頭也皺著眉頭道,“更何況,我等和大自在魔教早有仇怨,大自在魔祖更是覬覦九山界,阻攔其降世也符合我九山界的利益。”
兩人的話說了兩個不同的方面,但卻只有一個結論:
該去。
“按這召集令所言,我等主要負責的,還是清繳那些元嬰之下的弟子,危險倒沒有那么大。”
玄微五宗還是講臉面的,當然,可能也有覺得化神之下的修士,對付魔門化神也沒啥大用的緣故。
至少,這任務聽起來并不那么令人為難。
鄭法將目光又看向這些演練仙陣的弟子,他心中暗暗算了算,下令道:“師叔,你挑四十八位筑基弟子,二十四位金丹弟子演練仙陣,好隨我去陳郡。”
這幾乎就是九山界最精銳的弟子了——九山宗上上下下加起來,也就二十幾位金丹弟子。
挑這么多,自然也是為了讓這些弟子組成仙陣,提高自保能力。
章師姐皺眉開口:“你不能去陳郡。”
鄭法一愣,就見龐師叔等人紛紛點頭。
“九山界安危在你一身,不可冒險。”元老頭也虎著臉說道。
“師姐……”
鄭法是有親自帶隊的想法,他主要是覺得自己有化虹之法,想保命還是簡單的。
“我,龐師叔,元師伯帶隊,師尊與你坐鎮九山界。”
章師姐此時就顯得冷酷無情,根本無視鄭法這掌門的臉面了,她越俎代庖,拋開鄭法徑直安排道。
一旁的兩位長輩也各自頷首,非常自然的樣子。
誰才是掌門啊?
“……九山之中還有個血河老祖。”
章師姐見他不說話,又提醒道,這時候鄭法才一驚:
如今他們能壓制血河老祖,最大的助力是九山界的特殊規則——畢竟這是日月鐘的主場。
若是日月鐘出了岔子,血河老祖可就不好控制了。
章師姐的意思很明白,日月鐘有化神戰力,但它畢竟關乎九山穩定,能不動還是不動。
鄭法思來想去,還是堅持道:“我帶著九山界,隱在暗處便是了。”
章師姐幾人一對視,知道只要鄭法不出九山界,安危就不至于出大問題,倒也沒什么話講。
似乎是見鄭法依舊是憂心忡忡,龐師叔笑著說:“鄭法你就是見識太少……我等玄微修士,哪一個不是身經百戰?”
“不過是些魔崽子,也不用想得如此可怕。”
鄭法搖了搖頭,知道龐師叔這是故作安慰之語。
以前龐師叔的敵人,和大自在魔教可不是一個等級的。
他低著頭,心中暗中盤算了起來。
出征的弟子很快就選拔好了,二十四個金丹弟子自然都是門中精華,便是四十八個筑基,也是弟子中天賦最好的一批。
他們匯聚在天宮島主殿中。
鄭法站在這七十二個弟子面前,一張一張臉看過去:
孫道余,楊師兄,周乾遠……
每個人,他都認識。
“你們可知道龐師叔為什么挑了你們?”
鄭法忽然問道。
這些弟子紛紛搖頭。
“因為你們是我九山弟子中,最為精銳的一批,所以你們得去。”鄭法明白地說道。
“是不是覺得不公平?”
孫道余等人沉默。
往日在玄微界,常常不是如此——低等弟子要死就死了,天才卻珍惜得要命。
說實話,鄭法也挺理解的。
這符合修仙者的特點:一個天才可能能抵過一萬個普通弟子。
“直白地講,我也舍不得。宗門最重視你們,把最好的資源給了你們,我和各位師長,也對你們傾注心血最多——客觀來說,失去你們中的任何一個,我和各位師叔都舍不得。”
孫道余臉上不由浮現出疑惑之色,其他弟子也是如此。
“但也正是如此,也只能你們去。”鄭法話音一轉,又道:“我九山宗與玄微界宗門不同。”
“你等須記得,你們是由九山界凡俗香火之力供養的。”
“九山有難,就必須是我九山宗弟子站出來。”
“而你們,又是九山弟子中,享受了最多供養的那一批……”
鄭法的話很實在,這并不是玄微界的規則,反而是現代的規則——作為統治者,對被統治者的保護義務。
甚至在他來看,九山宗弟子,咳,不僅要代表著先進的生產力,更要代表著九山界子民的廣大利益……
越是精銳弟子,越是如此。
這點,在玄微界中也是不多見的:
玄微界的宗門,收取供養是一回事,但保護子民的義務……有,但是不多。
但這道理,孫道余他們卻并非不能理解。
盡管鄭法知道這些人死了一個,九山界的發展可能就會慢一點。
但另一方面,若是權力與責任不匹配,平時資源被這些弟子享盡,該出力的時候卻讓那些普通弟子去……
下層的怨氣且不說,培養出來的弟子又會是什么樣子?
換句話說,這樣的天才組成的九山界,還是他渴望看到的九山界么?
所以他和龐師叔商量后,才會挑了這些精銳弟子出征。
見孫道余等人臉上的不解之色消退,鄭法一招手,數十個儲物袋浮現在眾人眼前。
“每人一個。”
孫道余拿起一個儲物袋,打開,發現里面是滿滿當當的靈符,傷藥,甚至還有幾本書。
拿出來一看,竟寫著陳郡的人文地理。
眾人心中不免一熱。
鄭法又拿出了六枚通鑒,分別遞給章師姐三人和三個弟子。
“這通鑒也是我和軒華夫人特制的,有特別的靈力開啟方式。”鄭法叮囑道,“通鑒中會有一個新的論壇頁面,只有拿著這六枚通鑒能進,你們在陳郡之時,可以依靠著這通鑒互相分享情報,配合協作,章師姐也會在論壇中給你們指引。”
儲物袋且不說,這新的通鑒,新的頁面,卻是鄭法這幾日想出來的招數:
說到底,就是搞個戰時頻道,時時刻刻分享情報罷了——爭取搞個實時小地圖出來,甚至可以標注地圖上的魔修蹤跡。
章師姐可以通過封神榜和九山界內聯系,又能得到“九山參謀部”的幫助。
甚至能玩些戰術配合。
他不知道玄微界有沒有這樣的手段,但九山宗之前是沒有的。
叮囑完了這些,鄭法才讓龐師叔帶著這些弟子離開了。
龐師叔讓其他弟子散去準備,只對孫道余等門人招了招手,帶著他們往自己的居所走。
“可是心中還有怨氣?”
孫道余等人搖頭道:“沒……”
“諒你們也不敢,這么選,我是同意的……”龐師叔一面走一面說道。
“師尊?”
“掌門想親自去,被我等攔住了還要在暗中庇護,我和元師兄,章師侄都會去,你們如何去不得?”
孫道余等人一琢磨,確實如此,更是無話可說。
“莫要以為掌門不看重你們,他這次把經開島賺的靈石全部換成了靈符和傷藥,都配給你們了。”
“……是。”
“這六枚通鑒,也是這幾日夜以繼日練出來的。”
孫道余低頭,看著手中的通鑒。
“那幾本關于陳郡的書,我都不知道他從哪里翻出來的。”龐師叔轉頭,看向孫道余,“我是你們師尊,我都想不到這么周全……你們遇到了個好掌門。”
“弟子明白。”
鄭法卻被一個沒想到的弟子找上了門。
“你要去陳郡?”
鄭法看著面前的林不凡。
“是。”
“為什么?”
“報仇……”
鄭法一聽就了然,這人說的,還是當年他叔叔被林陽天咒殺之仇。
見他似乎明白了,林不凡俯身拜下,跪在地上對鄭法道:
“此次大戰,若是仙門勝,我怕林陽天就此死了。若是敗了,我更怕沒有報仇的機會……掌門,我等不了了。”
林不凡的想法還挺有道理……要是大自在魔祖復活了,他這個叛徒能不能活都是兩回事,更不用說報仇了。
鄭法頗有點舍不得——那儲物袋里面好多靈符,都得益于林不凡的獻血義舉。
他看著跪在地上的林不凡,搖搖頭,開口道:“那我讓師姐帶著你,你記好,報仇可以,但不能危害我九山安危,更不能透露半點我九山隱秘。”
林不凡狠狠地在地上磕了一個頭,感激道:“謝掌門。”
他心中確實頗為感激——畢竟因為符印,他對九山宗很有價值,更何況如今他魂印還在鄭法手中,可以說生死不由自己。
通明山這幾日越發熱鬧,周圍大大小小的宗門,收到召集令之后,均是不敢懈怠,紛紛朝著通明山聚集。
“好多人啊!”
一個略有些稚嫩的少女聲音在山腳下響起。
“小聲點!”
看著緊張地朝著她擺手的師尊,方媛吐了吐舌頭,卻依舊仰著腦袋,看著天空中。
天空中一束束遁光往來,架出一道道虹橋,她看著只覺得目眩神迷。
她是附近一個小宗門的弟子,師尊就是掌門,也不過金丹修為……甚至都沒資格接到五宗的召集令。
按說他們是不用來的。
但他們依附的元嬰宗門得了召集令,思來想去不想讓自家弟子去冒險,就把他們拉了過來,當成了自家的弟子。
她師尊一路上都在叫苦,只覺得當了炮灰,生怕被魔門滅了滿門,斷了祖師的傳承。
但方媛倒有點沒心沒肺——她出發前其實也哭了兩次,害怕的不行,但出發后索性破罐子破摔,倒調整過來了。
她心中想得不過是死之前,也得多見些世面,因此此刻還有心思左看右看。
天上的每一道遁光,都是一個元嬰真人。
山下更是熙熙攘攘有不少修士聚集,密密麻麻地仿佛螞蟻搬家。
她暗中數了數,這山下之人怕是有三千人之多,個個最少都是筑基,放在她們這個小宗門,筑基都可以當個真傳弟子了。
這讓方媛心中暗暗咋舌,又覺得開了眼界,覺得這次來真是見了不少熱鬧。
見她動作肆意,她師尊扯了下她的衣袖,狠狠敲了下她的額頭:“老實點!”
方媛委屈地看向自己師尊,就見他老人家指了指前方一個身影,雖然師尊沒說話,但她立馬懂了——
這背影是個有些胖的中年人,元嬰修為,正是強迫他們前來的那個宗門掌門,這人姓陳,一路上頗有些目中無人。
講道理,方媛也覺得元嬰真人看不到他們師徒挺正常的。
但此時,對方卻站在通明山的一位接引弟子面前,笑得和藹可親。
方媛都沒想到,那張一路上滿是威嚴的臉,能如此的憨態可掬……
明明那通明山的弟子修為也不高,似乎只和師尊仿佛,都是金丹。
偏偏陳掌門姿態卻放得很低。
“不知在下,可否能拜見一下成空上人?”
那弟子不說話,就看著他。
“那……通明上人呢?”
陳掌門將一個儲物袋掏出,塞入那弟子袖口,毫不放棄地巴結道。
“掌門正在接待幾個大修士,若是有空……”
那弟子頓住了。
陳掌門又塞出一個儲物袋,忙不迭說道:“還請到時候,知會我一聲……我好去拜訪一二。”
那弟子摸了摸儲物袋,滿意地點頭,笑容滿面地帶著他們朝山上走。
一面走,一面還熱情又和善地解釋道:“成空上人,那是太上道來的上使,除了化神上人,誰敢說能見到他的尊顏?”
“是是……”
“這次會盟來的化神便有三人,此時通明山上的元嬰,也有快百人,掌門哪能接待得過來?”
陳掌門趕忙討好道:“上人貴人事忙,只是我向來仰慕上人……”
“仰慕掌門的人多了,若不是你……”
那弟子笑了下。
就見陳掌門一臉憨笑,像是什么都沒聽懂。
方媛在他身后見到這骯臟的交易,不免有些目瞪口呆。
就聽身邊一聲輕嘆,回頭一看,是自家師尊在黯然嘆息,卻又有些自怨自艾,她忽然就明白了——自己這修為,想要送禮都沒資格來著。
這么一想,她也想到自家身不由己的現狀,表情低沉。
就在幾人往山上走的時候,一道鐘鳴從高空傳來,他們抬頭一看,日月鐘正高懸空中,鄭法帶著門下數十名弟子,落在通明山腳下。
方媛有些好奇地看了過去,見鄭法不過是金丹修為,身旁倒有幾個她只覺得恐怖的修士,一時間心中也是疑惑,不知道這個年輕的男子如何站在了主位。
還在疑惑間,忽地通明山上傳來一聲朗笑,一眨眼,一個人自山上遁出,落在這年輕男子面前。
“通明上人?”
她聽陳掌門失聲喊道。
這便是通明山掌門,百仙盟盟主,通明上人?
通明山下,一下子寂靜極了,數千個修士盯著通明上人,都沒搞懂這位方才還高居山頂,俯瞰眾修的化神上人,為何忽然迎出了山門。
方媛覺得通明上人臉上的笑很熟悉……額,有點像剛才那個弟子拿了儲物袋的笑容。
“鄭掌門!”她聽通明上人對那位年輕男子道,“我通明山上下,恭候大駕多時了!”
通明上人拉著對方的胳膊,一臉把臂言歡的表情。
他拉著鄭法往山上走,還朝著他說道:“我先帶你去見成空上人,再安排貴宗弟子安置,成空上人可問了我幾次了,你來了,還是先見見他的好。”
見通明上人把自己當成了接引弟子,似乎想親自安排這些弟子的樣子,就是方才那位一看就見多識廣,人情練達的陳掌門,此刻都有些目瞪口呆。
他看著自己面前的那位通明山弟子,臉上泛起深切的疑惑:“通明上人,不是在接待幾位大修士,很忙么?”
“不是說,成空上人,非化神不見么?”
那位通明山的弟子抽了下嘴角,看了他一眼,開口道:“那是九山鄭法。”
陳掌門一愣,忽然臉上泛起了恍然之色,像是聽過這個名字的樣子,什么疑問都沒有了。
“九山鄭法?”
方媛低頭咀嚼了兩下這名字,一抬頭,就見陳掌門臉上的表情,竟有些像自己師尊方才的樣子——
黯然,但卻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