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聽到鄭法喊出陳郡兩個字之時,血河老祖臉上不由又顯出了迷茫,他看著鄭法,心中納悶:
不是,這人怎么啥都知道?
看他這表情,鄭法他們甚至都不用再聽他的回答。
鄭法猜陳郡,不過是因為心中的一個疑惑:
無論大自在魔教實力多強,隱忍了多久,化神,總是值錢的。
沒看到太上道折騰半晌,就來了一個姜成空?
之前姜成空傳信說,陳郡聚集了數個化神之時,鄭法就沒想通——那地方有個什么,值得這么多化神蹲在那?
“所以,大自在魔教那些化神在陳郡,是在接引大自在魔祖?”
龐師叔的聲音傳來,這聲音很低,很沉,很不像他平常的說話聲。
鄭法朝他看去,見他有點圓潤的臉有些白,一雙眼睛盯著血河老祖,似在求證。
“呵。”大概是見他表情實在驚恐,血河老祖笑了一聲,并未否認,伸出手指指著鄭法拿出的《合作協議》道:“圣祖臨塵……你這些東西,沒意義。”
鄭法心中明白此人的想法:
鄭法的威脅有效么?
有效。
魔門確實不是個好地方,大自在魔祖也不是個好脾氣。
但你九山宗再好,要沒了又有什么用?
似乎是見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血河老祖幽幽道:“你以為圣祖在乎我們的忠誠?他不在乎,他只需要讓我們恐懼。”
“這些年來,圣祖一直在沉眠之中,我們自然少了些束縛……”
鄭法忽然想到了林不凡。
當日林不凡能活下來,自然有他叔叔給他的那個焚血丹的功勞。
但另一方面,大自在魔祖的詛咒表現出來的能力也弱了一點。
如今聽血河老祖的言語,恐怕與大自在魔祖的狀態有關。
他看向血河老祖,就見他臉上的表情近乎有種無賴似的坦誠:“你說我想過脫離圣教,我確實想過……”
“誰都想過。”
“誰又敢過?”
龐師叔不由追問道:“為何不敢?”
“我魔門修士,偉力皆來自于圣祖,也最終必然歸于圣祖。圣祖對我等,生殺予奪。”
鄭法莫名想到了林不凡血液中的那兩個奇異符圖。
九山宗如今的符印,還是靠著林不凡的血研制而成的呢。
符印這么神奇,自然不是因為林不凡有多強——他不過是個練氣而已。
強的是他傳承自大自在魔祖的血脈,是那血液中的奇異符圖。
血河老祖偉力來自于圣祖這話,可見確實有他的道理。
“我便是答應你,又能過幾天好日子?”
血河老祖最后問道,這話,讓鄭法他們也不好回答。
畢竟大自在魔祖真要臨塵了……那他投九山界,除非是精神分裂,把腦子裂沒了。
鄭法又問了幾句。
血河老祖卻表現得不大想合作,方才的問題屬于常識,他說了也沒啥。
其實一番話下來,鄭法他們也未曾從他口中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
鄭法也不再勸說血河老祖,而是看向一旁的章師姐。
章師姐心領神會,一揚手中的山河印,山河真形符飛出,落在血河老祖飛劍劍身之上,隱隱形成了個金色的羅網,將其困在其中,不得動彈。
“你!”
“這藥園常有弟子來,恐怕打攪了血河真人你清修,還是請真人去我那里做客吧。”
章師姐笑道。
她自然明白鄭法的眼神:
將血河老祖放了,自然不大好——他怎么說也是個化神,放回去,說不定又要增加大自在魔教的實力。
更重要的,是不知道血河老祖在九山界,有沒有探聽到一些九山界的隱秘……
那大自在魔祖,也不知道是為啥,對鄭法念念不忘。
說不定血河老祖回去透露了哪個細節,就讓大自在魔祖看透了九山界的虛實,或者更覺得鄭法是個人才……
這樂子就太大了。
但若將這飛劍甩在這里也不行——藥園常常有弟子來,比如錢真人就會帶著弟子來做實驗,若是血河真人想蠱惑引誘九山弟子,那又是個麻煩。
最好的辦法,自然是鄭法和章師姐將其鎮壓住,帶在身邊,不讓他作妖。
或者說,最好便是章師姐出手。
因為日月鐘雖然在九山界更強,但作用也更多——它還要用來就轉化天功呢,不能長久地離開藥園。
章師姐都不用鄭法開口,自然就明白了這些想法,直接將血河老祖鎮壓了起來。
眾人心思重重地往回走,一路上,諸多弟子看著掌門和各位長老,俱是恭敬行禮,但此刻便是鄭法,都無心理會這些弟子。
一行人默契地的來到鄭法在萬仙島的院子。
大堂的沉默,持續了很久。
良久之后,龐師叔才將眼神看向鄭法:“掌門,你如何看?”
他是很少稱呼鄭法掌門的,但此刻用這個稱呼,自然是心中沉重,不自覺地嚴肅了起來。
“首先要傳信給成空上人,將魔祖臨塵之事,告知玄微五宗。”
鄭法這話,理所當然。
龐師叔也點頭道:“怕是他們比我們更怕這大自在魔祖降世。”
“那我們呢?”章師姐接話了。
鄭法不說話了,他轉頭,看了一圈師姐,師尊,和兩位師叔,半天才開口:
“九山宗,自然能避得越遠越好。”
“但我不能。”
元老頭皺起了眉頭:“你是九山宗掌門,怎么能分開算?”
“可那大自在魔祖,大概在意的是我。那成空上人曾說過,九山界攔不下真正的強者。”
“大自在魔祖,應該便是其一。”
鄭法搖頭笑道,竟是也不大慌張的模樣。
說實話,他方才確實有點沉重,此刻卻已經灑脫了許多,說話之時,竟顯得比龐師叔他們的臉色更陽光些。
“……”元老頭臉色比他更陰沉十倍,卻又不得不承認,鄭法說得很對。
九山宗在大自在魔祖眼中算得什么?
若是九山宗真有被那魔祖覬覦的,恐怕也不過是鄭法這個人罷了。
旁的人,比如他自己,就很有自知之明:
大概魔祖那種人物,看他一眼都覺得費事。
“難道要我等拋下你一個小輩?”龐師叔悶道,他抬起眼睛,看著鄭法:“旁的不說,離了九山界,我九山宗如今還能去哪?”
鄭法也是無言。
他的意思很明白,是希望九山宗弟子另覓生路——這倒不是他奉獻精神太強,是大部分弟子,在這種爭斗中沒啥作用。
鄭法向來是個偏悲觀的人,喜歡做一些最壞的準備。
現在,最壞的情況,自然是魔祖殺上門來,打破九山界的阻隔,鄭法被弄死。
若是如此,鄭法也希望九山弟子能傳承些他的想法和理念……
但龐師叔也說得對。
九山宗已經失去了宗門駐地,如今要是脫離九山界,那和亡宗又有什么區別?
見他不說話了,元老頭笑了一聲,忽然拍了下他的肩膀。
“師尊?”
“我早就知道,三個徒弟中,就你能最能惹事。”
“但我姓元的,還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的弟子。”
鄭法不說話了,一旁的龐師叔撇了下嘴巴,嘀咕道:“這還有個當師父的樣子。”
經過這么一說,鄭法也覺得將宗內大部分人撤離九山界不妥。
但給九山宗留條根的想法,他覺得還是可行的。
“師尊,我想著,若是大部分弟子不能走,不如暗中安排些精銳弟子離開?”
元老頭和龐師叔等人對視了一眼,俱是點頭。
他們不愿走是一回事,但另一方面來說,他們也想給九山宗留一條傳承。
“精銳弟子?我門下……就乾遠吧,其他人我再想想。”
龐師叔思考了一下,選定了人選。
看得出來,這段時日,周乾遠在他心中的印象越來越好,大概是真得了龐師叔的真傳。
如今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他。
“我門下……不就是你么?”
元老頭看著鄭法,有些無語。
但,黃師叔的表情更無語——她看著章師姐,又看看鄭法,張了張嘴,又閉上,一臉不想說話的樣子。
鄭法轉頭看向身旁的章師姐。
他也沒說話。
主要是不敢說……章師姐的眼神,大有你開口試試之意。
他想了想,又道:“挑些修為低一點的弟子,我再拜托一下蕭仙子庇護,大概還是可行的。”
“修為低……但是成績好的?”
章師姐點頭道。
“是,我九山界的傳承精華,便在這知識體系上,修為反而沒那么重要——這些弟子,既不顯眼,又能傳承我九山理念。”
元老頭他們都在沉思,似乎在想著哪些人更適合一點。
鄭法也在心中盤算,周乾遠一個,他身上有著龐師叔和自己甚至章師姐的符道理念,錢真人也能算一個,這人修為不高,但在九山宗算是農學第一人,其余的人,倒是需得再斟酌斟酌。
不過有一個人,鄭法是一定要加在名單里面的——自家妹妹。
鄭法想要讓一些弟子離開,其實更多的,是這點私心……
幾人商量了一番,鄭法拿出傳訊符,寫下大自在魔魔祖要降世的事。
傳訊符一閃,便飛出九山界,穿越山與水,往成空上人飛去。
成空上人此時正坐在一團青色云朵之上,遠眺著陳郡的方向,目光疑惑又帶著不安。
他身旁站著通明上人,通明上人的表情也是無奈:
他陪著成空上人,在這里已經站了半月了。
“上使……這陳郡到底有什么隱秘?”
“我哪知道?”
成空上人輕聲嘀咕,看都不看通明上人,而是目不轉睛的望著前方。
前方的天空被血色染紅,紅色的云霞下,草木干枯,鳥獸無蹤。
“你聽到了么?”
成空上人忽然問道。
“聽?”通明上人歪了歪腦袋,側耳細聽,最終搖搖頭:“什么都聽不到。”
“我也什么都聽不到。”沒想到,成空上人臉色更難看,“我倆都是化神修為……什么動靜都聽不到,不是很怪么?”
通明上人張起嘴巴,看向陳郡,面色中帶著絲絲不敢置信:“真人你是說……人都死了?”
“我只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成空上人輕聲道,“起碼三個化神,聚集在這小小的陳郡……你說,他們為什么不來打百仙盟呢?”
我百仙盟就活該?
但通明上人立馬就想清楚了成空上人的意思:
有這些化神,大自在魔教早能滅了百仙盟,甚至便是成空上人來了也攔不住。
可偏偏,他們沒出手……
這只能說明,他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這事情,對大自在魔教越重要,自然就對太上道越危險。
“那……我等進陳郡一探?”
“若是陷阱呢?”
成空上人白了他一眼,似乎覺得他蠢。
通明上人也無法了,說到底,還是對于陳郡的情報太少,他們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過……這走也不敢走,進去也不敢進去。
得站到什么時候去?
就在兩人踟躕之時,鄭法的傳訊符飛來,落入成空上人的手中。
成空上人將神識探入傳訊符,表情就變得極快——先是喜,后是驚,最后竟是害怕。
“上人?”
通明上人看他如此,不由問道。
“鄭法傳信來,說他探明了陳郡中,大自在魔教在做什么……”
“他?”通明上人眼睛瞪得很大,似乎無法理解:“他遠在千里外,如何能得知?”
成空上人也不說話。
他也很納悶——這種事,該是大自在魔教的隱秘,鄭法是怎么這么輕易就搞清楚了?
再想想自己在這站了半個月……
驀然間,他都有點委屈。
“大自在魔教,在陳郡做什么?”
通明上人又問道。
“接引大自在魔祖……”
通明上人這下坐不住了,他望著陳郡,語氣顫抖:“大自在……魔祖?”
成空上人卻沒空理會他,他身上七色霞光涌起,逼得通明上人不敢直視。
再睜眼時,他面前的成空上人已經變了個模樣——雙眸金燦燦的,身上一件金色道袍,頭上頂著一片金色慶云,看起來竟不像是人,而是尊神靈降世。
“上人?”
成空上人看了他一眼,口中道:“你留在這里。”
說罷,他手執清靜竹,化作一道金光,飛入漫天血色。
三日后,通明上人才見金光折返,成空上人落在他面前,面色金中帶紫,似乎身受重傷。
“走!”
沒等他說話,成空上人一聲大喝,通明上人心領神會,帶著成空上人就跑。
片刻后,幾個若隱若現的魔神虛影從陳郡朝他們奔來,似乎是見他們跑得太快,這些身影都發出了不甘地嘶吼——這吼聲傳入通明上人的耳朵,竟讓他心神搖動,不住地往下墜。
成空上人手中的清靜竹一搖,他才神識一清,心中卻難免后怕。
兩人回到通明山,這才略略安心。
通明上人看著成空上人,只見其臉上黑紅之色越發濃烈,似乎是受了傷。
“上使?”
他有點擔心地問道。
“無妨。”成空上人一點清靜竹,那竹葉緩緩搖動,搖出一陣清風,輕撫他的臉頰。
通明上人就眼睜睜地看著,成空上人竟像是完全好了——這可不到幾個呼吸!
他心中羨慕,目光落在就清靜竹上,這才發現端倪:
清靜竹上,竟有四分之一的枝葉,都顯出了枯萎之兆。
“這……”
“陳郡有五個大自在魔教的化神……”成空上人卻道,“他們……在煉五方血煞旗。”
“五方血煞旗?”
“這乃是大自在魔教的至高法門之一——以五方血煞旗布陣,能凝結出一個魔祖真身,接引魔祖下界。”
聽得出來,成空上人對大自在魔教很了解。
“這……鄭法說的是真的?”
“幸虧有他,不然我根本來不及阻止……”
“上使你阻止了魔祖降世?”
通明上人喜道。
“不,我只是壞了兩桿五方血煞旗。這陣旗煉制不易,能拖延一段時日……”成空上人坦誠道。
“上使……也為我仙門立了大功!”
通明上人真心實意地道,畢竟若是無知無覺讓大自在魔祖降臨,那就太恐怖了。
“這功勞,起碼有一半是鄭法的……”成空上人似乎是無意居功,“他一說大自在魔祖要降臨,我便知道了大概……”
“有心算無心,又有這清靜竹。”
“算不得什么……”
通明上人也點頭,雖然只是一個消息,但問題在于這消息太關鍵了。
“上使……那五位化神?”
“打不贏,別說清靜竹快廢了,就是他是個好的,我也沒信心。”成空上人直白地說道,“那五人中,有個人我認識……”
“誰?”
“幽冥仙——秦穆。”
通明上人臉都裂開了,他看著成空上人,嘴巴一張一合,卻又什么都沒說出來。
“是他,從我太上道叛門而出,成就魔門圣子的……秦師叔。”
“我已經向門中發信,玄微五宗中其他宗門,也不會坐視……”
通明上人心中松了口氣……
確實,不會搖人算什么玄微五宗?
九山界,按照習慣,錢真人本該早早地就去藥園的,但今日他卻心思重重,直到午間時分,他才走出自己的院子。
九山宗弟子見著他,都是帶著笑意行禮。
有喊他老師的,有喊他真人的……
喊老師的,自然是跟著他學農學的弟子。
喊真人的,也是知道他為九山宗做了不少貢獻。
俱是帶著親近和敬意。
他資質不算好,修為也不高,別說在九山宗這種元嬰……額,化神宗門,就是在原本的千禾宗,也未曾得到過這樣的尊敬。
平日,他也會一一認真地回禮,十分享受這種敬意。
但今天他卻有點敷衍,或者說,有些不敢面對。
只是走過群賢祠的時候,他慢慢地停住了腳步,往群賢祠內看了一眼。
目光落在了他和幾個弟子的塑像上。
他看了良久,才緩緩抬腳,往藥園走。
他的幾個弟子早就等在藥園,見他來得這么晚,都是非常驚奇。
“師尊可是身體有恙?”
一個女弟子見他臉色不好,不由開口問道。
“無恙。”
錢真人看著藥園試驗田中的種種作物——
有可以做主食或者喂牲畜的稻米小麥等五谷。
有可以當菜吃的瓜果蔬菜。
也有可以當調味料的。
這都是他們研究出來的新作物,只是許多并不適合大規模推廣,雷椒等幾種,其實都是在幾百上千種成品中挑選出來的。
這試驗田,可以說浸滿了他的心血和汗水。
幾個弟子看著他久久地注視著試驗田,心中也是驚疑不定:
今日師尊可太怪了。
“你們,想離開么?”
“離開,離開哪?離開師尊么?”
有個弟子問道。
“離開九山界。”
“那不愿意。”
錢真人瞪了這弟子一眼,似乎知道他逗自己,搖頭道:“九山界可能有大劫……”
見他表情嚴肅,眾弟子對視一眼,臉上都掛滿了凝重之色。
“我們……又要跑?”
那女弟子弱弱地道。
“無妨,這是鄭掌門允許的。”錢真人解釋。
聽到鄭法之名,眾人心中更是沉重,知道這事情確實不假……
“師尊你呢?”
有個弟子問道。
錢真人不說話,似乎也在糾結。
“師兄們你們走吧,我不走了。”那個女弟子忽然道。
“嗯?”
“我和九山宗一個師兄……”
“……誰?”另一個男弟子問道,見她搖頭,這男弟子也不再追問,只是開口道:“我也不走了。”
連錢真人都有點不解。
“之前的百仙大會,我打聽過……外面,太亂了。”那男弟子說道,“我認識的好多人,都生死不知,九山界有大劫,外面更有。我一個沒背景的練氣弟子,去了外面就能活么?”
說完,他看了看試驗田:“至少我知道,鄭掌門不會讓我白白送死。”
錢真人看了這些弟子一眼,就見他們竟像是都被這弟子說服了,臉色俱是堅定了起來。
“師尊你呢?”
錢真人看了他們一眼,忽然笑道:“我教的弟子,種的田,讓我能挺直腰桿的東西都在這,我能去哪?”
章師姐站在遠處,看著這一幕,忽然轉頭,朝著身旁的一柄飛劍輕聲道:
“其實,讓人不想背叛……也不是非得靠恐懼,是吧?”
飛劍一抖,像是不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