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鶴道人在神龜所化的“仙山”上,親眼目睹著這棵神木是如何被“種”出來的。
一只又一只神龜從遠方而來,融入這座仙山之中。
鋪天蓋地的神鳥落在樹下,喂養著這根通天建木。
數十萬大大小小的妖,照料和“修剪”著這棵神木。
讓它最終能長成天帝想要的模樣。
而建木的根部,很大一部分都在海底之下。
那些南海鮫人便是負責維系和“修剪”這部分根系的,同樣也居住在這建木的底部。
丹鶴道人經常會站在島上,看著水下的鮫人游過,用屬于他們的方式向岸上的丹鶴道人發送著“問安”的傳音。
而丹鶴道人望向那建木,也能夠看到建木好似在說著話,那群妖仰望建木的時候也能夠聽到那玄妙的“大道之音”。
從而。
知曉建木的情形,也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么。
這棵建木同樣是一個龐大的“妖”,不過建造它的時候還運用和借鑒了地底下那個超大型硅素生命體的部分技術。
它可以說是,云中君和月神在探索著制造超大型硅素生命體的一次重要的跨越。
在島上住了大半年,丹鶴道人感覺自己和這里格格不入。
其處甚是喧嘩吵鬧,妖來妖往如同京邑。
但是此處又顯得安靜無比,因為從來無“人”說話,只能夠隱隱聽到大量的“大道之音”傳遞在虛空之中。
但是他作為一個凡人,又無法真正地融入其中,完全接納到這些“大道之音”。
這一日,那老龜終于來了。
丹鶴道人連忙來到海上迎接,一見面便高呼道。
“道友來了。”
老龜抬頭一看是丹鶴,哈哈大笑然后說道。
“原來是道友,近來可好?”
丹鶴道人身上的鮫綃紗化為的衣袍已經變成了類似于羽衣一般的模樣,他披在身上真的好似一只化為人形的仙鶴。
更別說。
此處的仙山神樹之景,來來往往的神龜、真龍、鳳鳥越發讓人難以分辨出,丹鶴道人究竟是一個人還是別的什么東西。
道人:“好好好,只是此處無人沒有人可說話,如今道友來了便好了。”
老龜:“那是,那是。”
但是隨著老龜來了之后,它融入了那仙山之中,大半時間都和一眾其他神龜共同修行參悟大道。
漸漸地。
其也和此地的那些妖一樣,只剩下用“大道之音”來彼此傳音。
也很少再醒來,更不再和道人說話了。
這一日老龜醒來,丹鶴道人便匆匆趕來。
道人:“道友近來為何總是睡著了,也不再怎么說話了。”
老龜說:“我那不是睡了,而是在修行,我如今在和這仙山之中的所有同道一起參悟大道,每日修為都在精進哩。”
“這感覺實在是太玄妙了,令人欲罷不能。”
建木是一個“妖”,也是一個超大型的硅素生命體,更是一個類似于洞天之種的存在。
這方圓之內的所有的妖也都歸屬于其統屬,其在通過大腦陣列的方式同步這些妖,將他們全部都納入一個集體之中。
等到建木修成的那一天,所有的妖和建木一起將化為一體,成為一個超大型的組合生命體。
他們從一個個單體,最終化為一個共同體。
道人對于老龜他們的修行之法很感興趣:“你們是如何修行的?”
老龜想了想,老道雖然是個凡人,但是論身份卻又不屬于凡間,于是便說了一下大腦陣列同步的過程。
“我們本是無根的妖,披毛戴羽無有人形道體之輩,但是從三山五岳和四海之地匯聚于此,一同建立起這座洞天福地。”
“最后有朝一日大道功成,我等一同化為洞天福地,便能夠得那地仙果位。”
“即使是妖,即使沒有來歷和跟腳。”
“也能夠在此洞天之內得長生,共享地仙大道果位。”
“從此不再憂懼生死,不再入輪回受那苦楚。”
“參天地之大道,觀日月之機變。”
“豈不美哉!”
“這也得感謝天帝,若不是天帝要種下這建木神樹打通天地神人之梯,吾等哪來的這等機緣。”
道人聽完感覺這修行之法實在是玄妙,但是細想之下,越想便越是覺得駭然。
所有人的心意全部都連接在一起,最后達到一種所有人都融為一體的地步。
那這最后出來的,到底是他,還是別人?
“這般方法修出來的,最后得道的是你,還是別人?”
“亦或者,最后得到的其實是一個旁的什么東西?”
“那最后你在何處?”
“這不就是,把你給煉化到了洞天福地里面,讓別的什么東西成仙了么?”
然而,老龜卻搖頭說道。
“道友未曾入道,所以難以明了其中玄妙。”
“我們在此處一同修行參悟大道,從此心意相通,互相感知,每個人都知曉他人的心意,每個人彼此之間也不再有什么陰私之事。”
“天長日久之下。”
“我等每個人心底里都沒有了秘密,也便沒有了那私心,一切皆是公心。”
“我等每個人都能夠知曉他人心意,便不再懷疑彼此,不分你我。”
“我等就算是有分歧,也能夠在這期間逐漸磨合,然而達成共識,從此所有人便如同一體。”
“我們既是一個又一個不同的個體,但又是一個整體,因為我們沒有私心,互相信任,沒有分歧。”
“何為同道,何為道友?”
“這才是真正的同道和道友啊!”
道人這才知曉,原來這些妖想要成仙,竟然是這般修行的。
道人又問:“那該以誰為主呢?”
老龜又說:“沒有以誰為主,我等皆是同道,化為一體,共修大道,同享果位。”
在道人看來還是難以理喻,沒有以誰為主,那還不是亂成了一窩粥?
就像是人間皇朝沒有了天子,那文武百官和下面各方豪強,還不得殺得天翻地覆。
不過聽老龜的那“修行”之法,他又覺得這種事情可能不會發生,因為若是有人生了異心其他人都能夠感知得到,甚至于在之前那種不斷磨合的過程之中,這種異心的東西都也如同分歧一般逐漸地被磨合共識了。
道人:“但是,總有一個洞天之主吧,就像朝廷一樣,九州必須得有天子。”
“總要有人發號施令,總得做些什么吧?”
道人解開了一個疑惑,但是又生出了一個疑惑。
即使心意相通之后,這些妖互相之間了解對方到極致,當同步到最終之后,所有人如同一體沒有分歧。
但是即使如此,也只能夠說是消除了異見,如何主導這個龐大的“地仙”接下來該怎么走,該做些什么?
誰來下這個號令,這還是需要一個主啊!
老龜聽完哈哈大笑,隨后對著道人說道。
“道友不知。”
“我等來的時候便焚香祭天地,向天帝發下了大愿,所有人皆是如此。”
“我等來此的時候便明白接下來要做什么,甚至是此生都會照此而行。”
道人問:“什么大愿?”
老龜:“我等來此是為了做什么?”
道人:“種下這棵上古神木。”
老龜:“種下建木是為了什么?”
道人:“打通天地人神之梯……”
道人徹底明白了,這些老龜便是來自種下建木打通天地人神之路,此后他們估計便是一直都要在這里維護這天地之梯建木。
只要這建木還在一日,他們便有著自己要做的事情。
若是有朝一日這天地之梯建木沒了,他們也便等同于沒了這地仙之果位,也失去了長生不死。
自然,也不用再擔憂什么其他的了。
道人站在岸上,聽完了這老龜講述的成仙之法,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妙啊!”
“真的是太玄妙了。”
“邀萬千同道一起發大愿,得通天功德建造洞天福地,登臨地仙之位得長生不死。”
“原來這仙道,竟然是這般修行的。”
至于,在這共同修行和磨合之中,每個人各自發生的改變。
在那同步之中一點點失去了原本的一些東西,在此時此刻聽完了這“玄妙”不已的成仙之法后,在其眼中看來也是一種成道所必需的過程。
“大道忘情!”
“太上忘情!”
“難怪如此!”
丹鶴道人陷入了狂喜之中,雖然此次來沒有能夠得以通過這建木登天。
但是他此來,不正是為了探尋那成仙之術么。
此時此刻誤打誤撞地,竟然得知了這成仙的秘密,還不是一般的成仙之術,而是成為地仙,真正的長生不死的法門。
對于他來說,就像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本已經放棄了,卻突然又看到了希望。
隨后,道人問那老龜。
“貧道如何才能聽得到那大道之音,能否能夠和爾等一同修行,共參這地仙大道?”
他剛激動不已地說完自己的所求,然后突然想起了這些妖之前做過的事情,想要共參這地仙大道的前置條件。
“貧道也可以發誓,焚香向天地發大愿,貧道也可以……”
老龜搖了搖頭,告訴道人。
“爾未曾得天帝詔令,怕是不行。”
丹鶴道人再次站在那成仙的大門前,卻又不得而入。
老龜再一次開始了修行,此后便很少再醒來了,只是偶爾能夠聽到一縷對方傳音而來的聲音。
垂垂老矣的老道站在這登天的神木之下,看著一群“道友”盤坐于海淵之上同修著長生不死的地仙大道。
而他不論是“上天”還是“入地”,卻都不得而入,只能夠望洋興嘆。
“唉!”
不論是那二十萬里高的上古神木,還是這神鬼所化的仙山、南海鮫人、地仙同修都為老道描繪出了一幅凡人怎么想都難以想象的天地。
描繪出一幅遠遠高于人間,凡人怎么也無法觸摸的三十六重天。
他既然已經來到了此地,看到了這些,便怎么也不肯回去了,也回不去了。
此時此刻,他愿意舍棄一切。
哪怕是不復為人,哪怕是太上忘情。
也想要邁入這超脫凡人的一步,觸摸到那真正的大道之門。
歲月匆匆流逝,而丹鶴道人依舊在等待著。
看著自己日漸老邁,丹鶴道人焦急不已。
他想盡辦法卻依舊摸不著那大道之門,在這海淵之上的成仙地顯得越發格格不入。
又是一日,老龜給他發來了“傳音”。
那“傳音”不僅僅在丹鶴的腦海之中形成了文字和含義,與此同時還附帶有一個位置,分明是讓他去這個地方的意思。
丹鶴道人也沒有開口,卻能夠和那老龜對話。
“這是何處?”
老龜傳音:“此乃靈姑所居的靈島,靈巫巫姑要去仙界了,道友若是真的有心,可去相問。”
道人激動地問道:“去仙界,如何去的,何時會去?”
但是老龜卻再也沒有回音,最后只是讓他去了便知道了。
道人便匆匆趕往老龜傳音告訴他的那個地方,那地方并不是在建木之下,而是在南海的另一座靈島之上。
遠遠的,道人在島上看到了另外一棵神樹。
“這定然不是凡木。”
那“神樹”也算是高大,遠遠矗立在島嶼之上。
但是和建木相比,那不是皓月和螢火,只能用大日和螢火才能形容道人心中所見二者之間的差別了。
這座靈島看上去有些荒蕪,島上沒有什么花草和樹木,但是卻有著各式各樣的神異建筑,更有著兇獸在門前看守。
島上不僅僅有著妖,還有著人,這可是道人第一次在南海之淵中見到人。
道人被人引入其內,見到了靈山十巫之中的巫姑。
這位不知道活過了多少年的,甚至可能看過滄海桑田的上古之人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
貌美如同天人下界,但是卻穿著一身簡單的白色布衣,頭發梳成簡單的發髻,插著一根木簪。
到了丹鶴這年紀和見識可以說是不再為美色所動了,但是見到對方的一瞬間,也不免心動神搖。
巫姑問他:“此來所為何事?”
巫姑沒有問道人的身份,很明顯是知道他的。
如若不然,也不會讓他進來這里。
道人連忙說道:“丹鶴一心向仙道,可惜求道無門,還請仙人指點迷津。”
巫姑明白了:“你是想要來跟著我們一起,乘建木登天的。”
道人不知所措:“那上古神木,不是還未曾長成么?”
巫姑卻說:“你說的是天帝親手種下的建木,那是天地之橋,大地神根,所在之處也是升仙之地。”
“不過除了那大地神根還未曾長成的時候,上界還是有著其他的建木來往于天地之間。”
“那便是最初的建木。”
這般聽起來,建木好像不僅僅單指一棵樹,更像是一種來往于天地之間,往返人間和仙界的橋梁和通道。
巫姑指向那身后,隔著層層閣樓,便能夠看到那聳立在靈島之上的“神樹”。
那樹沒有枝杈,就這樣筆直地豎在那里。
之前隔得遠了道人還沒有看清楚,此刻道人看得清清楚楚,那樹不是種在地上的,而是立在一座寬闊的神臺之上。
巫姑說:“這也是建木。”
道人目瞪口呆:“這……這也是建木?”
二者之間,差距也太大了,道人怎么也難以聯想到二者之間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巫姑點頭:“是,但是只能用一次,下次再想要用便要等上很久了。”
道人一聽便明白,這就是他最后的機會了。
因為,他大概是等不到下一次了。
巫姑說:“倒是有不少測試人族在那邊生存數據的名額,可以將你的名字給報上去,但是……”
道人聽不懂巫姑在說些什么,但是大概明白,他是有機會去的。
道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線機會:“萬望成全。”
巫姑打量了道人一番:“但是想要登天,凡人是不可能的,更何況你這身軀日漸老邁,怕是難以承受那上天的艱苦。”
“而且這建木和普通的建木不一樣,需要眾人一同組陣駕馭,這也是上天的一種門檻和資格驗證。”
“你連仙骨都沒有,如何能上去?”
道人靈光一閃:“貧道雖然沒有仙骨,也有些老邁,但是卻有鮫人一族相贈的鮫綃紗,不知可否能用?”
巫姑本來準備走了,聽完回頭打量了道人一番。
“鮫綃紗?”
她眸光閃爍,似乎在判定著什么。
“倒是可以部分代替仙骨,至少能夠組成大陣了。”
“而且有鮫綃紗在身,也能夠增強肉身的強度。”
道人依舊聽不太明白對方的話,但是卻知道自己這是通過了。
如此喜訊,道人卻站在原地不悲不喜,甚至一言不發。
恍恍惚惚,如墮夢中。
初代建木之內。
丹鶴道人列坐于某個位置上,看著其他位置上的兩位靈巫,還有幾位一看上去就是妖的存在。
眾人圍繞在一起,隨著巫姑開口,啟動了“陣法”。
隨后,便看見光芒亮起,環繞著他們開始傳遞向四方,落向這座初代建木的每一個角落。
“起陣!”
“開!”
光芒覆蓋,衣袍上好像連接上了什么東西,道人的頭顱低了下來,眼睛也閉上了。
但是視角卻傳到了初代建木的每一個角落,甚至能夠看到初代建木外面的景象。
道人第一次感覺到了修行是什么,也感受到了那種玄妙。
那是一種徹底擺脫了孱弱的人身,和天地相融的感覺。
伴隨著大陣的組成,大量的訊息涌入他的腦海之中。
只不過一瞬間。
他便學會了部分操控這座初代建木的方法,并且知道接下來他要做些什么,要負責哪些方面的事情。
凡人想要學成一些東西,需要歷經千辛萬苦。
等閑人若是靈智不夠,某些東西就算是花費再多時間也不得入門,
但是通過這種“修行之法”,他卻在一瞬間便學會這種常人一輩子也難以理解和掌握的神通和法術。
這種好似和天地相融,開了眾妙之門的感覺,讓丹鶴道人覺得自己感悟到了仙人一般的境界。
“妙!”
“果真是玄妙無比。”
“原來這才是修行,這就是感悟大道。”
“若是能夠時時刻刻維持在這種玄妙的境界,何愁不能參透天地大道,何愁不能知曉日月的玄機。”
他終于明白了那老龜為何這般沉迷于那種修行的狀態之中,這感覺實在是讓人不能自拔。
將這結陣之法習練過多次之后,巫姑也終于決定開始登天了。
這一日。
那神臺之上的建木噴涌出沖天烈火,恐怖的烈焰沿著神臺不斷地向外傳遞,將大地都融化。
而老道和那靈巫以及眾妖一起,乘這“建木”登天而去。
“貧道這也算是飛升了么?”
老道閉著眼睛,原本還情緒激動難平,但是隨著融入陣法之中,那種融入天地的感覺又來臨了。
他的心也漸漸變得波瀾不驚,如同一汪湖水。
心中只剩下了,那頭頂上所有修行之人夢寐以求的三十六重天。
還有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