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宮祠。
靈華君收了神通,侍從打開殿門,天子迫不及待地經過層層巫覡和巫女之間,來到了云中君的神主牌位之下。
雖然剛剛就在門外,但是距離這神主牌位更遠一些,總有一種不太踏實的感覺。
天子一進來便問:“我……我那三弟……”
靈華君看著天子的眼睛說:“死不瞑目,怨念化為鬼魂。”
這一下,真的確定不是暗鬼,而是真鬼了。
天子瑟瑟發抖,再度想起了他那個死得很是時候的父皇,更聯想到了自己的結局。
“國師,救我啊!”
“朕那三弟,生前就是武將,兇惡無比冥頑不靈,此等人死后據說化為的兇神厲鬼更是遠勝于常鬼。”
“若是他來索朕性命,朕之性命豈能安在。”
此時此刻,天子溫長興再度想到了自己那個三弟的面容,還有其凄慘的死狀。
再加上其死因正是因為他,心中有鬼那鬼也變得越發恐怖了。
他滿面都寫著兩字。
危矣!
靈華君看著天子,口中說道。
“自作孽,自當受其惡。”
天子想要辯解什么,但是又不敢看靈華君的眼睛,只能唉聲嘆氣。
“皇家之事,國師不懂啊!”
隨后,天子又說。
“國師神通廣大,難道就不能拿了我那……”
想了一下,他又改口說道。
“拿了那惡鬼么?”
靈華君:“不能。”
天子問:“為何?”
靈華君:“那淮城王所化之鬼并無害人之能,待其怨念散去,自會平息。”
天子支支吾吾地問:“我那三弟,怨念如何才能散去?”
靈華君問:“皇家之事,淮城王如何怨念才能散去,我想還是陛下比較懂!”
天子被靈華君這一句給說得支支吾吾,低頭不敢直面那神主牌位。
最后,溫長興一副心中有鬼的模樣悄悄從云中宮祠離去,來去都是微服簡從,好像生怕知道他是因為淮城王的惡鬼作祟而來到這云中宮詞求仙神庇佑的。
其實,國師靈華君當然能拿下那淮城王死后怨念所化之鬼。
只要找到那尸骸的位置,然后取出來,也便無事了。
但是,其卻并沒有這般做。
天子回去之后,依舊成宿于宮中龍榻之上做噩夢,聽那淮城王于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痛恨的呼其姓名,瞪著雙目咒其橫死。
哪怕白日里打個盹,也是如此。
他為了平息那淮城王的怨念,日夜請那僧道于宮內做法,一邊祭祀超度那淮城王平息其怨念,一邊也想要震懾那淮城王的惡鬼,讓其不敢靠近宮中謀害自己。
但是也并不奏效,淮城王依舊進入其夢中,嚇得天子瑟瑟發抖。
而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
每過一日,那夢中淮城王的模樣也越來越恐怖憎惡。
面目變得越發腫脹慘白,肉綻露出森森白骨。
雖然那淮城王不能傷溫長興的性命,就這樣盯著他,口中喊著他的名字詛咒他。
卻也將其嚇得魂飛魄散,精神恍惚。
流言傳入城中。
人人皆言那淮城王并非死于臨江驛的大火之中,而是被天子派人所殺,最后沉尸于江中,而且傳得有鼻子有眼。
說那淮城王全家橫死,自身死無葬身之地,尸骨日日受那江水的冰寒。
因此怨憤之下,化為厲鬼,前來找天子索命。
不過這一次不一樣。
天子溫長興和他那父皇不同的是他反應很快,而且提前有準備,那淮城王的厲鬼因此沒能得逞。
但是像這種皇城之中鬧鬼,爭權奪位,骨肉相殘,兄弟鬩墻。
這等充滿了無數百姓喜歡看的要素的戲碼,自然在坊間傳得沸沸揚揚。
不過也自然有些意外收獲。
兩任天子皆遇惡鬼索命,人人都說這溫家天子德薄的同時,也對幽冥之事,厲鬼報復之說,變得篤信不疑。
人人皆忌憚不已,擔憂下一個會不會是自己,家家戶戶開始供奉起了云中君、鬼伯的神主牌位。
甚至于,還有人供奉起了陰陽道人的牌位。
而淮城王的作祟之事,一連過去了十天半月之后,才漸漸消散。
這個時候。
國師靈華君卻離開了京城,于東華河畔走下法駕,喚龍而來渡江下游。
上一次她在那淮城王的埋骨之地看到了神樹扶桑的光影輪廓,便知道那附近應當是有一座類似于洞天福地的所在,而云中君應當也在那處。
她突然記起,她很久未曾真正地見到過云中君了。
這讓她想起了之前在云壁山的神峰之上,云中君從天而降,賜酒食與她的時候。
那里有著仿佛從九幽黃泉之下流出的潺潺湯泉水,有著滿山遍野的氤氳霧氣,有著盛開滿樹的桃花,明月落入泉池之中。
距離并不遠,一個時辰就到了。
但是沿著記憶里的那地方朝著深處走去,靈華君看向遠方,卻并未層看到那神樹的影子。
“看不到?”
她戴上了天神相,然后這才看到了遠處的神樹的影子輪廓,那樹影好似從大地之上拔地而起直穿云霄,她便接著一步步朝著那神樹所在的方位而去。
緊接著,靈華君在沿途便看到了越來越多的超脫凡俗的異常之事,陰陽之外的物。
她看到了這里有著許多光禿禿的桃樹,但是仔細一看,又不像是桃樹。
那是妖客。
“嗖嗖嗖嗖!”
靈華君還是第一次見到妖客,這妖樹咻咻地揮舞著藤蔓,看上去十分地駭人。
而更駭人的是藤蔓之上還有著電光閃爍,這要是落在人的身上,怕是瞬間就如同被雷給劈中了一般。
“你是何物?”
靈華君見過涌幽,知道這些妖其實是活物,但是靈智低下。
但是妖客的靈智,好像要比涌幽要高出一大截。
如果說,涌幽的智慧如同蟲子一般,那么妖客最少也相當于一只魚蝦了,隨著靈華君的問話,她耳畔傳來了一陣陣意味不明的低語。
她沒有仙骨,如果能夠直接通過仙骨連接妖客的話,或許能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是源自于生物本能的一些欲望,哪怕是再低等的生物也會有,只是它們會完全被這種本能所驅使。
不過她還是知道了其名字:“原來你叫妖客。”
路上腳下時不時有涌幽鉆出,纏繞在那妖客之上。
一座座龐然大物帶著轟隆隆的聲音從身旁穿過,就好像肚子里面有著雷霆在咆哮。
最后,在入谷的道路上。
靈華君看到了一座古香古色的廟宇,也終于放緩了腳步。
周圍都是各種看上去干枯的樹木和褐色的樹藤,樹藤之上還站著密密麻麻的烏鴉,一只只雙爪鑲嵌在枝干之上,死死地插入枝干上預留下來的插孔里面。
“滴滴滴滴!”
那是正在充電的光芒,還有提示音。
“呱呱呱!”
荒涼的山谷之中,怪異的烏鴉站在詭異的廟宇旁的枯樹之上,發出蒼涼的叫聲。
一個小幾號的鬼神坐在其中一棵枯木妖樹之上,妖樹上還有著一只眼睛在打量著她,而樹的下面還有著一個奇怪的琉璃寶石鑲嵌在上面,閃過奇奇怪怪的畫面和光彩,那是一塊屏幕。
“滴滴滴滴!”
“正在進行人臉識別,正在進行體態掃描,神面識別碼確認中……”
“識別通過,身份:神巫……”
若是常人就算法力神通廣大,能夠穿行過那妖客和涌幽布置下的陣法結界。
但是只要經過這里,被那鬼神和眼睛發現,怕是只有死路一條。
不過靈華君從這里經過,那妖樹也只是看著她,一動不動。
跨越山谷的道路。
那神樹的影子終于出現在了眼前,一半光影,一半現實。
虛幻的神樹光影充斥云霄,而現實卻只是一個只有仿生樹樁和機械核心的殼子,但是在那樹的腳下,密密麻麻的粗壯涌幽連接在上面,裸露出來的核心正在嘗試性的運轉,然后有著機械臂在進行組裝。
乍一看過去。
虛幻與真實交錯,機械與古典共舞。
而此時此刻,云中君就盤坐在那密密麻麻的藤蔓之上。
云中君知道她來了,看著她望著這神樹的目光。
告訴她:“這是扶桑樹!”
而云中君,在種這棵樹,或者也可以說落成。
靈華君終于知道了這棵神樹的名字,她也當然聽說過扶桑的威名,那是一棵太陽會從其上升起的上古神木。
這里的一切都看上去很荒蕪,但是靈華君發現成千上萬的妖、神、鬼、龍在朝著這邊趕來,用不了多久這里應該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但是她依舊不知道,這里是做什么用的,而云中君又為何要來到人間。
于這海畔,種下這棵扶桑樹。
云中君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我曾說過,這里會有太陽升起。”
靈華君難以理解:“但是,天上已經有了一顆太陽。”
云中君說:“天上的太陽是天上的,但是我們自己,也需要一顆我們的太陽,雖然沒有辦法和天上的那顆相比,但是它同樣也能夠和我們提供近乎無盡的光和熱。”
靈華君震驚無比:“神君的太陽?”
如同云中君對靈子所說的那般,他真的要在這里,升起一輪太陽。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這真的是云中君能夠做到的事情么?
以法力塑造大日烈陽。
這是何等的神通?
這個時候再去看那還沒種出來的扶桑神樹,頓時感覺不一樣了。
和神魂出游不一樣,靈華君此刻是凡體肉胎,她走了很久才走到了那神樹之下,也終于再次看到了云中君的本體。
她取下了天神相,想要用凡目看看對方。
退去那神目所帶來的觀看本相的神通。
和昔日一樣,只用肉眼去看。
不過,和之前看到的時候,云中君好像也不太一樣了。
昔日,雖然云中君擁有著超越尋常凡人的形態容貌,至少看上去還很像人,如同行走于荒野林中的上古神祇。
但是這個時候,總覺得距離人更遠了一些。
因為餐風飲露的神通,按照程序汲取配比所需要的一切養分,皮膚和身體狀態完美得給人一種晶瑩剔透的感覺,體內的仙骨都甚至隱隱透了出來,讓人感覺身體里有光華在流轉。
而仙骨顯露在外的印記,也就是所謂的“網絡插線接口”,也更加大了這種感覺。
而再和云中君的雙目對上。
隱隱間,靈華君有種在看著一方天地的感覺,無數的光影在那眸中流轉變化,龐大的信息在其中更迭處理。
看到她走了過來,云中君也終于從那密密麻麻、粗壯交疊的根須藤蔓之上站了起來。
他手伸到了腦后,將一根接在自己身上的線纜抽了下來。
結束了和這“扶桑神樹”以及“陣法結界”的同步狀態,而在靈華君的眼中,其雙眸之中的那種若即若離的非人感和隱隱的光澤,也隨之消失于無形。
靈華君于高聳堆疊的藤蔓下抬頭:“神君?”
云中君從上往下望去:“怎么,認不得了?”
靈華君匆忙說道:“當……當然認得,只是……”
云中君從高處走下:“只是有些不一樣了,是吧!”
云中君從高聳的神樹幻影中走來,于堆疊成小山般貫通著通天法力的粗壯根須藤蔓上走下,一邊走一邊說道。
“我睡得有些太久了,這具身體已經很老了,老得超乎你們的想象。”
“我失去了很多東西,也自然要做出一些改變。”
云中君這般說,意思是植入了仙骨這件事情。
但是落到靈華君的耳中,她卻驟然記得了一些事情。
“云中君醒來的時候,曾經也制不住那作亂的長江五湖四海游龍。”
“他這是在一點點地找回,于那上古蠻荒之時失去的法力神通,或許在那神話之中的歲月里,曾經發生過一些什么。”
雖然在她的眼中,云中君的神通法力已經足夠強大了。
強大到她覺得,這已經超乎了神話之中云中君應該有的神通法力。
但是。
似乎在云中君的口中說來,這一切才是剛剛開始。
云中君帶著她穿過神樹之下。
穿透那層層虛幻的幻影,神樹扶桑后面陰影之中的山坡上景象也顯現了出來。
靈華君:“這?”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充滿古韻的建筑。
只是。
這座建筑除了看上去古香古色,卻又完全和古代沾染不上任何邊界,因為它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能夠修建出來的。
它太大了,光是地基就給人一種皇城的感覺。
放眼望去左右一眼看不到盡頭,需要經過順著高坡的綿長石階才能夠登上這座建筑的基石。
紅色的高墻不斷的往上蔓延而去,每一層都有著飛檐青瓦,每一層外延都有著欄桿回廊,有著方長形的鏤空雕花門窗密密麻麻地一層一層往上壘砌。
而且不僅僅是大,它實在是太高了一些。
因為光是已經落成的部分,不算下面的石基,就已經有著十幾層了,不過真正落成的似乎也只有一二層。
而這遠遠還沒有到盡頭,才剛剛開始。
每一層樓里面,充斥著大量的古代建筑結構,劃分為很多個區域。
有著高聳巍峨的門樓、大殿、明堂,猶如皇宮一般的區域。
有著一間間安靜典雅的屋齋連在一起的區域,有著修建在邊邊角角的閣、塔、樓。
有著集市一樣的開闊地。
有著容納著藏書、古董作為存儲之用的館閣。
甚至于在其內部,還有著位于建筑內部的小橋流水長滿樹木的園林。
各個縫隙之間,還有著之前屢屢遭到云中君詬病的木質電梯。
它自己也是一棟屋宇模樣。
然而內部,卻有著不知道多少棟屋宇。
甚至可以說,在一棟屋宇之中,裝下了一座城。
靈華君從來沒有想過如何才能將這樣多的建筑拼湊在一起,甚至給人一種傳說之中的須彌納于芥子的神通的感覺。
不過,云中君并沒有帶她進入那座如屋宇一般的城中。
而是帶著她一路前行,開到了一處開闊的臺地。
在臺地之上有著幾只看上去怪異無比的惡獸,有著龍的特征,卻又長著一雙翅膀。
“神君,那是?”
其實靈華君已經猜到了那是什么,不過她自己并不確認。
云中君告訴她,有關于那個“異獸”的名字。
“嘲風!”
靈華君知道嘲風,龍生九子之一,據說是真龍與鳳或者某種神鳥誕下的龍子。
靈華君看到了那神獸的雙翅:“它會飛?”
有翅膀肯定證明了它會飛,只是這神獸也太過于龐大了一些,她難以想象這樣的龐然大物如何飛躍蒼穹。
云中君點了點頭,問她。
“既然來了,也便請你一道吧!”
靈華君明白了什么,有些期待的問道。
“神君可要靈子做些什么?”
云中君朝著那嘲風走去,對著她說。
“可想肉身入青冥,去那九霄云上看看么?”
一批天工從遠處趕來,被江蛟和山蛟送入了那座山谷之中。
他們如同往常一樣集結待命,等候著前往遠方。
只是這一次。
他們抬頭看著那神獸嘲風,一個個不明所以。
這東西看上去不像霸下,不可能是水里游的,能席卷風浪。
也不像狴犴和狻猊,是在地上跑的,能吞吐煙火。
它長著一雙翅膀,一看就是個能呼風的。
“這是,讓它帶著我們飛到天上去?”
“不會吧,難道這一次,我們要到天上修建天宮?”
“那可真的是天工了。”
不過,和他們想象之中的不太一樣。
這批天工將會前往遙遠的西域荒漠,在那里停留很長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