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溫兆正滿心期待著他的陰陽真人帶他飛升長生不老天,當日溫兆和老道把手坐而論道,相約共成仙道。
然而陰陽真人回去之后,第二天,第三天,沒有任何消息傳來,也沒有再來宮中論道講經。
第四天。
天子溫兆遣人去問,這才得知陰陽道人當天從宮中回去便坐化了。
因為陰陽道人之前也曾經有“還陽”之事發生,故而眾弟子雖見老道已然沒有了鼻息,卻依舊不敢下葬。
而且老道人回去之后便吩咐弟子。
“我死后不可動我肉身,要將大門緊閉,不允許任何人進出。”
不過這老道軀殼死而不腐,還散發著一種怪味,也是奇事一樁。
直到數日后,因為陛下召見,弟子們緊張之下只能打開門一看。
卻發現。
靜室之中只剩下一件道袍,老道卻已然不見了。
皇城深處的一座宮室內。
“死了?”
“真的死了。”
天子溫兆初聽陰陽老道死了,弟子發現其連鼻息也沒有了。
其不僅沒有失望,反而喜不自勝。
因為那陰陽老道之前曾說過,其以自身秘術煉制仙丹,以死蛻之法修道成仙,歷經八次只差一次便可圓滿了。
如今看起來,這老道已然功成了。
而后聽到弟子打開靜室一看,其內只剩下道袍,而不見人影,更是歡喜地面色變得更加黑紅,激動不已地說道。
“陰陽真人果不欺我!”
“其已經修成大法,得了長生不老了。”
但是,接下來天子溫兆卻又心生懷疑,懷疑起了那陰陽老道是否會如同其所說的那般。
其既然已經得了長生不老了,若是不回來帶他一起長生不老,他又能夠拿那陰陽老道如何?
想到這里,天子溫兆變得焦躁不安。
“立刻下令,看住云真道……”
太監馬馥一下子明白天子溫兆的意思,立刻開口說道。
“云真道統領天下道門弟子,各州郡廟祝有不少出自于云真道門下,身負重任啊!”
意思是,這些人可動不得啊,陛下您可得悠著點!
天子溫兆一下子清醒了過來,但是還是沒有善罷甘休。
“下旨,請陰陽真人的所有弟子入宮舉辦飛升大典,慶賀真人脫去凡胎舉霞飛升。”
溫兆的意思很明確,那陰陽道人若是不下來,那就送他的弟子們上去。
天子溫兆面色陰狠。
死里逃生之后,其沒有在生死的大恐怖之中解脫出來,反而更深陷其中。
茫茫塵世欲海,能夠參透的又能有幾人。
太監馬馥覺得這事情不太妥當,而且著實有些怪異。
那陰陽老道向來是對靈華君唯命是從,而靈華君說過世上沒有長生不老的天子,這陰陽老道別說是不是真的有那長生不老的手段,就算是有,他又怎么敢拿出來的?
“這事,要不要問一問國師?”
天子卻搖頭,面色有些難看,眼神陰晴不定。
天子溫兆本來對國師自然是崇敬不已,但是在國師靈華君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了他“合理”的要求,心中自然對其生出了一些怨懟。
其拿捏云真道的一眾道人們,又何嘗,不是在間接向國師靈華君表示自己的不滿。
“國師曾說過,自古以來世上豈有長生不老的天子,此事還是不要為難國師了。”
“既然國師不方便,而陰陽真人卻有長生妙法授我。”
“此事定然也是國師默許了的,只是不好當面說出來罷了,若是這個時候因為此事去打攪了國師清修,反倒是不美。”
天子溫兆做下了決定,太監馬馥也沒有辦法。
很快陰陽真人的一眾弟子徒子徒孫皆被請到了宮中,為已經“長生不老”的師父舉辦飛升大典。
只是。
天子都已經做下了各種準備,還認定了陰陽真人已經修成大道得以長生不老,還將飛升大典的日子定在了老道坐化的第七天。
陰陽真人的弟子卻一頭霧水,一點不知道自家師父已經“得道飛升”的喜訊。
眾弟子接下旨意,一個個按照要求帶上各種法器、長幡、搖鈴、符紙,齊聚于宮廷之中。
面對旨意,還有宣讀旨意的寺人,道士們沸騰一片。
“什么,師父飛升了?”
“舉霞飛升,我等怎么完全不知曉?”
“是師父藏得太深了?”
眾弟子一個個看著其他人,想著是不是就自己一個人都不知道,或者是師父有什么妙法傳給了其他人,沒有傳給自己。
猜忌的懷疑鏈一旦開啟,那眼睛好像看誰都有問題。
不過這事不重要,只要能夠將飛升大典辦好了,不就什么都有了么。
師父都成仙了,帶上他們這些雞犬也不為難吧?
就這樣。
眾人開始了滿懷期待地準備過程,一個個沐浴凈身、齋戒禮神。
上禱九天神界,下稟九幽冥土,一直到陰陽道人坐化的第七天,便開始舉辦起了所謂的飛升大典。
人都已經沒了,因此主角變成了陰陽道人留下的那件道袍鞋履。
而人都已經“飛升”了,這個時候舉辦大典似乎已經有些遲了,不過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提醒已經“飛升的人”在人間還有些事情沒有辦完。
陰陽真人的道袍鞋履被供奉在法壇之上。
下面的弟子臨時抱佛腳,翻看著陰陽道人留下的那本未經過注冊和認證的秘籍仙冊,研究著該如何舉辦這所謂的飛升大典。
最后,還是大弟子有經驗,立刻開口說道。
“這事情,我們之前不是做過一次么?”
“什么時候,我怎地不記得?”
“就是咱們還在紫云峰的時候。”
“咱們什么時候……哦……我想起來了,可那不是飛升大典,而是入地大典啊!”
“飛升,入地,這不都差不多么?”
眾弟子一個個恍然大悟,馬上明白了該如何去做了。
很快。
宮廷之內便開始吹吹打打,又是鑼又是鼓的,一眾道人換上道袍仙衣,開始做法。
一個個表情莊重,為首的幾個道童打著高高的旗幡,用力地搖晃著,好像生怕別人看不到一樣。
深處的珠簾屏風之后,天子看到這一幕點了點頭,陰陽真人的這些弟子看起來還是不錯的,一看就經驗老到,不是等閑之人可比。
至少看上去,這飛升大典還是像模像樣的,有禮樂之聲,步驟井然有序。
天子差人問其為何如此猛烈地搖晃旗幡,其便答道。
“這是讓天上的仙人能夠看到,免得走錯了路!”
寺人回來稟告,天子溫兆點頭。
“是極是極,得讓天上看得見,要不然如何能讓陰陽真人知曉我等為他辦的大典。”
在天子身旁的太監馬馥皺起了眉頭,覺得這話有些奇怪。
“免得仙人走錯了路?”
大典接著進行,舉著旗幡的道童后面,道人們搖晃著銅鈴,再其后其他人口中高喊著禱文,然后不斷地圍繞著法壇轉了一圈又一圈。
只是在天子旁邊的馬馥,越看這感覺越奇怪。
他們圍繞著那法壇轉著圈,看上去更像是圍繞著一口棺材在打轉。
而他們搖晃著這面旗幡,雖然已經涂抹上了其他顏色,但是怎么感覺那應該是白的。
而更過分的是。
這些弟子口中明明應該念的是恭賀陰陽真人飛升的祝詞,但是念著念著,其中有人不自覺的便念禿嚕了嘴,口中喊道。
“恭迎師父下地。”
一邊喊著,這些道人還將符紙撒了出去。
看上去不像是符紙,更像是往生紙錢。
這場面著實是詭異不堪,
老道曾經和溫神佑說過,他下去以后會找機會來看看他,他說話不算數。
但是他對天子溫兆說過的,卻是說到做到。
陰陽真人的飛升大典舉行了一整個白天,卻沒有任何動靜,那天上的仙人好似眼瞎了一般,地上這么猛烈的搖幡看不見,那么有節奏的鑼鼓聽不見,不知道跑到了何處去了。
但是隨著夜幕降臨,天子溫兆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了。
他不知道。
這是陰陽真人沒有成仙一切都只是一個騙局,還是那陰陽真人成仙了卻不準備履行諾言。
不過不論哪一個,對于天子溫兆來說都沒差。
他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這必須有人出來擔責,直面天子一怒。
突然間。
不知道何處的風從外面吹了進來,門窗齊齊打開。
“咻咻咻!”
宮內宮外,所有的燭火齊刷刷地熄滅掉了,周圍全部都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怎么回事?”
“哪來的一陣怪風。”
“不對勁,有東西闖進來了。”
“護駕,護駕。”
天子坐于珠簾和屏風之后,本來坐得好好的,心中怒意漸生,想著如何炮制那陰陽老道的弟子們,以及又如何才能獲得長生不老之法。
那怪風不僅僅吹滅了燈火,也將屏風吹倒在地,讓他掀起袖子遮擋怪風。
但是漸漸地發現,他便開始發現周圍的人聲音開始變小,最后更是發現周圍的人卻不見了。
而與此同時,一個人提著燈籠從幽暗之中走出,朝著他步步逼近。
黑暗之中,天子嚇得夠嗆,他想要找地方躲藏卻無處藏身,而猶豫之間那人影已經逼近到了面前。
其只能站起身子,大聲呵斥。
“爾是何人?”
“既見天子,為何不拜?”
那人影終于走到了天子面前,開口呼喚道。
“陛下,貧道來接你了。”
那人抬起手中的燈籠,照亮了天子也照亮了自己的面孔,來人正是陰陽道人。
天子溫兆驚完之后,喜從心生。
“陰陽真人,你這是?”
陰陽老道:“貧道不是曾經說過,一定來接陛下同享仙道和長生不死么,如今貧道應約而來,陛下怎地卻認不得貧道了?”
天子溫兆確認之后,狂喜無比地說道:“真人可是來接我去仙界一游的,這個就不必了,若是有長生之妙法或神通直接贈予朕便可,朕還沒有打算離開人間。”
陰陽老道卻說:“這法子,人間用不得,只有另外一處能用。”
說完,老道便直接帶著天子溫兆前往了他所說的地方,溫兆不知不覺便跟著他一起去了。
只是路上,溫兆越想越覺得不太對勁。
為何青天白日的做法,這陰陽道人不出現,反而是天一黑了這老道就現身了。
而且這道人現身的方式也怪異得很,伴隨著一陣怪風,然后在黑暗之中提著一盞燈籠便過來了,這模樣怎么看都不像是得道了的仙人。
溫兆卻沒有辦法離開,只能跟著陰陽老道一直往前走,黑暗之中溫兆覺得自己似乎走過了一片大地,然后登上了一艘船。
再然后,便看到了一處詭異之域。
這地方乍一看空空蕩蕩,但是遠處卻擺放著密密麻麻的棺材,成千上萬的棺材在那里壘砌成一座高山。
那陰陽老道提著燈籠,站在棺材山下看著他。
溫兆一瞬間感覺頭皮也炸裂了開來,驚呼高吼地說道。
“這是何處?”
“真人為何要帶朕來此地?”
陰陽老道咧嘴:“陛下,這里便是仙界啊,我來帶你同享長生不死,陛下怎么又忘記了?”
溫兆左顧右盼,倉惶想要逃走,然而往后剛剛退一步,卻便撞倒了什么。
溫兆扭頭一看,立刻就像是找到了什么證據,大聲地斥責咆哮。
“你說這是仙界,可是這石碑之上,分明寫的是不化尸地獄。”
“陰陽老道,你敢誆騙于朕?”
陰陽老道嘿嘿笑道,面孔在那燈籠之下顯得越發陰森,而這個時候溫兆也看清楚了陰陽老道的全部。
他臉上哪里是什么真正的面孔,而是一個畫在面具上的臉,只不過因為太過于生動且和陰陽老道類似,在陰暗之中顯得和真臉一樣。
這老道,分明就已經不再是人了。
老道身后的棺材山突然垮塌了下來,里面顯露出現了一具具身上帶著毒丹斑形態如同僵尸的骸骨,而老道卻絲毫不為所動的說道。
“不化尸,這就是長生不老啊!”
“地獄,不就是鬼仙的仙界么?”
“爾多食丹藥,不用多時便身如死僵,服完之后心燥煩悶,智昏如同行尸走肉。”
“死后,當入不化骨地獄。”
“溫兆!”
天子溫兆被嚇得當場一個激靈醒過來,而這個時候大殿內已經點燃了燈火。
天子溫兆被嚇得癱軟在地,一旁的馬馥上前去攙扶他,卻發現天子溫兆的下半身身體完全不能動了,只剩下嘴巴還在說話,手在胡亂地揮舞。
“陸陰陽來報復我了,陸陰陽來報復我了。”
說完,便暈厥了過去。
但是一切并未就此結束。
第二天,天子的情況剛剛好了一些,能夠站起身來走幾圈。
然而天色剛暗,又是一陣怪風襲來,陰陽老道又來了。
那熟悉的呼喊,又一次從黑暗之中傳來。
“陛下,貧道來接您了。”
周圍的聲音越來越小,原本圍繞在床榻周圍的宮女、侍衛一個接著一個消失不見,宮中最后只剩下溫兆一人。
天子溫兆想要逃,但是一下子撲倒在地,他不斷地拍打著腿想要讓自己站起來,但最后只能顫顫巍巍地指著那不斷靠近的身影高喊。
“別過來,別過來。”
可是溫兆早已經明白,這陸陰陽哪里是來接天子溫兆成仙的,而是來接溫兆下地獄的。
第二天過后,溫兆身體還能勉強動一下,只是被嚇得口舌歪斜,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而到了第三天,溫兆徹底瘋了。
這個時候。
宮廷之中到處充滿了傳聞,天子遭惡鬼索命,而那惡鬼竟然是云真道的道主陰陽真人。
這傳聞實在是驚悚無比,同時也讓人浮想翩翩。
而隨著傳聞,更有人據說真的見到了厲鬼的影子,別的不說,那每晚一陣的怪風不少人可是親眼所見。
“那陰陽道人,怎地就成惡鬼了?”
“你不知道么,陛下為了長生不老,活生生地將那陰陽真人給逼死了,陰陽道人死得不甘愿,死后化為厲鬼前來找陛下報仇來了。”
“我聽說陛下最近為難云真道和一些道人,但是還不知道,事情竟然到了這種地步。”
“那陰陽真人可是好惹的,那可是天下有名的得道高人,我聽聞他死之前命弟子守著自己的尸骸不要亂動,怕是做了什么惡法,來對天子施壓勝咒。”
“這下可出大事了。”
皇城御道之上。
靈華君的法駕行駛在其中,太監馬馥在前面小跑著,焦急不已地看向里面。
但是隨著法駕剛剛抵達皇城深處,便聽到遠處傳來了鐘聲,隨后便聽到嚎哭聲一片,一大群寺人提著白色的燈籠將原本的金紅色燈籠全部取下。
馬馥臉色一片慘白,瞬間明白了什么。
那是天子晏駕的意思。
靈華君坐在法駕神輦之內,隔著紗幔看到了外面的情形,聲音從里面傳出來。
“看起來,是不必去了。”
詭異且肅穆的氛圍之中,靈華君目光看向了宮中一角。
“嗖!”
她目光穿過天神相看到了一個穿著冥土打扮的道人,提著一個燈籠。
但是一瞬間,那道人便消散了。
那是神巫通過追溯周圍的氣息看到的殘影,準確地來說,就是回放視頻。
不過這也證明,就在不久前,對方的確是來過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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