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看不清的影子層層疊疊,他們也分不清哪一個是跟著他們一起進來的人,亦或者是剛剛進來的其他什么東西。
所有人不說話,但是一種濃郁的陰寒死死地包裹住他們,讓他們脖頸僵硬,汗毛豎起。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神巫突然唱了起來。
門窗外一片昏沉,殿堂內紗幔飄舞。
所有人靜靜跪著,但是他們就突然生出一種感覺,在這里的仿佛不止是他們。
“魂兮歸來!”
“去君之恒干,何為四方些?”
那是《招魂》。
古時之巫用來招鬼的,而如今在這樣的場面里唱起,更是讓眾人敬畏和害怕。
連神巫手上的燈盞也隨之一起熄滅。
那明明就被封得嚴嚴實實的琉璃燈,似乎也擋不住那不知道從何處吹來的陰風。
這樣,一切便都歸于黑暗之中。
“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
“魂兮歸來!”
隨著那一句魂兮歸來,更驚人的畫面出現了。
“嚓!”
云壁之中出現了一只巨大的手,那手從云壁上層氤氳裊裊的云層穿透而下,一抹月光便照射了下來,落在了神巫手上提著的燈上。
那手跨越了陰陽兩界,從九重天上的仙神之界透過那面云壁影響到了這里,而神巫手上的琉璃燈,也真的重新亮了起來。
而隨著那只大手收回,畫面里露出了一副竹簡。
云壁前。
溫佛奴脖子仿佛要強行扭成一百八十度,以一種僵硬且奇怪的姿勢瞪大著眼睛看著這一幕的發生。
尤其是當那手伸出的一瞬間,他直接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爬都爬不起來。
他想要喊,卻不敢喊。
“是真的?”
“還是蘭柯一夢。”
這一瞬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剛剛在外面的篝火下沒有撐住,因此而睡著了。
接下來所發生的,所看到的一切,不過都是一場大夢。
而云壁里細碎的聲音傳來,那是竹簡掀開的聲音。
竹簡在那大手之下緩緩攤開,上面寫著無數人的名字,而后面還有著一連串的年月時辰。
那是人間萬物的生辰。
還有死期。
其他人不知道,但是巫覡們一看到這一幕便明白了這雙手屬于誰。
“這是司命大神。”
所謂司命之神指的是大司命和少司命,大司命掌管凡人的壽數和死亡,少司命掌管凡人出生和子嗣。
凡間的生與死,盡數握在這兩位大神身上。
竹簡上的名字一個接著一個浮現,似乎是無窮無盡地一般。
一個個將名字核對完畢之后,那雙手將竹簡投入云間,朝著下面不斷墜落而去。
竹簡穿過一層又一層云霄,隱約像是九層。
隨后畫面一轉,一條冒著煙氣的熱泉出現在了眼前,那浩浩蕩蕩的泉水并不在地面,而是處于幽暗之中的地底。
畫面不斷地拉近,熱泉上有著一艘奇怪的大船,滿載著密密麻麻的影子朝著地底深處而去。
祭巫跪在地上,此時此刻卻念道。
“不及黃泉,無相見也。”
這是左傳之中關于黃泉的記載,意思也自然明了,眼前他們所看到的冒著煙氣的熱泉,自然就是那傳說之中的黃泉。
只是看到這流淌的熱泉,眾人卻想到了另一樣讓他們熟悉的東西。
就是從神峰之上流淌下來的那泉水。
怪異的船不斷前行,路上接二連三地有陰魂跌落黃泉之中,沒能走到盡頭。
終于,那艘船抵達了黃泉的終點。
那里,一個巍然聳立的巨城出現在地底之下。
那城池修建在一座通往無底深淵的懸崖之上,從懸崖往下看一層又一層,不知道延伸向何處。
到了此處。
一個又一個鬼神隨之出現。
那恐怖的惡鬼厲神或從那城上往下看去,虎視眈眈的望著那抵達黃泉彼岸的游魂。
或出現在道路的兩側,手持著奇怪的法器抽向那些孤魂野鬼。
但是隨著一個身影的出現,所有的影子開始倒退,隱匿入黑暗之中。
云壁下的眾人不論是抬頭的,還是低頭的,亦或者用余光偷偷窺探的。
此刻都感覺到一個恐怖幽暗的影子壓了下來。
那是一個怪物。
三只怪眼,老虎頭,身子就像牛一條。
那就是傳說之中的鬼伯,幽都的神祇和鎮守陰間大門的存在,
“吼!”
那恐怖的神祇鎮守在這座城池之前,所有來此的魂魄都將受其判罰。
溫佛奴聽到那一聲似虎似牛的吼叫聲,他脖頸上青筋瞬間暴起,然后的癱軟在地。
看著云壁上的畫面,不斷地抽搐著,嘴里發出低沉的呃聲。
哪怕是他,也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幽都。”
“鬼伯……幽都……黃泉……鬼伯……”
隨后眼睛一翻白,直接暈了過去。
而另一邊。
陰陽老道站在下面,他的手抬起來,顫顫巍巍地抖個不停。
不是被嚇的,而是興奮的。
隨后,那只顫顫巍巍的手從懷中掏出了什么東西,然后塞入口中。
“咕嚕!”
陰陽道人暗地里竟然吞了一顆丹藥,一旁的弟子嚇得不輕,連忙拉住了老道的袖子。
“道主,都這個時候了,您還服丹?”
陰陽老道偷偷看了一眼左右,立刻悄悄說道。
“一顆仙丹通九竅,服了仙丹才能更靠近仙神。”
“今日何等機緣,服了丹藥才能夠看得真切一些,不服丹,怎能窺探陰陽之道,得生死之玄妙。”
而這個時候,陰陽老道似乎也更加癲狂和癡迷了。
別人畏懼那幽冥之地和鬼伯,遠甚過畏懼豺狼虎豹,而他卻好像恨不得從那云壁里走進去,踏入那個鬼神出沒的死亡之地。
而畫面的最后,幽都的大門轟然打開。
又有什么東西出現了。
老道瞪著眼睛,生怕錯過了什么,死死地看著。
“又有什么出現了?”
他聽見一道光涌入,萬鬼辟易,無數個影子匍匐在地。
他聽到鬼神在嘶嚎,甚至那鬼伯都開始退卻,一只可以塞滿城門洞的虎臂緩緩拉開了城門。
一神輦奔涌而來,出現在那云壁之中。
神輦內。
紗帳下。
神靈的影子端坐于其中,若隱若現。
萬神萬鬼皆隨之而行,一同進入那幽都城之中,云光萬里照耀幽冥,最后消失在最深處。
過后,云壁上的畫影也漸漸消失,重新變成了一面玉璧。
而壽宮之中。
眾人久久未曾起身。
眾人誰也沒能想到,今夜竟然能夠看到如此震撼的場面。
透過這寒食之日的改火大祭,他們仿佛也看到了生死的奧秘,通過那鬼神的來去,想象著那死后的世界。
過了好大半天,眾人這才一一起身。
然而,前方卻有一人久久跪地不起。
再上前一看,那人竟然是天潢貴胄溫司馬,其不知道何時也拜倒在地,眾人都已經爬起來了,他卻依舊未曾起來。
眾人見此,紛紛說道。
“溫司馬果然虔誠,行如此五體投地大禮,看來是要向云神證明自己向道之心啊!”
“看來溫司馬也知道,自己剛剛說錯了話。”
“這應當是向神祇表示自己的悔過之心。”
“懸崖勒馬,回頭是岸,還不晚,不晚。”
“可這是否也太久了?”
眾人等了很久,那跪地的溫司馬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不得已,這才湊上前去。
“溫司馬?”
“溫司馬?”
“該起來了。”
“為何還不起來。”
“溫司馬?”
“不好,溫司馬暈過去了。”
眾人這才發現,那溫司馬早已經昏死了過去。
江晁看著那又是氛圍燈,又是投影儀,又是3D環繞立體影像的壽宮。
乍一看,這完全不像是一座供奉神物或者云神的殿堂。
更像是座電影院。
但是他有些懵,這奇奇怪怪的東西是什么時候弄出來的。
江晁:“你什么時候做的?”
望舒:“有空的時候就裝了一下,反正投影儀和燈都是現成的,喇叭也是之前剩下的。”
望舒言下之意,就是說我可沒有浪費資源哦,都是用一些邊邊角角的料子搭起來的。
但是可以看得出,她很喜歡弄這些華而不實,也沒有太大用的東西。
但是她這樣一說,江晁卻是也抓不住望舒什么錯處。
江晁:“我說的是那影像,你什么時候鼓搗出來的?”
望舒:“你不是很喜歡玩游戲么,這也沒看出來。”
江晁:“看出什么來。”
望舒:“資料片啊。”
江晁:“什么資料片?”
望舒:“開新地圖,一般不都是要發個資料片,弄段CG短片的啊?”
江晁:“你真當我們在打游戲啊!”
望舒:“那就當我們工地完工,來個剪彩儀式?”
江晁:“你這工地叫什么,干嘛一個剪彩儀式弄得這么鬼氣森森?”
望舒:“(黃泉路)網絡數據中心基地。”
這名字,還真配得上這鬼氣森森。
這些時日,地下多層溶洞的工程已經初步整理出來了,至少所有的空間都已經被整理了出來,不再和之前一樣四處漏水,濕氣噠噠。
地面鋪上了水泥,墻面平整貼上了磚。
管道四處縱橫,電線鋪滿了每一個角落,源源不斷地動力隨著這些線纜也將整個地下空間串聯了起來,等待著大顯身手。
而等接下來將各個通道的大門落上,弄好偽裝,安裝好防護系統、監控系統等等。
一期地下工程就基本宣告完工了。
不過工地完工,并不代表著一切結束了。
這座地下基地要用來做什么,將來要干些什么,還是需要慢慢規劃的。
不過目前的打算,就是將這里當作一個儲存信息的中樞樞紐,以其為核心,以地神系統基站為紐帶,一步步將網絡擴散到世界各個角落。
不論是江晁還是望舒,不論是現代人還是人工智能。
他們都有著一個共同點。
沒有網,就會死。
沒有網,就沒有安全感,將網絡和信號鋪設到什么地方,便感覺世界握在掌心。
不過此時此刻,兩人只專注在斗嘴上。
江晁抓住了望舒的馬腳,給予了痛擊。
“所以你整天躲在熒幕后面,說自己努力工作,實際上就是在弄這個?”
“每天一本正經地看起來很認真,實際上是在摸魚。”
人工智能也摸魚,真是世風日下,工心不古。
還有,再想起那出場的時候嚇了江晁腦袋往后一仰的鬼伯,他冷著臉很不滿,聲音也似乎有些不以為然。
“弄個虎頭牛身的怪物嚇唬誰呢?”
“尤其是弄那么突然的音效,只有爛俗的恐怖片才玩突然放大聲音嚇人這一套。”
“還弄三只眼,馬王爺才三只眼。”
望舒不滿江晁攻擊她的杰作,她對于自己設計的鬼伯形象非常滿意,而且突然拉大聲音嚇人雖然很俗,但是很有用不是么。
看那個誰誰誰,不是都嚇暈過去了么?
這就是效果的證明。
“那是鬼伯,鬼伯就是三只眼。”
“你懂不懂?”
“而且它的全名叫做鬼伯防火墻,知道不?”
“防止有病毒入侵的,我做得很有意境的,用意很深遠的,結合了神話和科技,很高深的。”
江晁:“整天正事不做,就弄些亂七八糟的。”
在江晁看來,望舒就是那種經常為了一碟醋包一頓餃子的那種存在。
望舒的反駁也很犀利:“沒有品味,還有,你不整天也沒做什么正事嗎?”
江晁懶得和熒幕里的紙片人計較:“我去鋪網去了,伱在家看家。”
望舒一副很沒意思的表情依靠著欄桿:“說贏了就想跑,說不過就岔開話題。”
衣柜的門打開,里面出現了幾套衣服。
江晁看了看,最后還是穿上了行動比較方便的黑色圓領戎服。
雖然說并不用他親自去將基站安裝到神廟之中去,但是途中說不定也會有一些什么其他的事情。
至少。
穿著這身戎服,逃起命來也要快上一些。
凌厲且帶著一些殺伐之氣的戎服穿上后,江晁看向了另一邊,架子上放著一張面具。
江晁拿起了神巫的面具戴在了臉上,又在鏡子里面照了照,隨后又將面具正了正,感覺差不多了才停手。
這個時候,鏡子里暈染開一陣漣漪。
明月浮現。
緊隨其后的,是一穿著霓裳仙衣的女子。
這鏡子不僅僅是一面鏡子,同時也是一塊熒幕。
斗嘴沒有結束,從大熒幕的戰場,延續到了小熒幕之上。
鏡子里。
女子抬頭望月,孤寂的背影對著江晁,然后突然回過頭來。
說出了一句。
“不用看了。”
“論美貌,你是贏不了我的。”
這種搞笑的話語從望舒這張臉龐,還有那與天上仙娥比肩的空靈縹緲氣質的襯托下,竟然沒有絲毫滑稽感和油膩感。
她用一種波瀾不驚的淡淡口吻將這句話脫口而出的時候,反而讓人覺得很自然。
會讓人油然而生一種嘆服感。
啊,我果然輸了。
然而,江晁不是這種人。
江晁:“你能不能不要玩這種破梗,很油膩。”
望舒:“你又聽出來了?”
江晁:“我怎么可能聽不出來。”
望舒:“那么就奇怪了,為什么這些破梗你都知道呢?”
江晁:“我有權保持沉默。”
望舒眉眼笑了,似乎有些小得意,在她看來江晁說出這番話來代表著他說,算你贏了。
江晁看了看時間,意思是我該出發了。
望舒不再和江晁斗嘴了,靠近了過來,貼著熒幕揮了揮手。
“去吧去吧!”
“玩得開心。”
江晁板著那張不一本正經,也被強制一本正經地臉說道。
“我是出去辦正事的。”
望舒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然后如同倩女幽魂一般消失在了鏡子后面。
江晁關上了衣柜的門,朝著外面走去。
不過這一次他走向的是江邊的那扇門。
在那邊。
兩只山魈已經就位,正在等待著他。
古老的云壁下,萬丈光華浮現的一瞬間。
原本鴉雀無聲呆若木雞的眾人齊刷刷跪在地上,無人再敢直視云壁之上,只有溫佛奴和神巫還面對面地站在云壁之前。
但是此時此刻,場內呆若木雞的人。
變成了溫佛奴。
他僵硬地扭過頭,然后卻什么也看不見。
因為他的視線被那刺目的光充滿,也亦被其所奪走,如同直視天上的烈日。
過了一會。
隨著那光漸漸暗淡下來,殿內又只剩下神巫手上的月影琉璃燈。
“呼!”
一陣風吹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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