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梁岳雙眸一閃,略有疑色。
梁家滿門忠烈,認識他的人多少都有聽說,梁輔國更不會不知道。當初自己將盧家的證據交給他時,他保準就將自己查得底朝天了。
父親在南征之時陣亡這件事,莫非還有什么蹊蹺?
不過雖然心思轉了很多,他一開口還是如實說道:“他當初在南征云鄉國時,為國捐軀。”
“我聽說按照當年的撫恤旨意,你應該成年之后立刻就可以獲得御都衛正職,可是卻白等許久不得空缺,是有這事兒吧?”梁輔國忽然又問。
“的確有這樣一段時間。”梁岳頷首道。
“當年我在刑部時,就接過這樣一樁案子。有當年的烈士家屬告到刑部來,說御都衛侵占撫恤、不予職位,我親自經手查過這件事。”梁輔國緩緩道,“后來發現,此事與權貴子弟侵占職位并無關系。不是說沒有,只是那個數目,絕不至于讓如此多的忠烈之后得不到空缺。”
梁岳聽著他說的話,也略加思忖。
“我便做主追查下去,經過大力去查,果然發現了其中蹊蹺。那就是,得到御都衛那里準備出來的空缺,和實際上應該獲得空缺的人數,是完全對不上的。龍淵城中的烈士后人,要比旨意給出和御都衛準備的人數多許多。你說,這是不是一件怪事?”梁輔國悠悠說道。
“實際陣亡的將士數目,和報上去的傷亡人數不同?”梁岳立刻領悟了他的意思。
梁輔國笑著點點頭,對于他的敏銳很滿意,“當初姜鎮業自中州、南州、越州三大軍鎮各自抽調六萬人馬,帶甲合計十八萬。而整個云鄉國帶甲不過五萬,且將士精銳程度絕比不了我天朝。我查閱了兵部卷宗,此戰三個月滅了云鄉國,大軍一萬余人受傷,六千多人陣亡。”
“這個戰績雖然和帶十萬人就能連滅十幾個國家的唐嵬比不了,可也算是不錯。而且云鄉國民心尚在,老幼婦孺都曾上城抵抗,實際參戰的人數很多,以這樣的代價取勝是可以接受的。”
“可是……”
他的笑容逐漸收斂,“我在走訪了許多當年的老兵之后,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真相。南征軍實際陣亡的數目遠遠超過報上來的數字,至少有三萬人的死亡,被隱瞞了。”
“居然是這樣?”梁岳為之一驚。
謊報傷亡,轉過為功,這可是欺君之罪。何況是這遠遠超過上報的數量,姜鎮業居然就敢隱瞞下來?
梁輔國繼續道:“我發現以后,與你一樣驚訝。云鄉國的情況復雜,戰爭時機并不成熟,當時朝中反對此戰的聲音很多,難度也很大。若僅僅是傷亡超出預計,姜鎮業還不至于大膽隱瞞。他之所以如此行險,我猜有兩個原因。”
他要說的原因,梁岳也猜得到。
首先,這么大規模的隱瞞,皇帝不可能不知道。
果然就聽梁輔國講述道:“當年我雖官小,卻也上得朝堂,對那時候的局勢有些印象。”
“彼時霸山侯唐嵬卸兵權不久,許多舊部都盼望他重新出山,可陛下忌憚其威望才能,不敢再讓他帶兵。”
他私底下跟梁岳說話,已經完全不避諱了。像是這種心照不宣的朝堂秘辛,就這樣直白地講了出來。
既然想讓梁岳介入到這種危險的事情里來,自己再遮遮掩掩就沒必要了。
“軍中威望資歷唯一能與唐嵬抗衡的,乃是鎮國老尚書,可他老人家是堅決反對云鄉國之戰的。言稱西北大戰平息未久,國家再啟戰釁,勞民傷財,弊大于利。”
“可陛下執意要打這一仗,他就需要一把能握在自己手里的劍,來替他在需要的時候東征西討。”梁輔國道:“一直到這時候,定鉤王方才被委以重任。”
這一點梁岳之前也有了解,姜鎮業在西北大戰中雖然因替陛下擋金鉤而封王拜將,可他在軍中威望不足,手下勢力一直不大,只是穩步提升而已。
是到了云鄉國一戰,才首次被推到三軍主帥位置,拿下云鄉奠定地位,歸來不久便升為龍淵三衛執掌。
南征云鄉國就是他最重要的一層金身。
“因為有這一層關系,所以姜鎮業此次出征只能勝,不能敗。即使過程中有不光彩之處,也要盡力掩蓋。”
梁輔國這里說的,就是君臣之間的博弈了。
彼時牧北帝正值盛年,軍中的新巨頭唐嵬令人忌憚,老巨頭齊昆侖雖然放心,可是常常與自己不是一條心。這樣兩個人掌軍,他自然難以接受。
最令人放心的自然是皇族宗室,可即使是宗室中能力最強的將領姜鎮業,能力依舊遠遠不如唐嵬。
即使如此,也只能強推。
智勇仁恕,姜鎮業獨占了個忠。
恐怕要一直到姜鎮業執掌龍淵三衛,成為軍中僅次于齊昆侖的一大巨頭,牧北帝才能安然入睡。
“再有一點……”梁輔國沉聲道,“我當時就懷疑,是不是姜鎮業在此戰中指揮有誤,是由他直接導致了這些將士的陣亡,才會如此害怕此事公之于眾。”
“就在我想要追查下去的時候,宮中有人傳話,讓我停止查辦此案。”梁輔國露出一絲嘲弄的笑,“原本只是一件撫恤不力的案子而已,居然查出如此多秘辛,無端惹人厭煩。當時我的地位還不足以違抗宮中的意思,所以我將此事記下,卷宗封存,一直到了今日。”
梁岳聽著他話里話外的意思,是說現在他的地位已經可以抗旨了?
他今天說的話可真是都不能細想,一會兒一爆。
“就在前不久,伱們幫我拿下了海東侯。”梁輔國繼續道,“他恰好是當年南征的軍需官,我從他這里,又得知了一些當時的內幕,正印證了我的猜想。”
“原來當初南征大軍兵分三路,因為齊家勢力主要在北方,而且路途遙遠,所以南征是從中州以及南州、越州這三大軍鎮選人。可越州軍鎮率兵前來的主將,便是唐嵬舊部,柳時英。”
“西北大戰打得慘烈,陛下敢于放權,有能力的將領就要多帶兵,這才戰勝九鞅。可這也導致當年軍權集中,除了齊家勢力就是唐嵬舊部,很難完全避開。”
“姜鎮業親自統領中州兵馬,另外兩支左右輔助,一共是兵分三路,同時向云鄉國都城進發。按照計劃,應該是在都城之下集結,由主帥帶領一同攻城。可沒想到唐嵬舊部兵強將勇,雖人數最少,卻最先打到了都城之下。”
“姜鎮業擔心柳時英攻城太快,那樣第一個破都滅國的大功就落不到他頭上,便令軍需官停止運輸越州軍鎮的糧草輜重,越州軍鎮的將士行進速度快,軍中存糧本就不多,加上缺少攻城法器,這樣一來便無法進攻。同時他自己加速行軍,率領三萬精兵繞過城池,直奔都城,無論如何也要搶先立功。”
“可被他丟下的三萬后勤軍,卻被前后城池中埋伏的云鄉國軍截殺,全軍覆沒。”
大軍行進之時,恨不得一萬精兵就要有三萬民夫押運,而朝軍中亦是如此。六萬大軍之中,能有三萬精銳已是不少,另外三萬便是負責后勤的隨行兵士,負責押運物資、照顧傷員、傳遞消息等等事務。
眼看大功在前之時,姜鎮業為了爭功,輕騎簡從,就將所有后勤人員都扔在了那里,屬實是將他們推進了火坑。
這些人不遭遇敵人還好,一旦遭遇了大批敵軍,無論是裝備還是武道修為,都沒有優勢。何況還是中了埋伏,便就此全軍覆沒。
就像是戰士為了搶人頭,直接追進了敵方高地,將腳步遲緩的輔助留在了敵人叢中,實在是有些離譜。
“由此他如愿以償立下大功,可是那三萬后勤兵卒,卻永遠留在了云鄉國,連獲得撫恤的機會都沒有。因為圣旨雖然下了,可一旦大規模撫恤,那就很容易暴露出實際的陣亡人數。”
梁輔國看著梁岳的眼睛,“十六年了,還沒有人替那三萬將士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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