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有人來救我們了。”船夫喜道。
他走船出城好幾年,雖然也發生過一些流血事件,可是沒有比今天更離譜的。
如果不是這女子在船上,恐怕那魔修真要殺光所有人。
如今的他心有余悸,只想趕緊跑完這趟,然后回家金盆洗手。
梁岳與曹義則神情鎮定,上面不止有守城士兵,應該還有飲馬監的人才對,他們也不擔心上去以后沒人接應。
唯有那對男女的神情略微慌亂。
梁岳心中默默思忖,那女子如果是問天樓的如意神官,莫非真是與人私奔出來的?
眾人的想法各不相同,場面上突然維持住了詭異的沉默,一直到周遭的壓力消失,轟的一聲,船艙落地。
撤去護罩,他們也終于重見天日。
接著一眼震驚。
此時的游船已經被提到了城關之上,寬闊的城墻上,四周圍滿了長槍短弩、符箓法陣,一層層的披甲勁卒圍在四周,刀槍相對。
船夫怔了一下,覺得有些不對勁。
正常情況下,上面的人明知道是自己的船,拉船的時候肯定要找個僻靜處,帶的兵卒肯定要越少越好,才不會走漏風聲。
怎么……
圍了這么多守軍?
人群之中站著一名金盔金甲的魁梧將領,看裝束應該是今日的城門守將之一。
龍淵城四門每日要有四名神將分別坐鎮,而一面城墻要分成四段,每一段還得有一名監門將軍嚴加巡察。
神將在城門上主要是“坐鎮”,坐在那里鎮守中樞。而十六位監門將軍則是要在自己負責的一段城墻上來回巡視,不能有一絲懈怠,要辛苦得多。
兵部共有四十余名監門將軍,每個人可能要一兩個月才能輪換到來守一次這截水道之上的城墻。
這就是他們趁機斂財的時候。
此刻眾目睽睽,船夫沒有喊人,而是一步上前,道:“小人的游船不慎被卷入城墻下水道之中,多謝諸位軍爺出手相救……”
他本想給出個可以對外講的理由,讓對方順勢而下,可不等他話說完,那金甲將軍踏步上前,閃電般抽出腰刀,噗——
一刀,便將這船夫捅了個對穿。
“呃……”鮮血頃刻從口中冒出,船夫艱難地開口:“將軍……”
“對不住了,兄弟。”那金甲將軍伏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聲,旋即抽刀歸鞘。
那想要金盆洗手的船夫,就此倒地斃命。
他就是這監門將軍親自派出來的屬下,本以為見到對方就心里踏實了,誰知就這么死在了對方刀下,最后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此時,那監門將軍背后的甲士讓開一條道路,才有幾名身著勁裝、腰佩黑刀的身影走上前來,正是飲馬監的人。
“有賊人企圖自水道偷渡出城,守城軍士發現,成功將其擒獲。”那金甲將軍朝著幾名飲馬監黑刀說道,“其余人等,現在交給飲馬監處理。”
“有勞秦將軍了。”那幾名黑刀淡淡說了一聲,便徑直走到曹義身前,齊齊施禮道:“大人。”
看來他們出水之前,這些飲馬監的人就已經來到這里與守軍交涉了。
曹義點點頭,道:“尸體和人都帶回去吧。”
那位如意神官和她的情郎,眼見此刻已經徹底無法悄然離開,那年輕女子終于不再隱藏,亮出手中玉如意,說道:“我乃問天樓神官,奉大神官之命出城。”
那位秦將軍看著她,漠然說道:“如意神官,問天樓的通緝令剛剛發下來,您已經被革去神官之名了,諸司一旦遭遇,須得立即逮捕。”
話音未落,一眾長槍甲士呼喇喇圍攏上前,百十道鋒銳直指二人。
這是神都的城墻,有著大量甲士與無數陣法,即使是宗師境強者想要強闖也要掂量掂量,
何況是他們倆?
二人與周圍守軍對峙片刻,最終也只得束手就擒。
曹義當即下令道:“秦將軍,將問天樓的人押回祖廟,再派一隊人押送這魔修隨我回皇城,不要出紕漏。”
“是!”
明明監門將軍是正四品職,卻老老實實地聽曹義這個飲馬監黑刀的號令。
回返的路上,梁岳小聲問道:“那監門將軍顯然是趁職務之便私下放人出城,監守自盜,如此惡劣,你們飲馬監不打算處置他嗎?”
曹義微微一笑,“陛下叫我們探,我們飲馬監就是耳目;陛下叫我們殺,我們飲馬監才是爪牙。這些事情我都會報上去,除非有命令,否則飲馬監也不會處置任何人。”
“原來如此。”梁岳道。
這番話讓他意識到,飲馬監與誅邪司、刑部這三者是不同的。
刑部是公器,是為黎民百姓賞善罰惡,一切要以國家為本。可畢竟根基在朝中,還要受很多朝廷里的掣肘,有些時候不能做到完全的善惡分明。
誅邪司也算是公器,可根基在玄門,所以做事可以更加肆無忌憚,完全以善惡為準。這可能也是梁輔國上三清山的原因,本質上是向外借刀。
可飲馬監就是純粹的私器,是帝王本人的耳目爪牙,根基就來自于王權維護統治的需要,不分善惡,只為皇帝一個人服務。
所以很多時候他們做的看似是一件事,其實目的大不相同。
“而且……”曹義又深沉地笑了笑,“我猜這個人會沒事的。”
“為什么?”梁岳問道。
“義父說過,拿住一個人的錯處,不殺他,他才能聽話。若是拿住一個人的錯處就要殺,那就沒有人會聽我們的話了。”曹義道。
他覺得與梁岳頗為投緣,這才多講幾句。
這個太子伴讀看起來一表人才、很是正派,但辦起事來陰險狡猾,打起架來不擇手段的……很對胃口。
梁岳了然地點點頭,大概明白他所說的意思。
像是今日那個姓秦的守將,若是飲馬監揭露此事將他殺了,再換另一個守將過來,那新來的人不會買飲馬監的賬。
可如果飲馬監不揭露此事,只是留下證據,那這名守將以后就要聽飲馬監的話,讓他做什么就要做什么。
他一名將軍要聽一個黑刀的號令,就是因為他的生死都拿捏在人家手里。
說白了,這還是私器的做事邏輯。
可就是這種邏輯,才讓飲馬監人人畏懼,行事簡單。如果真的一心為公,在官場上很多事情反而不能做得很順利。
甚至于站在皇帝的角度,可能也是如此。
犯了錯的官員,留著把柄在手里卻不殺,他會感恩戴德,更加忠心的為你所用。比起那些持身端正的官員,反而更聽話、更好用。可能也正是因為這樣,貪腐多年的盧家才能始終執掌工部。
聽起來似乎有內在的道理,可站在梁岳的立場,卻不能認為這是對的。
走到一個岔路口的時候,他說道:“曹兄,我家就在城南,就不隨你回返皇城了,明日我再去飲馬監看看伱們審訊的結果。”
“好。”曹義頷首道:“這一趟多虧你了,要不然平白被郭崇文跑掉,我們都要倒霉。回去之后,我一定為你請功。”
多虧了梁岳的情報,好歹抓回來一個魔修刺客,還有一個意外之喜的問天樓神官,總可以免于一些責罰。
飲馬監不止是對外人狠,對內部也是出了名的嚴苛。
“大家通力配合而已。”梁岳謙虛一笑。
曹義定在馬上,看著梁岳騎著那匹烏云踏雪的寶駒遠去,良久方才回轉馬頭,重新趕上隊伍。
兩人各走各路,揚長而去。
梁岳回到平安巷的巷子口時,正遇上對面走過來一名柔弱女子,仔細一看,居然就是梁小蕓。
他連忙翻身下馬,問道:“小蕓?你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他是傍晚才上的游船,經過那一番折騰,已經是宵禁時分了。平時妹妹從書院一回來就回到家中,此時見她回來晚了,梁岳便有些關心。
梁小蕓只是柔柔一笑,“最近課業緊,我在書院里耽擱了一會兒。”
她在夜風里裙擺飄飄,笑容溫婉,眼神略多一絲空靈,整個人依舊滿是清新的氣質。
梁岳看著妹妹,感覺有些奇怪。
她身上有一股莫名熟悉的氣息,好像在哪里見過似的。
最近自己忙于雜務,和弟弟妹妹相處的時間都很短,還真不太了解他們最近都有什么經歷,改天要好好聊一聊才行。
他與梁小蕓一同回家,正想再多問問,路過大春家門墻時,就見墻頭露出一雙眼睛,“阿岳!你回來啦?”
“大春!”梁岳也笑著回應。
逄春站在那里,比墻還要高幾分,眼睛平視就能越過圍墻。
剛好見到梁岳回來,他立刻迎出來,笑道:“我一直想找你呢!這兩天都沒見到你。”
“嘿嘿。”梁岳也笑道:“我已經知道你的好消息了,天生的神將種子!”
“這個你都知道啦。”大春撓撓頭,道:“多虧你帶我去誅邪衙門,我才能測出來仙體,我太感謝你了。”
“咱們說什么謝?”梁岳擺擺手,“而且是你先有仙體,才能測出來的,又不是我給你的。”
“反正我娘就讓我好好感謝你一下嘛。”逄春道:“誅邪衙門的人都很好,謝主事還說有時間幫我引薦一位神將拜師呢!不知道我到時候能不能成功。”
“神將?”梁岳眼睛一亮,“那也太好了,能拜師成功的話,你可就前途一片光明了。”
“只是有個機會,還不一定就能成呢。”逄春害羞地低頭,“我這么傻乎乎的,哪個神將會收我?”
“那可不一定。”梁岳道:“說不定人家神將就喜歡心性質樸的人,對了……你這幾天沒事多上我家坐坐,就什么也不干,多待會兒也好。”
“我可不敢去。”逄春嘟囔道:“最近李大娘有些奇怪,我每次去找你,都不讓我進門,直接就把我趕走了。”
李彩云的行為是梁家人一起商量好的,以后就不要讓外人進門,以免悟道樹被看出端倪。
可梁岳想的是,大春多去逛逛,說不定能多沾染一些悟性。
至于逄春會不會看出悟道樹的端倪……
大可不必擔憂。
就算沒有偽裝,把一棵悟道樹明晃晃立在那,大春看見了也只會說一句……阿岳真不愧是你啊,家里種的樹都比別人綠一點。
他對好朋友的智慧有著足夠的信心。
于是梁岳拍拍大春的肩膀,“我家別人不讓進,但你例外。”
逄春聽到這話,頓覺一陣感動,重重道:“阿岳,我跟你好一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