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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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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到徐占鰲的首肯,梁岳又繼續道:“涼州的演變其實可以完美呈現這句話,早年間涼人以血勇聞名,身為抵抗九鞅的最前線,丁壯從軍伍、婦孺隨徭役。西北大戰的勝利,涼州百姓出力最巨、流血最多。”

  “可西北大戰數年,涼州打得千瘡百孔、十室九空,戰后卻又沒有得到及時的休養生息,才會釀成后來霸山之亂。如今霸山賊寇難除,其實就是涼州百姓對國朝失去了歸屬感。朝廷在西北之戰后,繼續東征西討,雖勢如破竹,卻失去了半個涼州。”

  “戰無可勝這一句,正應了后面那一句,‘國之勝,非勝也;王之勝,非勝也;民之勝,方勝也’。細數古來大國,絕不會因一城一池而亡,皆是由百姓離心而滅。”

  “好!”徐占鰲終于露出喜色,看向一旁的太子,道:“太子殿下聽懂了嗎,你怎么看?”

  “啊?”太子看著梁岳侃侃而談的樣子,正在滿心羨慕,聽到自己突然被點名了,頓時就一個激靈。

  他不是說得挺好的嗎?

  我怎么看……

  我就坐在這里老老實實地看唄,如果有把瓜子兒就更好了。

  小胖子又不敢怠慢,趕緊起身點頭道:“我覺得梁岳說得對!”

  “他說得確實對。”徐占鰲道:“霸山這件事上,陛下不止一次承認過,當年的抉擇可能就是錯了。兵鋒雖盛,苦戰勞民,如果及時休養生息,涼州血勇就不會變成霸山賊寇。所以即使是雄才大略如陛下,也是會做錯事情的。太子殿下,做錯事情不可怕,只要及時承認,便可重回正道。你若是犯了什么錯誤,主動承認,我可以不訓斥你。”

  “唔……”太子也不是傻子,自然聽出他這是在點自己了,扁著嘴說道:“徐師,是我錯了。我忘記帶書,還拿了梁岳的。”

  梁岳這才意識到,這個徐師的修為恐怕很高。

  自己還以為方才的動作神不知鬼不覺,結果對方都不需要抬頭,早就有所察覺。

  還真是伱在底下做什么,老師在講臺上都看得見啊。

  “很好。”徐占鰲聽到太子認錯,滿意地點點頭,“既然殿下承認了,那回頭把《平鞅九策》手抄十遍,此事也就過去了。”

  “啊?”太子釋然的笑臉瞬間變成遭重的哭臉。

  原來不罵你不代表不罰你啊?

  人生的悲歡就都是來得如此突然。

  課間休息的當口。

  徐占鰲負手而立于園欄桿旁,梁岳站在他側后方。

  太子殿下則在座位上發奮抄書。

  有的時候梁岳看著他,真的很難意識到這是一個快三十歲的人。尤其是在人心叵測的皇家,居然能一把年紀還像孩子一樣,屬實有些神奇。

  不過想一想當今的朝皇帝,再看看眼前這位太師大人,好像也能理解一些了。

  他的長輩們都太強勢了。

  雄才大略的父親、霸道嚴厲的老師、文武雙全的弟弟……

  太子的整個生長環境都一直在被人保護著,同時也壓制著。他只能多聽別人的話,自己盡量少做一些事情,才會什么都不做錯。

  做的事情少,自然就得不到歷練。

  站在這個儲君的位置,倒也不能說他錯。畢竟他已經是太子了,只要不犯大錯,就是最有可能笑到最后的那個人。

  “你博聞強記、學識過人,為何要去御都衛當值?”徐占鰲忽然出聲問道,“如果參加今年的科舉,豈不是前途無量?”

  他既然如此問,自然是很熟悉梁岳的履歷,看來還是提前做了調查。

  “學生家境貧寒,祖父、父親、叔父盡皆為國戰死,母親一人養家。我早些當值,才能幫忙母親分擔重擔,撫養弟妹。”梁岳如實答道。

  “有些可惜。”徐占鰲道:“一朝登科、金榜題名,方是入朝正道。你如今雖然也立下大功獲伴讀之位,可將來升了官,難免還是會被人輕視。好在還有誅邪衙門給你作為后盾,不過玄門仙官的身份,也無法助你再進一步。”

  梁岳知道對方說的都是實話。

  朝官場里科舉出身的人多了,自然就形成了一股風氣。

  靠家中勢力入朝的權貴子弟,或者是梁岳這樣憑功勞入朝的武人,都會處于鄙視鏈的底端。

  而這些科舉出身的官員中,根據不同的書院或是不同的科舉排名,其中也有區別。

  像徐占鰲這般劍道書院出身、又是當年科考榜眼入朝的,簡直就是鄙視鏈的最頂端,各個維度的人上人。

  也難怪他總帶著一股傲氣。

  不過梁岳并不在乎這個。

  如今他玄門弟子的身份進可攻、退可守,若是在朝中發展不順,大不了一走了之。

  如果真是科舉出身,反倒就沒有那么自由了,難免會一入朝就囿于同榜、同院、師承等等,被迫有了派系。

  現在完全不用顧那些。

  老子是仙官,哪管你們這些哩個啷?

  于是他答道:“學生能有今日,已經心滿意足,十分感謝朝廷與太子殿下。至于更高的大志向,也不敢奢求。”

  徐占鰲道:“你若是今年應考,以你才學,不說榜上前三,至少三甲之內定有你姓名。你如果有心,我可以幫你安排書院名師,助你攻讀備考。否則見明珠蒙塵,我總是于心不忍。對太子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梁岳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沒反應過來對方的點撥。

  眼前的人是禮部尚書,四年一度的科舉正是由他主持。

  這些年來,朝廷中很少有人會主動靠近太子,太子也不大會拉攏別人。所以只聽聞有某某官員是六皇子鐵桿,可很少聽說有誰是太子鐵桿。

  太子一派的大人物,也就只有這位禮部尚書了。因為有太師的身份,自動就被綁在了太子的戰車上。一旦太子登基,那他憑借這層身份,立刻就會擁有無限尊榮。若是太子失敗,那他的地位也會一落千丈。

  所以徐占鰲絕對是希望太子好的。

  他這么熱心推薦自己去參加科舉,應該就是想自己以這一途徑入朝,更容易參與到一些實權官職里,將來可以給太子提供助力。

  否則自己現在的太子伴讀是個毫無實權的虛職,誅邪司行走更是個遠離朝堂中心的仙官,對太子的助力也有限。

  只要自己愿意應考,那以自己的能力和這個禮部尚書的老師,前途絕對是不會差的。

  可梁岳實在是不大愿意。

  他現在這幾件事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哪還有功夫備考?

  相比之下,他還是覺得努力修行更重要。

  比起科舉,他也是對強大自身之后參加奪城之戰更感興趣。

  所以他還是婉拒道:“老師如此看重,實在令學生惶恐。可學生畢竟出身玄門,日日修行已經耗費大半精力,又要隨同誅邪司辦事,實在是沒有多余的心力了。”

  “唉。”徐占鰲拍拍他的肩膀,“人各有志,我也不勉強你。無論你在江湖廟堂,記得有我這個老師就好。”

  梁岳聞言,頗有些感動,立刻回道:“多謝徐師!”

  不再稱呼太師大人,而是與太子一樣的稱呼。

  以他現在的身份地位,徐占鰲自然不可能是圖他什么。恰恰相反,這位禮部尚書說出這樣的話,是在告訴梁岳,以后出門可以用徐占鰲學生的身份自居了。

  不再是伴讀與太師那種套近乎的關系,而是真正的師承弟子。

  這是一種很大的認可!

  事實也確實如此。

  雖然現在的徐占鰲看起來老成持重,可如果有人熟悉他,肯定會記得他年輕時候就以狂傲聞名。

  他出身世家,在劍道書院中就是同代最卓越的弟子,唯一一次失敗,是后來在科舉里輸給了劍道書院中另一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弟子——現今的戶部尚書孟守愚。

  后來入朝以后徐占鰲也是晉升最快的新星,二十幾年官至禮部尚書,在文壇同樣才華橫溢,書畫造詣冠絕當代。

  各方面都驚才絕艷的徐占鰲,眼里從來沒有凡人。世間能得到他認可的人,少之又少。

  可是今日一見到梁岳,那一股子外表謙虛、內懷傲骨的氣質,以及足以支撐他自信的才華,都令徐占鰲感到熟悉。

  徐占鰲看著侃侃而談的梁岳,滿眼都是自己年輕時候的影子。

  這才有了愛才之心,有意讓他參加科舉,僅僅一面就承認了他的弟子身份。

  這一邊師徒定調的時刻,那邊正在抄書的太子抬起頭來,見到這一幕,忽然有些怔怔出神。

  原來徐師也可以笑得這么欣慰、這么開心,這么喜歡一個學生嗎?

  原來他也可以拍晚輩的肩膀啊。

  原來師生之間畫面也可以這么溫馨。

  呵呵。

  真好啊。

  為什么我有點想哭?

  雖然這里是東宮,雖然是我跟徐師學習了多年,可是……或許我才是多余的吧。

  突然有點想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

  再見了徐師。

  今晚我就要去遠航。

  自皇城中離開以后,梁岳牽著馬朝前走去,要離開皇城根兒一段距離才可以縱馬。

  今日心情不錯,得到了禮部尚書的賞識,代表以后在朝中又多了一道人脈。雖說這種賞識沒那么值錢,可那畢竟是當朝大佬之一,多少人想混個臉熟都不得門路。

  當今朝堂若是排座次,徐占鰲不說能進第一排,至少第二排是穩的。等將來太子登基,那他這個太師之位立馬開始金光閃閃,必然穩坐第一排。

  這個太子伴讀,當得果然不虧。

  看似實權不如一個九品小官,可接觸到的都是頂尖人物。

  正當他準備上馬的時候,后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馬蹄響。轉過頭,就見皇城方向走出來一輛四馬并拉的車駕。

  隨著馬車出現,后方還有一隊御都衛輕騎隨時護送。

  梁岳見過這輛車駕。

  它的主人正是當朝左相梁輔國。

  皇城附近是見世面哈,剛還在想徐師在朝堂上至少穩坐第二排,這就來了一個穩坐第一排前列的超級大佬。

  梁岳看著這輛車駕朝著自己的方向行來,他牽著馬向側面讓了讓。

  同時還在心里吐槽,要么說朝堂上左相最狂呢,這么寬敞的廣場,就非得往自己這面走。

  可他讓過之后繼續向前走沒幾步,就見那輛車駕橫著從前面繞過來,突然擋在了他的面前。

  一名背著一把金色鐮刀的蒙面護衛,站在車邊,朝梁岳吐出簡短的兩個字。

  “上車。”

  早上好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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