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氣罷了。”
梁岳措辭良久,也只能說出這樣一句話。
看似謙虛,實則頂真。
“我這就將信函遞上去,為你們請功。”胡鐵漢道,“你們這次可屬實是立了大功了。”
梁岳笑問道:“那能轉正嗎?”
“可以考慮,不過具體能不能還是看上官的意思。”胡鐵漢答道:“畢竟嘛,主要的功勞還是得算在正衛身上,你們從衛身上的分量夠不夠,不好說。”
“胡哥。”陳舉將手按在桌上,道:“這次的頭功得算他們倆,我只是從旁輔助,給我記個次功就行了,沒有也行。”
“別胡鬧。”胡鐵漢立刻道:“你家送你來駐所里也是要讓你攢功勞的,這種大魚可不是常能碰見。”
“我沒胡鬧。”陳舉正色道:“梁岳和大春他們更需要這個功勞,我已經是正衛,頂頭上司又沒死,再怎么急也升不了衛官。而這個頭功讓給他們,若能立刻讓他們轉正,這自然最好。”
梁岳感謝地看了陳舉一眼。
這次他沒有推辭。
逄春也感動地拍拍他的肩膀,道:“陳舉,你真好。”
“……”只有胡鐵漢皺著眉毛,只覺這話雖然感人,但也有些奇怪的地方。
簡單聊了幾句,三人笑著離開,又去療傷包扎、歇息了一陣,等到傍晚時分將要回家時,梁岳又去問了一嘴。
“那個縱火犯怎樣了?”他問道:“有交代為何犯案嗎?”
胡鐵漢的表情諱莫如深,“案子已經結了,功勞也給你記上了,你還關心這個干什么?”
“我看他不像是自主犯案的樣子,背后多半是有人指使,所以想問一問。”梁岳如實道。
這個時代的磷粉可沒那么容易制取,應該是朝廷的工部衙門或者是部分修習丹鼎的煉氣士,才有可能流傳著一些秘方,絕不是一個賣酸梅湯的老農能輕易弄到的。
“咳……”胡鐵漢清咳一聲,道:“案子就到這里了結,你也不用再關心了。后續的事情,我會差人處理。”
“怎么?”梁岳一蹙眉,立刻想到其中關節,“背后主使來頭很大?”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奇怪,“哪個大人物會派人來福康坊放火?未免太上不了臺面了,是江湖勢力?”
“你小子確實聰明,可也記得要收斂一點。有些話出了這間屋子,你就爛在肚子里……”胡鐵漢見肯定瞞不住他,也只好說道:“這次的背后主使是龍牙幫。”
“龍牙幫?”
在龍淵城,大概沒人不知道這個幫派。作為一個龐大的幫派勢力,南城最繁華的幾條街都是龍牙幫的地盤,包括紅袖坊在內。
就連三歲孩子,也知道龍牙幫的洪老大是南城最厲害的人。
不過他們很少像尋常的市井之徒那樣打架斗毆、盜搶鬧事,歷來安分得很,暗地里給諸衙門上貢從不手軟,更不會招惹公門中人。
所以梁岳也是只聞其名,沒有機會接觸。
“他們為什么要做這種事?即使誰家商鋪招惹了他們,總不會一整條臨門街都與他們結仇吧?”他繼續問道。
“那伱就不需要知道了,連我也不知道。”胡鐵漢搖頭道:“你只需要記得,咱們想要南城安定,終歸得給龍牙幫幾分面子。”
他的手又指了指上面,“人家通著天的。”
縱火案解決了,晚上不用再加巡夜,梁岳得以早早收工回家。
路過臨門街的時候,沿街的商鋪都熱情地招呼著:“梁都衛!回家啦!”
“要不要來碗餛飩!”
酒館的老夫妻更是熱情招呼:“明天來店里吃飯啊,我請客。”
“……”
福康坊不大,梁岳幫他們抓住縱火犯的消息,一個傍晚就傳遍了。之前大家眼里他只是一個不熟悉的年輕從衛,最多是畏他那身官衣。現在卻是幫大家辦了實事的人,態度自然不一樣,語氣都親切了很多。
不過梁岳心中還是存著一絲愧疚,真正的兇犯并沒有辦法得到懲處,臨門街的百姓也不算徹底安全。
可那都是他能力范圍以外的事情了,也不可能硬著頭皮去管。
好在今日又陰差陽錯立了大功,轉正的事情有了希望,心情總是好的。他路過糕點店的時候,買了二斤棗子糕,弟弟妹妹都愛吃。
他家住在平安巷子,離駐所隔著幾條街,不算遠,片刻便回到了。一進巷子口,就聽到了一個嘹亮尖銳的女高音。
“你這該當千刀萬剮的畜生,拎著兩個糞球兒當眼,也不看看這是誰家的門戶!我梁家滿門忠烈!豈容你這般放肆……”
“再敢過來,我能毀了你!”
“方才不還狗叫來著,你倒是回來半步,看姑奶奶拿不拿你的狗腿下鍋!”
“……”
這聲音太過刺耳,將左鄰右舍直接就凈了街了,原本開著的門窗都接連關上,生怕不小心吃了瓜落。
梁岳連忙幾步趕回家門口。
就見自家門前站著一個身材粗壯的婦女,肌膚細膩能看出年輕時候肯定是個美女,只是眼角皺紋與微白發根盡顯歲月風霜。
正是梁岳的母親,李彩云。
平安巷子里頭一號沒人敢惹的人物。
“娘娘娘……”梁岳上前趕緊拉住她,“這又是怎么了?又是什么人惹著你了?”
“沒人惹我。”李彩云忿忿道,目光還不依不饒看著另一邊巷子口。
“那您這是罵誰呢啊?”梁岳問道。
“罵狗。”李彩云道。
“啊?”梁岳一愣,好么,娘親跟狗都能對線了?
“咱們這是忠烈之家,門戶必須干干凈凈的,這畜生居然敢來咱們家門口撒尿,我罵它都是輕的!”李彩云仍不解氣,“我但凡逮住它,我直接給它連根兒騸掉!”
“對對對!”梁岳將她推回院內,道:“咱們快回去吃飯吧,我都餓了。”
“小蕓和小鵬都回來了,就等你了。”李彩云聽他這么說,便叉著腰回了屋。
梁家這一間四合院,隔開五六個小屋,廚房內早有準備好了的飯菜,兩盤清炒,一碗淡湯。
早年間李彩云給人縫補衣裳拉扯三個孩子,梁家窮困日久。梁岳出去任職之后,多了一份收入,現在還算稍微改善了點,不過也僅僅是勉強糊口。
這也是他迫切想要轉正的一個重要原因,若是有一個正衛,梁家的條件就好起來了。
日子雖然清貧,不過一家人的氛圍還是好的。
桌邊一男一女兩個少年人都已經坐好了。
妹妹梁小蕓身著一襲粉白羅衣長裙,頭發輕輕挽住,素面朝天的臉頰,細眉杏眼,清瘦淡雅。肩頸白皙如美瓷,腰條兒柔順流暢。
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她的個頭兒高挑,身子還顯得很單薄,整個人坐在那里氣質清新,像是剛發芽的小白花兒。
弟弟梁鵬的長相與小蕓有三分相似,面白如玉,眉目俊秀,也是體型稍顯單薄,正是個溫文爾雅的少年郎。
他們倆是一起出生的雙胞胎,今年都十六歲,長得像倒也正常。
只有梁岳這個早兩年出生的,生得濃眉大眼,和弟弟妹妹的五官不甚相同。
三人的共同點是面相都很溫和,看起來全都是人畜無害的樣子。巷子里的街坊們都說,李彩云那么兇悍的人物,居然能養出這么三個秉性純良的孩子,可真是稀奇。
梁鵬見到梁岳,手指悄悄比了個“三”的手勢。梁岳心領神會,輕輕點頭,然后不動聲色地坐下。
李彩云坐下道:“自從你當了御都衛,整天早出晚歸的,咱們家都很少聚齊過吃飯了。”
“可不能全怪我。”梁岳笑道:“小蕓和小鵬如今學業繁忙,他們也經常回來晚的。”
“是啊,你們都長大啦。”李彩云感慨一聲,又問道:“你們倆在書院里怎么樣,都順利嗎?有沒有同學欺負你們啊?”
“娘親,怎么可能呢?”梁小蕓溫溫柔柔地答道:“我們竹林書院只收女孩子,大家都很要好的,書院里先生也很喜歡我。”
“我們南山書院的先生都是飽學大儒,院規很嚴的。”梁鵬也微笑道:“我跟書院同窗都是摯交好友,交游甚歡。”
“那就好。”李彩云欣慰地點點頭,又看向梁岳,“你怎么樣?從衛的活兒很累吧?”
“我正要和娘親說呢,我今日走運,立了小功。”梁岳道:“應該有望升正衛了。”
“哎呀,那可是大喜事!”李彩云頓時喜笑顏開。
一家人母慈子孝,其樂融融地吃完了這頓飯。
然后三兄妹將母親趕回房間,一起收拾完了碗筷,各自回了各自的臥室。等李彩云回到房間,另外三扇門立刻同時打開。
兩顆小腦袋一起冒了出來。
左右探探發現一切安全后,梁小蕓和梁鵬都湊到了梁岳的房間內。
“怎么了?”三人圍著一張小桌坐齊,梁岳便問道:“又開會?”
梁鵬端坐,緩緩答道:“我在書院跟一個同學打架了,他爹是當官的,我擔心他報復我。所以想大家商量一下,看看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