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并沒有什么手癖。
但當三界浪浪子的身影出現,并主動吸引婆羅注意,牡丹下意識咬了下自己的右手大拇指指甲蓋。
她現在必須拖延時間。
三界浪浪子對于整個戰局而言,只算是可有可無的戰力,而對于自家老板而言,也沒什么太深厚的感情,所以牡丹安排三界浪浪子外出搞一波動靜。
若是三界浪浪子無法拖延這片刻之機。
那她就要自己出馬了。
為何要爭取這片刻時間?
牡丹扭頭看向王道長躺著的床榻。
那里,一條淺灰色的光帶若隱若現,自冥冥而來、貫入王機玄眉心。
王機玄的意識已在歸來的路上。
他背后現在是有克制婆羅的大殺器的!
而這個節骨眼上,如果讓劍九、羅田燼、戮神宮副宮主折在那,或是讓婆羅摧毀了槍神宮的主駐地,后續說不定會有更大的損失。
牡丹全程在觀察自己老板的腦電波;
她清楚地知道,王機玄到底與終焉之船上的那群殘靈達成了什么樣的契約。
人族多存留一份實力,老板后續擺脫終焉之船的可能性也就越高……
投影屏幕中,三界浪浪子的嗓音再次傳來。
這次,三界浪浪子開始不斷大笑,那笑聲之中充滿了譏諷,充滿了對婆羅的嘲弄。
婆羅果然來了興致,右手慢慢落下,沒有下達攻擊指令。
婆羅悠然道:“三界浪子,伊娜文明的救星,靈能文明的締造者,一個還算有創造性的天才,利用科技與修行之法結合,是不錯的嘗試。”
三界浪浪子奇道:“你一直借葉子的眼睛在觀察我們?”
“葉子?那個小姑娘?”
婆羅訕笑:
“只是留了一道印記在她身上,用以觀察王機玄何時誕生,牡丹是如何誕生的。
“由此確實得到了很多啟發。
“我其實在地球、伊娜文明留了許許多多的印記,只不過,我不會去干擾無盡星空中的任何事,只是觀察。”
三界浪浪子笑了:“觀察本身就是一種干預。”
“你忽然站出來,莫非是想拖延時間?”
婆羅略微瞇眼:
“讓我猜猜,是不是,你們正想辦法讓王機玄醒過來?”
三界浪浪子淡然道:“果然,天道全知全能,騙不了你。”
“這可不是利用天道的權柄,”婆羅豎起一根手指,優雅地晃動著,“而是基于我對你們足夠了解。”
三界浪浪子苦笑了聲:“其實不是,人死如何能復生?他的尸體就在那,已經開始沒有聲息了,你看不到嗎?”
婆羅不言,只是低頭注視著三界浪浪子。
三界浪浪子嘆道:“其實,你也很羞澀吧。”
“羞澀?”
“是啊,羞澀。”
浪浪子一本正經地說著:
“你不敢直接表達自身的情緒和訴求,又想得到別人的認可,你沒有朋友、沒有家人、更沒有一個可以訴說苦悶的對象。
“我能體會到你的困苦,婆羅,因為生靈在這個世界上,是沒有辦法獨自存在的,我想你之所以想要去高維世界,也只是覺得,自己可以在那里找到歸宿。
“你缺乏的只是一種認同感。
“我確實覺得你有些可憐,這個不是嘲諷,而是自我情緒的真誠表達。”
眾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婆羅忍不住笑了出來,且笑聲之中多是感慨。
他道:“你們已經沒什么招數,只能嘗試用愛來感化吾了?”
三界浪浪子、牡丹同時挑了下眉。
這句話他們就可以斷定,婆羅此刻并不知道王機玄即將歸來。
婆羅自車架上站起身,低頭注視著三界浪浪子,不急不慢地說著:
“我承認,你確實有說對一些。
“我是孤獨的,也是無奈的,我誕生于天道之中,所見是道、所聞是命,所知是理,所學是法。
“我比生靈更高一層,我注定就是為了代表仙界進入高維世界而存在的思維和意志。
“但這并不代表,你可以用一種平等且帶著憐憫的口吻來教訓我,我會對你施以懲戒。”
三界浪浪子聳聳肩:“我不過爛命一條,你隨便。”
婆羅饒有興致地道:“那我讓你在意之人在你面前一個個逝去。”
“那我可謝謝你,讓我六十萬年前的后宮佳麗再次出現在我面前,可以讓我再跟他們見一面。”
“呵,有趣。”
婆羅瞇眼笑著,目中無人,唯有一魂:
“你知道嗎?黑耀死了,因為他覺得我只是玩弄了他,把他當做一枚棋子,其實很多時候,我都是把他當做我一個朋友。
“他跟我太像了。
“早年不滿這個世界的骯臟與黑暗,靜坐抗議、被人極盡嘲諷,覺得靈修者是原罪。
“我的經歷,其實比你們知道的要多的多的多,跟他卻有八分相似之處。
“只是后來,他選擇摧毀靈修文明,借助刃獸締造一個新的文明;而我沒有他這樣的情懷,只是想著能早日升維,離開這個骯臟的世界。
“而你,第二世的王機玄,你其實跟我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三界浪浪子笑道:“一樣的不要臉,喜歡擺弄弱者命運,厚顏無恥地只想逃避而不想去面對……明明能把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因為他們還不配。”
婆羅搖搖頭,嗓音清清淡淡,言語卻字字誅心:
“我不看你們的個體,只看你們的總體,你們總體呈現出來的特質,就是殘忍、嗜殺、欲望無度,仙界之人與獸與蟲有何本質不同?哪怕是文明程度最高的人,依舊恃強凌弱,人吃人。仙人全靠天賦,也就是出生沒了靈根靈體,斷然無法成仙;世家把持資源,權柄總能操控人心。若有權有勢,是否優先滿足自身欲望,全靠自我自覺,而不受任何約束……就不提百族了,它們更是以血統來定實力地位。
“六十萬年前,我因為月神宮主人和牡丹,關注了科技文明和集體飛升,我找到了這條新的路徑,我開始跳出天道的思維邏輯,去思考,去反思。
“然后我突然發現,我第一次為什么失敗,明明我用囤積了數百萬的靈力,用那么多的頂級金仙做獻祭,還有一百多個大羅金仙同時出手,打開了升維之門,但高維世界本身拒絕了我們。
“直到了解了科技文明和集體飛升,我才發現了我們的致命缺陷。
“文明發展程度嚴重不足。
“個人掌握的能量,并不能掩蓋思想的沉疴,飛升體系的建立看似讓仙界超然物外,可除卻上古那次我強行干涉,搞出了八大仙宮,整個仙界歷時這么久,還有什么變化?打打殺殺、你死我活,連一套完整的刑法律令都沒有。
“所謂達者為先,何其野蠻。
“強者恒強,弱者依附,體面難存,毫無普惠。
“有時候我也想,讓人族統一了仙界又能怎么樣?然而每次天道母親給的回應,就是人族內部四分五裂、互相殘殺。
“每每叩問,得來都是生靈本惡。
“你們還總說,是生靈讓天地更加繁華,讓天地充滿生機……那只是站在生靈的角度去看待問題,站在天地的角度去看待。
“生者,癌也。
“所以我打消了帶領仙界完成升華的念想。
“我憎惡這個骯臟且不堪的世界……正如黑耀當初對靈修文明的憎惡。”
婆羅話語一頓,看向三界浪浪子,溫聲問:
“現在,你能理解我了嗎?”
三界浪浪子沉吟著。
他在思考,認真思考婆羅所說的這些話。
這里面其實是有共鳴在的,這共鳴很強烈,他當初目睹伊娜文明得到靈能技術加持后,對其他文明的欺凌、報復、反擊,心底也泛起了一種無力之感。
他陷入過深深的罪惡感;
而這股罪惡感,也是他當初自甘墮落的源頭。
回頭去看,當初那個一心想要幫助伊娜文明的自己,確實有些……過于單純了……
三界浪浪子嘆了聲,開始主動說起了自己與伊娜文明的愛恨糾葛。
婆羅饒有興致地聽著。
這就是勝券在握的表現。
婆羅其實知道,三界浪浪子拖延時間的目的,有可能是為了等什么殺招。
而婆羅現在能做的,除了殺些生靈,也沒什么其他事。
劍九等人的情緒變化,豈能逃得過他的視線?人族并不會答應那三個條件,這場談判早已破裂。
讓這些蟲子試試看。
這種微妙的情緒環繞在婆羅心頭,讓他有了一種久違的愉悅感。
“王哥還沒回來嗎?”
鄭士多已經記不清自己這是第幾次明知故問了。
床上,王機玄額頭依舊被那股灰色的絲線灌入,這絲線已經比剛才濃郁了許多,一股復雜之極又大道至簡的道韻蘊藏其上。
此刻;
艾米娜緊緊握著王機玄的手掌;
小花婷跪坐在王機玄頭頂方位,雙手祈禱狀,不斷施展自己特殊的能力淺吟哼唱;
牡丹則是盯著各項儀器的數據,感應著王機玄的腦電波。
立體大屏幕中,三界浪浪子講述著他的故事,已經說到了他如何構思核心回路。
王機玄突然睜眼!
“醒了!”赤蛇在旁一聲大喊。
牡丹直接撲到了王機玄身旁;艾米娜緊張地幾乎忘記呼吸。
王機玄額頭的絲線忽然繃直,他的身體向上懸浮,空洞的雙眼散出了一縷縷黑氣,死亡大道的道韻包裹他全身。
他的靈魂似乎就要順著這絲線降落。
正此時!
一旁投影屏幕中;
正滔滔不絕講述的三界浪浪子像是察覺到了什么,抬頭看向上方車輦中的婆羅。
漫天高手也在同時抬頭看向高空。
那里,似乎是在天外,一股灰色的云霧翻涌而來,不過瞬息便包裹了仙界上空,其內似乎出現了一個個巨大的詭怪,正不斷對下方嘶吼。
金仙之下的生靈盡皆膽寒;
八九品的金仙都覺得寒毛直豎;
婆羅略微瞇眼,忽然笑了:“原來是打這個主意……王機玄竟會甘愿為船錨?他難道對仙界這些生靈不管不顧了嗎?”
三界浪浪子在下方笑道:“我以人族為先,這可能比較狹隘,但在人族必輸、仙界必毀的前提下,如何讓仙界毀滅,能否在此間占據一些主動權。”
婆羅面色漸漸陰沉。
他蛇尾輕輕擺動,緩緩抬起右手,右手掌心出現了一團閃耀的金球。
婆羅輕輕一拋,金球沖向九重天外,霎時炸出漫天流彩。
那恐怖之影立刻消失不見。
天道大陣全面開啟,死死包裹仙界!
對應的,王機玄懸浮而起的身體重重摔在床上。
他眉心的那條灰色絲帶變得似有若無。
牡丹焦慮地抬手扶額,這個過程她完全幫不上什么。
投影屏幕中,婆羅的嗓音再次響起,依舊是那般輕淡:
“所以,你現在還要跟我繼續聊天嗎?與你聊天十分愉悅,若是你不想聊了,那就回去吧。
“希望我解決了這些敵人后,能泡一壺好茶,繼續聽你聊你的心路歷程。
“王機玄。”
三界浪浪子笑著拱拱手:“貧道三界浪浪子,王機玄之名,已歸第三世了,我不過是一段他不愿接納的記憶罷了。”
婆羅擺擺手,抬頭看向天外。
三界浪浪子轉身化作一縷青煙消失不見。
婆羅已然發話,此間眾高手自不會為難三界浪浪子;甚至還有不少高手,把三界浪浪子列為了稍后巴結的對象。
轟隆。
那層金光在不斷震顫。
有怪物在咆哮。
那怪物無形無質、無邊無際,仿佛遠在虛空,又似乎近在眼前。
婆羅輕輕吸了口氣,雙手緩緩高舉,一層層金光沖向天穹。
天外的那股灰云再次發動沖擊。
整個天地時而明亮、時而陰暗,婆羅的表情也逐漸嚴肅。
王機玄額頭的那根線始終未斷!
此刻,所有人都在試圖幫助王機玄,但每個人都無法真的幫上王機玄。
艾米娜的情感羈絆并不能通過大道傳遞出去;
哪怕此刻赤蛇和鄭士多都在為小花婷輸送靈力,小花婷的歌聲也只能產生極其微弱的影響。
她們的力量就算都加起來,也只是蚍蜉撼樹。
王道長似乎已有部分意識回來了。
他的身體時不時地顫抖,只是雙眼依舊空洞。
牡丹飛速思索著,她想到了什么,立刻發出了兩道指令,一旁角落出現了微弱的亮光,有幾個身影慢慢走了過來。
穿著銀白色緊身作戰服的菱童,扶著床頭低頭注視著王機玄,像是在呼喚他什么;
傅堅的意識親自前來,背著手站在王機玄身邊;
穿著潔白連衣裙的少女,提著兩只大大的行李箱,笑嘻嘻地湊到了王機玄左側;
一身軍裝的周崢德,穿著臟兮兮修理工裝的泰叔,抱著電腦的萬姐,笑起來帶著點賊兮兮感覺的萬小七……
他們盡數到了周圍,低頭注視著王機玄……
“在睡懶覺嗎?”‘菱童’問。
王機玄明顯怔了下。
“你不是要來仙界嗎?仙界就在你面前,而且殘破不堪,你要拯救它嗎?”傅堅沉聲說。
王機玄手指輕輕顫動。
“大哥哥,我在找你哦。”
“老大!我要跟你一起變牛逼!”
“王征,我最好的朋友,你如果能回來就回來吧,哪怕不管這里的事,還有很多人在等你。”
“你很累了,我知道,王征,但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如果有機會,再給我幾個三作之名。”
“這可不是你哦。”
有幾個穿著長袍的身影緩步向前。
一聲聲機玄;
一句句訴說。
直到,兩個老道站在王機玄頭頂,一個清瘦、看不清面容,低頭溫柔呼喚了聲:
“小機玄,做的不錯。”
另一個卻是他掌門師伯泰燁,低頭拍了拍王機玄的肩膀,低聲嘆息:
“仙界,有那么好嗎?”
“也沒那么好……”
王道長用沙啞的嗓音低喃著。
他眼中光芒忽然開始閃爍,那條近乎要斷掉的灰色絲帶忽然光芒大作!
王機玄不知何時抬起的左手死死抓住了這條絲帶,硬向下扯,手臂筋肉暴起!
一束流光自天砸落!
王機玄身周炸出沖擊波,所有人影盡數被掃開!
“啊!”
王機玄嘶吼著。
“啊——”
他死死拽著那條絲帶,身體有一個明顯下沉的動作,整個第二基地的乾坤出現一片片裂痕!
天外,那灰氣之下凝成一只恐怖巨獸,巨獸對仙界的護持大陣正面撞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