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道長眼前恢復光明,已是置身于月神宮上空。
白骨似乎未動,但兩人已是站在一座座不斷旋轉的巨大星璇前方。
王機玄抬頭看著眼前這一切,心底驀然泛起了諸多感悟,仿佛一條時間長河在他面前浩蕩而過,此間躍出了一個又一個人影。
這些人影紛紛試圖掙脫時間的桎梏,卻轉瞬即逝化作了長河的一部分。
‘我們都是時間的組成部分。’
王機玄在心底如此低喃著。
當然,這位白骨前輩并不是帶他過來看風景、找感悟。
白骨明顯激活了一處陣法,此刻正引導著王機玄的一縷元神,在利用陣法推演和測算。
白骨看王機玄從入定、癡神中回轉,暗自點了點頭,對王機玄的悟性和天賦表達了認可,隨后便開始全力催動陣法。
一縷玄妙晦澀的道韻緩緩蕩漾開來。
王機玄眼前微微恍惚,忽然看到那長河的盡頭。
是,一片混沌。
混沌中開始出現微弱的光點,光點如螢火蟲穿過王機玄的元神。
一幅幅或模糊、或正常的畫面,不斷出現在王機玄心底。
他看到了自己。
自己像是蒼老了許多歲,靜靜地坐在一個金屬碑銘前,朝著永恒死寂的宇宙空間緩緩前行,碑銘上寫著與菱童有關的墓志銘。
然而這只是一個光點內的情形;
不同的光點中,他以不同的姿態在做不同的事。
比如,他和穿上了仙裙的艾米娜決裂,艾米娜的眼中滿是絕望,長劍抹向了自己的脖子,而更遠處仿佛有著數不清的敵人……
‘長官,我們無法突破大羅金仙設下的結界。’
‘王哥你小心點,你這一去,我們不知道是不是還能見面,地球這邊我會照顧好的。’
‘王機玄你害的我們好苦!’
畫面越發混亂。
此間甚至還出現了一些恐怖的畫面。
他記憶中的師門仿佛再現,但里面大部分的人都成了骷髏……
終于,王機玄元神無法承受,悶哼了聲,身體變得有些虛淡。
“三世修行,積累果然雄厚。”
白骨的嗓音響起:
“若是換做普通的大乘高手,幾個瞬息也就難以承受了。
“不用多想,這些只是未來可能出現的情形,且每個情形、時時刻刻都在變化,最多只是能看到一瞬。
“我來幫你找下,天道對你的忌憚到底源于何處。
“按理說,想要找到這個畫面的可能微乎其微,但……天道既然鎖定了你,那必然在歲月長河上留下了痕跡……讓我看看……”
白骨逐漸專注。
沉寂已有數百萬年的他,現在已起了好奇心和勝負心。
與天道斗的機會可不太多;
他死后能有這般機會,當真也是奇妙。
王機玄也不知過了多久。
大概三四個時辰,又或是這幾個時辰被拉長了數百倍,王機玄等的有一絲絲煎熬,而他頭頂、背后、腳下,各處星光忽然大作。
“怎么會!”
白骨失聲喊著。
王機玄不明所以,周圍的星辰忽然消散,白骨的身形從繁星中跌落,身周不斷涌出一朵朵金蓮,這些金蓮仿佛遭受了某種莫名力量的侵蝕,在不斷崩壞。
王機玄下意識閉上雙眼,下墜感遍布全身。
等他稍微恢復平靜,元神被巨大的虛弱感包裹,而這虛弱感在快速消退。
王道長睜開眼,元神恢復了對外界的感知,隨之又是一愣。
他眼前的白骨長出了血肉。
這是個渾身皺痕的老人皮膚上像是有著一條條裂痕,隨時有可能像破碎的瓷器般垮掉。
老人嘴角帶著些許血跡,一雙深邃的眼眸深深注視著王機玄。
王機玄問:“前輩?”
“嗯,是我,”老人低聲道,“剛才動用了一絲力量,壓制不住便長出了肉身。”
“前輩沒死?”
“死了,”老人淡然道,“只是死后過了兩百萬年,尸體誕生了一縷意識,我寄托在歲月大道中的印記烙印了我的記憶,又死而生,反倒是在道境上邁出了最關鍵的一步……不過,我心已經死了,我的親朋好友、知己紅顏,都已在這了,我便在這里陪著他們罷了。”
王機玄輕輕點頭,問:“前輩可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
老人的目光依舊深邃,但深邃中多了幾分感慨:
“你有個靈仆叫牡丹,對嗎?”
“是。”
“殺了她。”
“嗯?”王機玄有些不解。
“殺了她,你的危局自解,”老人沉聲道,“在這無數可能中,有那么一種可能,你憑牡丹造化超凡,成為了大羅之上的存在,這是天道所不允的。”
“我憑牡丹,造化非凡?”
“是的,結癥還是在你身上,造化非凡的那個人是你。”
老人淡然道:
“不過那是在很久很久之后,而且只是未來可能出現的億萬可能性中的一種。
“這說明,你跟你那個名為牡丹的靈仆組合起來,是有這種潛力的。
“我能在歲月長河中看到,你背對繁星、破滅一切敵,不過那只是一瞬,如何做到的,也不要問我,我無法回答。”
王機玄:……
反正已經提到了牡丹,那就沒什么好隱瞞的了。
王機玄起身對老人做了個道揖,正色道:“前輩,晚輩之前有事隱瞞,還請前輩恕罪。”
老人笑著搖搖頭:“人之常情,想說可以讓我幫你參考下。”
“好。”
王機玄簡單說了牡丹的特殊,以及那日的天道注視。
老人緩緩點頭,正色道:“天道不是去找牡丹的,那次,天道應該就是去找你的,只是怕引發你的懷疑,從而讓你的注意力放在牡丹身上。”
“為何?”
“因為在天道也好,我這種級別的修士眼中也罷,牡丹和你是一體的,牡丹是你的一部分,就類似于你的本命法寶與你元神,這種關系。”
老人繼續解釋:
“如果你想去搏這一絲可能,我可以為你指一條路找個強者拜師,從而庇護自身。
“修士修行本就逆天而行,這天地間還是有許多大能大神通者,專門喜歡逆天而行。”
“這個就不必了。”
王機玄訕笑著拱手:
“前輩為我指點迷津,已是幫我許多了。
“我來此地,其實也是為了尋找一個對抗天道的路徑,暗教和天羅,就好比是天道的左右手,左右手,那不就是……”
王機玄作出拍蚊子的動作。
老人會心一笑:“你是極為聰明的,本質上來說確實是這樣。”
“所以說,前輩可有這方面的路子?”
王機玄認真地問:
“我認真思考過,想靠我自己去對抗暗教這樣的組織,無異于癡人說夢。
“我這次來找前輩的目的之一,就是想問問,月神宮當年是如何崛起的,我該如何謀劃,拉起一方勢力,保護好友,也庇護自身。”
老人身形微微后仰。
“你想效仿我們月神宮?”
“不錯!”
“那你知道,月神宮為何落敗?”
“前輩曾說過,是敵方大羅金仙太過狡猾,拿前輩沒辦法,卻對前輩的親友下手。”
“不錯,勢力再大、再強,歸根結底都要看最頂尖的那人實力如何。”
老人緩聲道:
“仙界各個地盤都有主了,你想讓自己的勢力崛起,就要去打、去拼、去搶!
“月神宮的路,未嘗不是一個個試圖打破冥頑的勢力,最終的歸宿啊。”
王道長苦笑:“那也總比現在,我這種處處被動的局面要強得多,我是不想只挨打不還手的。”
老人沉吟幾聲。
他下巴長出了一縷胡子,于是開始不斷撫須。
王機玄靜靜等著。
老人道:“也罷,我月神宮也算有一點底蘊,成全你也無妨……你且去吧,三年后來此,只需經過我三重考驗,將這份道承送你又如何?”
王機玄聞言自是一喜。
他起身鄭重道謝。
此行的諸目的都已達成,還有額外超出的部分。
老人擺擺手,笑道:“去吧,外面有個天仙等你很久了,這或許是你另一場機緣。”
外面?
王機玄來不及多問,老人擺手的動作已經打出一束流光,卷著王機玄消失不見。
等王機玄離開后,老人的身形逐漸枯敗,血肉化作泥土落在殿前。
他再次恢復成白骨模樣,走回了角落自己的位置,與殿內這一副副白骨待在一起。
“道友們,這小子還挺有趣。”
各處安安靜靜。
此地空余寂寥。
月神宮外的那棵月桂巨木輕輕搖晃,仿佛已經在迫不及待等待三年之約的到來。
‘憑借牡丹,你有可能……’
憑借牡丹?
王機玄心底不斷念叨著這句話,眼前光影流轉,元神已飛出過往之石,出現在……
這是吳滿懷里?
王道長正要讓吳滿帶過往之石去這找自己的身體,元神忽然像是炸了毛的貓,扭頭瞪著吳滿身前正笑呵呵看著這邊的中年文士。
此文士身著白底錦袍,袍子前繡著祥云仙鶴,腰間束帶外掛著兩三只美玉,手中折扇輕輕搖晃,自有一股難掩的自信。
中年文士拱手道:“王征道友,可否出來一敘?貧道并無惡意。”
王機玄:……
你說沒惡意就沒惡意?
不過,月神宮的前輩好像說了這家伙是天仙修為。
不是說,仙界下凡之人,都會被天道約束,只能讓自己的修為貼近大乘期嗎?
王機玄對此間的彎彎繞繞不甚明了,但他有件事是明白的。
眼前這人,是實打實的仙人;
還是仙界小高手的行列。
那還藏啥,現身就是了。
于是,王機玄元神顯露蹤跡,對中年文士拱手行禮:“見過前輩。”
“喊道友就可,”中年文士笑道,“王征道友不必擔心,貧道非暗教徒,也非天羅眾,對天羅和暗教卻也算熟悉,今日冒昧來訪,只是為了見王征道友一面,順便問王征道友一個問題。”
王機玄和吳滿都是滿頭霧水。
“道友問便是。”
“滅暗教者,仙禁王征……此事道友是否知曉內情?”
“并不知曉內情,”王機玄苦笑,“這當真是無妄之災,我本來只是個混日子的天羅眾,然后就被天道給針對了。”
“哈哈哈!”
中年文士大笑幾聲,扭頭看了看:“這里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可有好酒?可有美味?貧道與你好好聊聊,順便啊,等等其他道友。”
王機玄問:“您的來意是?”
“與你認識下。”
中年文士道:
“我們這一小撮人,不被天道所容,我們也不喜歡鳥天道。
“不過,我們也不能輕易卷入因果,被天道找到機會就會被算計到死。
“大家都沒見過被天道點名針對的修士,還是個仙人都沒成的小修士,于是大家都是無比好奇,想看看你有什么過人之處。”
這中年文士不斷挑眉:
“你先去找身體。
“還有,提醒你一句,有一群暗教徒正在趕過來,三五日后就可抵達此處。
“你可以通知自己親友先逃命,后續你要是想跟我們走,那我做你的推舉人。”
王機玄訕笑一二,扭頭看向吳滿,立刻開始做疏散布置和迎戰準備。
“道友這邊請。”
王機玄放平心態,對中年文士抬手做請,元神卷著過往之石化作一束虹光消失不見。
這中年文士略微思忖。
“那塊石頭好像是一件重寶呀。”
在旁的吳滿頓時神經緊繃。
中年文士卻沒再多說什么,背著手溜達了過去,隨手捏碎了手中的玉符。
呼朋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