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德勤是被五花大綁推進來的。
那些滇軍士兵對他可不會客氣。
張庸也沒有叫松綁。
什么假惺惺作態,不存在的。就是抓你。
會有什么后果,他的智商也想不到那么多。總之,干就是了。
“讓他說話。”
“是。”
滇軍士兵將破布抽走。然后退出去。
韓德勤拼命的咳嗽。艱難的喘息。身體佝僂。好像隨時都要癱瘓在地上。
“保定軍校出來的,身體這么差嗎?”
“張專員,你別太過分。”
“你能如何?”
“我!”
韓德勤當場被噎住。
臉頰幾乎都扭曲了。
過分。
太過分了。
自己好歹是一方大員。
在蘇中這塊地面上,就是于學忠都要賣自己面子。
于學忠只有軍職,沒有民職。只能治軍,卻管不到民政。錢袋子什么的,都抓不到。
而他,韓德勤,卻是槍桿子、錢袋子一把抓。
安靜。
沉默。
張庸開始打哈欠。
身體往后面一靠,雙腳搭在桌面上。
閉目養神。
養精蓄銳。
韓德勤開始的時候也沉默。
但是過了一會兒,終究是撐不住了。被捆綁的難受。氣血不流通。
他已經被捆綁了一天一夜,滴水未進,嘴唇都是干的。說話都困難。繼續這樣下去,他真的撐不住。
“你到底想怎么樣?”
“不知道。”
“什么?”
“我現在很不爽。但是不知道如何處置你。我還沒想好。”
“你……”
韓德勤無語了。
對方又兇殘,又無賴。毫無道德。
最關鍵的是,對方不是裝的。而是本色演出。真特么小人。
“或者你自己說來給我聽聽?”
“絕無可能。”
韓德勤還有最后一絲絲硬氣。
張庸也不著急。繼續閉目養神。感覺還挺舒服的。
沒事。我坐著。你站著。
我們就這樣默默的聆聽外面的秋雨淅淅瀝瀝……
到吃飯的時間,我去吃飯。
然后你繼續挨餓。
“張專員,我們近日無冤,往日無仇……”
“有。”
“什么?”
“你很不給我面子。”
“何從說起?”
“你一直找借口拖延184師的補給。”
“那是滇軍部隊……”
“是我張庸督察的部隊。他們的武器彈藥,都是我解決的。”
“我現在立刻下令全部補發,總可以了吧?”
“我昨天將你抓了,還殺了你的人,現在將你放走,你就不恨我了嗎?”
“呃……”
韓德勤沉默。
不恨?怎么可能?
這個場子,他一定會找回來。
“你看。”
張庸兩手一攤。繼續閉目養神。
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一定會報復。所以,我怎么可能輕易放你?
五百萬大洋,僅僅是開始。后面還得收夠利息。
別人是大人有大量。但我不是大人。我是小人。
沉默。
良久。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韓德勤終于是支撐不住了。知道自己必須放血了。
否則,對方一直不給自己吃喝,這個過程太難受。
但是,這不是最擔心的。
最擔心的是,張庸會另外找人代替自己。
如果自己長時間不出現的話,肯定會有其他人來和張庸聯絡的。
想要巴結張庸的人不要太多。
一旦是其他人被張庸扶持,就會和他韓德勤爭權。
這個套路,估計張庸也懂。
“我雙倍補發所欠的補給。然后再贈送五萬大洋作為撫慰金。”
“說的好像我沒有五萬大洋似的。”
“你……”
韓德勤又被噎住。
可惡。對方又將話題聊死了。
很想一槍打爆對方的腦袋。但是也就是想想。
還是先擔心自己的腦袋會不會被對方一槍打爆吧。對方就是一條瘋狗。
內心暗暗的郁悶。
其實,他也不是一開始就和張庸不對付的。
徐州會戰的時候,他和張庸并無絲毫矛盾。
都是顧祝同的暗示。說巴結張庸的人太多了,如果他可以反其道而行之,說不定會被委座注視到。
委座深諳帝王之術,當然不可能讓張庸一個人獨美。肯定會暗中扶植對手掣肘的。
果然,在暗中刁難了幾次184師以后,他確實受到了重用。
嘗到了甜頭的他,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本來以為山高皇帝遠,張庸不可能出現。拿他沒辦法。
但是沒想到,張庸突然來了。
然后,情況就開始不受控了。
沉默。
良久。
“我劃給184師一塊地盤,總可以了吧?”
“哦?”
張庸眼神一亮。
地盤?好像可以哦!剛才沒想到。
韓德勤:……
糟糕。
說漏嘴了。
給對方將天窗給打開了。
然而,想要將話頭收回來,已經是沒有可能。
無奈,只好悻悻的說道:“揚州,揚州不錯,可以作為184師駐地……”
張庸翻了翻白眼,一句話頂回來,“揚州我需要你給?揚州是我拿下來的。和你有一毛錢的關系?”
韓德勤:……
瑪德。又將話題聊死了。
暗暗后悔。
自己被顧祝同害死了。
顧祝同自己不敢和張庸正面對著干,就用自己當槍。
然而,他的恩主就是顧祝同。是一直跟著顧祝同步步升遷的。烙印非常深。是不可能改換門庭的。
既然跟著顧祝同,就只有一直跟下去。中途換人,只會死得更快。
“高郵。”
“不夠。”
“興化。”
“不夠。”
“東臺。”
“都是些小地方。你打發叫花子呢!”
“鹽城!”
“不夠。”
張庸搖頭。
特么的,沒有絲毫誠意。
冷冷的看著對方。
韓德勤內心也是憋屈的要死。
瑪德。你184師就是一個師。你還想要多大的地盤?
要不要將整個蘇中全部送給你?
我韓德勤自己還要不要養兵了?
“那你餓死我吧!”
“不。”
張庸朝外面擺擺手。
立刻有滇軍士兵進來。拿來一小杯水。
拇指頭大小的酒杯。裝烈酒的。一口一杯那種。裝的是雨水。
直接給韓德勤灌下去。吊住他的性命。
“給他松綁。”
“是。”
滇軍士兵松開韓德勤,然后退出去。
韓德勤身體一軟,然后就坐在地上。
沒有力氣。
奄奄一息。
張庸拿出光頭的手諭,扔到對方的面前。
韓德勤還以為是什么霸王條款之類的,下意識的將其撥弄到一邊。
外面有雨水飄進來,將手諭淋濕了。
風一吹,手諭展開。
“咦?”
韓德勤發現不對。
該死的!
好像是委座的筆跡。
急忙連滾帶爬的去將手諭拿起來。
仔細一看。沒錯,確實是委座的筆跡。是委座的手諭。
是委座寫給張庸的。
“我們的私仇還沒完。現在說公事。”
“公事?”
“你先看完委座的手諭。”
“呃……”
韓德勤急忙低頭細看。
將整份手諭仔仔細細的看完。又深深的回味。
做閱讀理解。很重要。
要深刻領會委座的意思。要揣摩上意。
“這……”
“任務交給你了。”
“這是委座給你的手諭。”
“我不反共。”
“什么?”
韓德勤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不反共?
你知道自己是在說什么嗎?
委座親筆手諭,讓你反共,你居然反對?你這是……
“我說,我不反共。”
“你瘋了。張庸,你瘋了。虧你還是委座的心腹。你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那又如何?”
“你難道不清楚,紅黨才是委座最大的敵人。”
“不好意思,我的敵人只有一個,就是日寇。”
“日寇不會讓委座死無葬身之地。但是紅黨一定會。攘外必先安內。”
“我只打日寇。”
“你,你,你,你瘋了,瘋了……”
韓德勤臉色煞白。
他覺得自己一定會被滅口的。
因為對方說出了可怕的秘密。
只有死人才能永遠保密。
“你可以報告委座的。”
張庸滿不在乎。
這件事,不存在模糊地帶。
想要反復橫跳,偽裝過關,是不可能的。
光頭不是笨蛋。他只是軍事才能比較弱智而已。其他方面都很強的。
至少,他張庸沒有自信,認為自己可以蒙混過去。
如果不表明態度,光頭的試探,會一步一步到來。
還不如直接攤牌。
反正他現在已經不怕攤牌。
有實力!
有底氣!
最多,光頭以后讓自己靠邊站。
但是,對方能拿回去的東西并不多。難道將督察部隊全部調走?
無所謂的。
沒有黃埔系。還有桂系、滇系。
自己的手里有武器彈藥,難道還擔心沒有軍隊?
他只是不想做軍閥而已。
但是,如果光頭逼著自己去做,那也無所謂。
反正攤牌了。
“張專員,你這是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隨便吧!反正,我再說一次,在打敗日寇之前,我是不會參與反共的。”
“你敢在委座面前這么說嗎?”
“你去打小報告不是一樣嗎?”
張庸撇撇嘴。
如果韓德勤是自由身,最多一小時,光頭就會收到消息。
但是,眼下,自己的說話,只有韓德勤知道。暫時還沒有傳出去。估計還要拖一段時間。
“張專員,你這是誤入歧途。”
“你明明有大好的前途,為什么要犯下如此大錯?”
韓德勤反而是語重心長了。
他當然會打小報告。有機會立刻報告。
但是,他也知道,這份小報告上去,吉兇難測,生死難料。
很有可能,委座會為了掩蓋消息,甚至是為了穩住張庸,故意裝模作樣,將他韓德勤給殺了。
帝王心術……
伴君如伴虎……
歷史上,類似的例子數不勝數。
不要以為打小報告就能得到好處了。隨時有性命之憂的。
尤其是張庸這樣的權臣。實力強悍的。
如果讓委座在張庸和他韓德勤之間選擇,首先殺的絕對是他韓德勤啊!
都不帶皺一下眉頭的。
不行。
這件事得謹慎思量。
“反正,在打敗日寇之前,我是不會公開反共的。”
“那秘密的呢?”
“秘密?”
張庸皺眉。
韓德勤立刻感覺自己的機會來了。
還是千載難遇的機會!
自己要讓張庸迷途知返!讓他走上正確的道路!
這些年輕人,一定是受到了報紙媒體的蠱惑,整天嘴上掛著什么民族大義。
你看看張庸說的就是,在打敗日寇之前。一看就是被那些報紙灌迷魂湯了。
所以,他的內心,其實不是不想。是覺得不是時候。
又擔心公開做事,會被人詬病。
都是太年輕。
死要面子的。
能理解。
非常能理解。
所以,這才是自己的機會。
如果自己能夠讓張庸秘密的,積極的反共,絕對是大功一件。
到時候,自己不但沒有性命之憂,反而可以得到委座的重用。
委座當然是希望張庸可以被教化。可以迷途知返。和他真正一條心。打日寇的同時還打紅黨。
畢竟,要是張庸和委座鬧掰了,委座也會元氣大傷的。
“你說秘密是什么意思?”
張庸似乎心動了。
自己沒有好辦法。但是別人有。
他向來很聽勸的。
先聽聽這個韓德勤怎么說。
“卑職在臺前,專員大人在幕后,卑職聽專員大人的。”
“什么意思?”
“卑職愿意做專員大人的馬前卒。”
“說明白些。”
“公開做事的,都是卑職。專員大人不用出面。”
“是嗎?”
張庸很茫然的樣子。
不是裝的。是確實很茫然。沒聽明白。
好像,你韓德勤,和我不是很熟。而且。我還抓了你,殺了你的人。
結果,你現在忽然主動表示愿意聽我的……
我的CPU要燒……
“等等,我還是沒明白……”
“專員大人,你只需要坐視,卑職會將一切都辦好。”
“是嗎?”
“當然。”
“那好吧!”
張庸擺擺手。
算了。想不明白就算了。
這些長期混跡官場的家伙,腦子都太靈活了。
跟不上……
完全跟不上……
“專員大人,卑職抓了一批紅黨成員,卑職立刻安排人送來揚州,交給專員大人秘密處置。”
“你抓的?”
“對。都是活躍在高郵湖北的紅黨游擊隊。有三十多人。”
“交給我處理?”
“對。專員可以將他們秘密處決了。保證沒有外人知道。”
“這……”
張庸似乎心動了。
韓德勤心思越來越活躍。覺得前途一片光明。
你看,年輕人就是臉皮薄,怕被人知道。其實不是不想。是沒有過心理關。
如果自己能夠成功的引導對方過關,以后成為堅定的反共分子,他韓德勤的光明未來,指日可待。
沒有風險。收益巨大。比直接打小報告劃算多了。
等張庸手上沾染的紅黨鮮血多了,不反也得反……
“報告!”
有軍官到來。
說是李長江來了。
“請。”
張庸點點頭。
這個李長江,挺會來事。
反而是那個李明揚,有點擰,不太合群。
“報告!”
片刻之后,李長江就進來了。
后面跟著兩個隨從。各自提著一個很大的棉布口袋。恭恭敬敬的放在張庸面前。
“專員大人,贖金已經籌集完畢。”
“辛苦了。”
張庸站起來。走上前。
李長江將棉布口袋打開。里面都是各種銀票。
脹脹鼓鼓的滿滿兩大袋。五百萬應該足夠。這種數目,肯定是不敢弄虛作假的。
“什么贖金?”韓德勤好奇問道。
“你的。”張庸隨口回答。
韓德勤:……
短暫郁悶以后,又開始暗暗高興。
這個張庸,這么貪財,怎么可能不反共?你就是紅黨最大的敵人好吧?
“李長江。”
“到!”
“你辦事不錯。我記住你了。”
“謝謝專員大人栽培!”
“你去吧!”
“是。”
李長江很高興的去了。
這件事,他的確是下了大力氣的。
在不到一天的時間里,就籌集到了五百萬銀票啊!
終于換來專員大人的一聲贊揚。
以后前途可期。
“你也走吧!”
張庸擺擺手。示意韓德勤可以滾了。
收錢放人。
口碑第一。
“專員大人,紅黨馬上押到。”
“知道了。”
張庸點點頭。覺得有點別扭。
不知道是韓德勤太聰明了,還是自己太笨,總覺得哪里不對。
算了,懶得多想了。
紅黨送到自己的手里,總好過落入他人之手。
至于如何解救,是另外一回事。
休息。
一天很快過去。
傍晚,揚州城再次熱鬧起來。
是大量的火炮陸陸續續的到達。數量非常壯觀。
有繳獲日寇的150毫米、105毫米榴彈炮。還有大量的75毫米山炮。
浦口一戰,繳獲日寇的火炮非常多。
日寇近衛師團,提前做了運輸大隊長。但是不用謝。活該。
暫時全部駐防揚州。畢竟重炮。移動困難。后勤要求也高。
“報告!”
后半夜,紅黨游擊隊俘虜被送來。
總共三十五人。全部帶傷。但是里面黃點數量很少。才五個。
顯然是未成氣候的游擊隊。黃點骨干很少。武器裝備也很差。否則,就韓德勤的部隊戰斗力,打得過才怪。
先關押起來。
等有合適的機會再處理。
韓德勤已經縮回去自己的老窩曹甸鎮了。
“劈劈啪啪……”
“劈劈啪啪……”
第二天一大早,熱烈的鞭炮聲傳來。
揚州警備司令部掛牌成立。184師師長周沖兼任警備司令。
111師也在揚州設置了一個辦事處。負責后勤物資征集等。
揚州畢竟是富庶之地,籌集物資容易。
又有運河可以快速運輸。
平平無奇的小火輪,其實很有用的。
關鍵是,111師的傷兵,可以送到揚州來療傷。這邊條件相對較好。
不知不覺的,揚州就成了國軍重要據點。
當然,日寇是不可能坐視的。很有可能出動重兵進攻。
但是,張庸沒在怕的。
你敢來,我就敢打。誰怕誰呢?
巴不得你來……
眼下,敵我雙方攻勢逐漸趨于平衡,日寇能夠調集的兵力有限。
想要圍攻揚州,就必須抽調其他地方的兵力。
自己在其他地方就有機會了。
抓緊時間清理一塊平地。可以起降雙翼機。
以后,可以高來高去。隨時到來揚州。不怕日寇大兵壓境。
瞬移也行。但是存續時間太短了。
還是需要飛機。
結果……
日寇并沒有來。
日寇重新控制金陵、浦口。
但是始終沒有派軍隊靠近揚州。似乎無視了。
張庸暗暗皺眉。
難道……
這就是東方的靜坐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