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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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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實的心底一下子被悲傷和溫柔充滿。

  他復活以來,就沒有見過父母,一直跟著爺爺生活。爺爺故去后,他便與黑鍋相依為命。

  黑鍋懂事,總是照顧著他,讓他不覺得寂寞。只是到了夜晚,白日喧囂盡去,一切聲音沉淀下來,他才會思念爺爺,幻想自己在父母膝下承歡,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情景。

  然而只是幻想而已。

  現在,他終于看到了娘親,不是在老家箱子里的畫上,而是現實世界里的娘親。

  只是娘親卻像是在畫里一樣,癡癡傻傻的坐在輪椅里,陳棠的呼喚也沒有起任何作用。

  她雖然還有氣息,還有心跳,但莫大的悲傷縈繞著她,讓她遲遲無法醒來。

  陳實來到她身邊,蹲下身子,問道:“她怎么了?”

  陳棠面色黯然:“小十……你死之后,她可能是太傷心了,先是失心瘋了,總是四處找你。后來就呆了,怎么也叫不醒。”

  他們倆像是都忘記了剛才的爭吵,變得溫柔下來。

  陳棠道:“我請沙婆婆看過,沙婆婆說她腦海里的悲傷與痛苦太強了,魂魄不堪忍受,為了逃避悲痛,所以魂魄離體,遠離肉身,無法歸來。”

  魂魄也承受不住悲傷與痛苦么?

  陳實握著娘親的手,手掌很軟,很瘦,隔著皮就是骨頭,手掌并不暖和,沒有一絲力量。

  他沉默片刻,道:“我住哪兒?”

  陳棠微微一怔,道:“前段時間我已經讓丫鬟給你收拾好了房間,待會讓她領你過去。”

  陳實道:“我還有輛車,有條狗,也需要一間房。”

  陳棠道:“我讓丫鬟再收拾收拾,騰出一個房間。”

  陳實在陳府住下了。

  他和幾個丫鬟去搬木車上的東西,又去打掃房間,黑鍋也走了過來,幫他們收拾房間。

  陳棠給他們的房間原本是柴房,后來用來堆雜物,現在西京流行燒煤。西京附近尋到一座煤山,在地底,每日三更天會有人拉著煤車進城,大戶人家的仆人便會去采購煤炭。

  倘若講究一些,便燒木炭,不過得有錢才行。木炭比煤炭貴了很多。

  黑鍋拎著水桶,清掃地面,幾個丫鬟與它聊著天,說說笑笑。這時,黑鍋像是察覺到什么,回頭看去,就看見陳棠在看著自己。

  黑鍋沖他笑了笑,點了點頭,繼續打掃。

  它又轉過頭,疑惑看了看陳棠。

  陳棠收回目光,推著妻子去曬太陽。

  黑鍋愈發疑惑的看著他,陳棠沒有回頭,仿佛沒有感受到它的目光。

  木車在房間里進進出出,車子四側和車底長出澡盆大小的眼睛,好奇的打量新家。

  不過丫鬟們在打掃,它駛來駛去有些礙事,容易擋住人。

  每當此時,木車便長出臂膀,叉著女孩的腰,把她們從車子這一側放到另一側。

  這些丫鬟也不怕,發出咯咯的笑聲,大抵是被黑鍋影響了。

  黑鍋又向陳棠方向看去,陳棠恰恰收回目光,沒有與它對視。

  到了晚飯時間,陳實、陳棠和陳實娘在正堂用餐。丫鬟伺候陳實娘吃飯,她不能咀嚼,須得丫鬟幫忙控制下巴,一點一點咀嚼,把食物嚼碎了,慢慢才能咽下去,很是細致耐心。

  “你不要幫忙。”

  陳棠向陳實道,“萍兒耐心細致,你幫忙的話,嚼不爛就容易噎著。坐下吃飯吧。”

  陳實坐下,幫黑鍋拉出一個圓凳。

  黑鍋穿著人的衣裳,也準備坐下。

  陳棠挑了挑眉毛,神色不快,道:“狗子不能上桌。”

  陳實揚了揚眉毛,放下筷子:“黑鍋可以上桌。在黃坡村老陳家,就是這么吃飯的!”

  陳棠瞥了他一眼,面色一沉:“我是一家之主,我定的規矩。在這里,狗子就是不能上桌!”

  陳實正要拍桌子,黑鍋前爪放在他肩膀上,搖了搖頭,安撫他的情緒。

  陳實收回手掌。

  黑鍋端起飯碗,拿起筷子,起身來到墻角,蹲下吃飯。

  陳實起身,把桌子上的飯菜撥走一半到另一個盤子里,給陳棠留一半,端起盤子和碗來到墻角,蹲在黑鍋旁邊,把盤子里的菜撥一半給黑鍋。

  一人一狗蹲在墻角吃飯。

  黑鍋眼珠子向陳棠那邊示意,讓陳實回去吃飯,免得跟陳棠鬧別扭,陳實搖頭,表示要跟它同甘共苦。

  陳棠捏緊筷子,又放松下來,自顧自吃飯。

  ——家里的桌子不多了,他的月俸本來就不高,再拍碎一張桌子,他只能跟陳實和狗子一樣蹲著吃飯。

  陳實娘坐在桌邊,像是看到父子二人鬧別扭,急得右手指頭抖啊抖的。

  陳棠又驚又喜,只可惜她很快就不抖了。

  “上來吃飯。”

  陳棠想了想,道,“黑鍋坐你對面,別正臉對著我。”

  陳實起身,拽著黑鍋來到桌邊落座。

  陳棠夾菜,放在陳實碗里,淡淡道:“西京高手眾多,不要動不動就影響別人,很容易被人看出你的不同尋常。還有自己家里人,不能影響。”

  他又夾起菜,放在黑鍋碗里,道:“你是跟著我爹的,算是半個家里人,我不問你來歷,也不管你是不是邪祟。我就把你當成家里人看待。”

  黑鍋點了點頭,搖了搖椅子后的尾巴。

  “但是那輛車。”

  陳棠向木車努了努嘴,道,“我養不起它。它飯量太大,我月俸不夠,你得想辦法。”

  他此言一出,陳實也不禁有些犯愁。

  木車的飯量大,一頓要吃十幾斤的靈獸肉,或者吃邪祟也行,但西京物價高,靈獸肉不再是一兩銀子一斤,而是三兩銀子一斤。城里也沒有邪祟。

  每月養車,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陳實有些不信,道:“你沒有貪一點兒?”

  陳棠握緊筷子,又舒展開來,道:“君子固窮,不拿身外之財。”

  “爺爺教你的吧?”

  陳實笑了,“爺爺還說不能拿死人的錢,否則死人晚上找錢會找上你。我原本深信不疑,后來我拿了……”

  他說到這里,戛然而止,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還是個好孩子,只是有點叛逆,差點就說漏了嘴。

  陳棠仿佛沒有聽懂,自顧自道:“我如今是三品官,月俸三十五擔。一擔米,五錢銀子,一個月就是十七兩半銀子。你這輛車,一天吃掉我一個月的月俸。我養不起它。”

  陳實不解道:“家里有丫鬟和仆人六人,你怎么養得起他們?”

  陳棠搖頭道:“他們不是我請來的,是別人塞給我的,每個月丫鬟和仆人從其他人家那里拿錢,不用我花錢。我的月俸,只需要負責家里的日常開銷。”

  他這官,做得著實清廉。

  黑鍋取出一張百兩的銀票,放在桌子上,輕輕推到他面前。

  陳棠眼角跳了跳,搖頭道:“我不能收。”

  陳實道:“黑鍋是我給它的零用錢,它日子過得比較省,沒花完。你若是沒錢用,就先收了。”

  陳棠還是搖頭。

  陳實又取出幾塊金子,道:“這是我在路上賺的,你先拿去用。”

  陳棠額頭綻起青筋,過了片刻,方才道:“我的意思是,你不要想著做紈绔子弟,找個正經營生。你如今是舉人,按理來說朝廷該給你派個官職。西京里肯定有人擔心你惹是生非,多半會給你個官做做,你不要推辭。”

  陳實笑道:“我倒想做紈绔子弟,你沒給我這個機會。”

  陳棠捏斷筷子,用半截筷子吃完晚飯。

  陳實進西京趕考,帶來的震動比陳棠想得更大。

  孩秀才死而復生,進京趕考的消息,已經傳開,當天晚上便滿城風雨,上至三公九卿,下至平頭百姓,都在議論此事。

  “他死后這么多年,復生進京,到底為的是什么?”

  “報仇?還是參加會試,考個功名?”

  “他的先天道胎,已經被人割去,移植到他人身上,他憑什么東山再起?”

  “西京,他遍地都是仇家啊,還敢來西京?”

  “聽說,他體內住著魔,所過之處,死傷無數。”

  “當年,他爺爺殺了我們不少人啊。當時西京的人才幾乎絕了,否則金紅纓,以及其他幾個年輕將領文臣,怎么可能爬上來?”

  “聽說,他跟公子不對付。他怎么敢得罪公子?”

  前內閣首輔嚴羨之此刻也在微微皺眉,此刻,內閣的幾位大臣紛紛前來拜訪他,擠在嚴家的茶話樓中,各自落座,都在七嘴八舌說起孩秀才進京一事,都說牽連甚大,問他該如何處理。

  內閣十三重臣之中,只有首輔張甫正沒有來詢問他的意見,顯然是自有決斷。

  與往常不一樣的是,馮太監一向總是第一個跑過來的,此次居然也沒來,不知道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十三世家,意見很大,都覺得孩秀才當年受了委屈,得補償人家,不能讓孩秀才繼續受委屈了。

  嚴羨之看著眾人,只是冷笑,知道這些人無非擔心陳實眉心里暗藏的魔爆發而已。

  貪生怕死誰不會?

  但難的是解決問題。

  陳實進京,一個舉人而已,進京能惹出多大的事?

  西京,有的是鎮壓他的手段!

  也有的是籠絡他的手段!

  “西京太大了,有本事的人太多了,一個孩秀才丟進去,就像是石子落入靜湖,波瀾乍起,但很快便會平息。”

  嚴羨之待眾人說完,方才不緊不慢道,“人生在世,無非吃、喝、玩、樂,功、名、權、勢,八個字。滿足了吃喝玩樂,就會想要功名權勢。他入京,認祖歸宗,有了家,就有了牽掛,給他一個官,就有了尊卑,再給他一個女人,就有了顧忌,給他一個孩子,就有了不舍。”

  他端起茶杯,輕輕抿了口茶,眉頭振了振,輕聲道:“鐵打的人,都會化作繞指柔。”

  他此言一出,其他十二位內閣大臣都笑了起來。

  有人笑道:“西游記里,孫猴子多能耐?可就是翻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那就給他官,給他女人,讓女人給他生個孩子,消磨了他!”

  剛到子時,陳棠便已經起床,收拾服飾,準備文書,又吃了點東西墊墊肚子,收拾妥當之后,步行去皇城。

  西京內城很多官員都起來了,各自走出自家宅院,有的登上車輦,或者轎子,有的也是步行。

  三更天的時候,天色還早,他們便在午門等候,待到五更天,他們便穿過午門,跨過金橋,來到太和殿前的廣場上靜靜厚著。

  等到內閣大臣到齊,隨著一聲鐘響,眾人方才魚貫而入,進入朝堂。

  朝堂上,真王寶座已經空懸了數千年,但一眾文武大臣,還是對著空蕩蕩的寶座叩拜見禮。

  然后便是議事,先由內閣十三位大臣將各種議題說一遍,一般內閣都有了決斷,只是告知眾臣處理結果,詢問眾臣意見。多數也沒有意見。

  有人上報某地某月某日,發生魔變,或者天災水患,請朝廷派人處理。

  接著便是彈劾,文臣之間相互彈劾,攻訐,說某某貪贓枉法,或者妻兒收受賄賂,然后便在朝堂上打將起來,但都不會下死手。

  幾千年都是這么過下來的,并無稀奇之處。

  陳棠做好分內之事,即便有上奏,也是說明五十省的寶鈔和火藥調度。

  待到退朝,早已天亮,陳棠饑腸轆轆,與其他官員寒暄幾句,便一路走出內城,來到外城。

  沒多久,他來到一家叫做香豆鋪子的店鋪坐下。

  “一碗熱豆漿,不放糖,兩屜豬肉大蔥包子。”

  陳棠吩咐店小二,道,“還有,再包六屜,我吃完帶走。”

  店小二應聲去了。

  過了片刻,便端上豆漿,放下兩屜熱騰騰的包子。

  陳棠剛要動筷子,便見街對面有一個長得與他有幾分相像,但比他還要年輕的秀才雙手抱在胸前,靠在街頭的墻壁上,盯著他笑。

  那秀才單腿站著,另一條腿彎曲蹬著墻,距離他很遠,但聲音卻像是從他耳邊傳來。

  “堵到你了!”

  陳棠對他視而不見,自顧自喝豆漿,吃包子。兩屜包子吃完,豆漿也喝得見碗底,這才起身來到柜臺付錢,店小二已經包好包子,陳棠拎著,走出香豆鋪子。

  對面的秀才起身,與他并肩而行。

  陳棠沒有看他,自顧自向內城走去。

  “聽說你受傷了,傷得不輕。”

  陳棠淡淡道,“你還敢跑出來,就不怕被人趁機做掉?”

  造物小五笑道:“誰敢動我?我此次受傷,不是白受,李家的老祖已經答應告訴我,誰才是得到小十神胎的那個人。你想不想知道那人是誰?”

  陳棠道:“想。但李家老祖不會告訴你。”

  造物小五笑道:“這就要看我的手段了。”

  他話鋒一轉,道:“棠弟,聽說小十進京了,住在你家。”

  陳棠停步,道:“與你無關。”

  造物小五也停下腳步,認認真真道:“他吃了很多苦,你給我對他好一點兒,不要讓他受委屈了。”

  陳棠壓制怒氣:“他是我陳家的人,不是你兒子!”

  造物小五向前走去,笑道:“你教不好,不要這個兒子,那就給我。他叫過我爹,我可以做他五爹。”

  陳棠身軀發抖,咬緊牙關,猛然向他發泄怒氣,怒道:“你總是搶我的!你搶我爹,搶我老師,搶我應該受的父愛,現在還來搶我兒子!你什么都要搶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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