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剛剛露出西山峰頂,拉木加這邊的狂風和暴雪稍稍勢弱了一些。
站在防空洞口的陳鈞就立刻下令,安排戰士前往騾馬道交易區實施搜救。
三排九班的戰士,更是積極。
他們穿戴好避寒的皮帽和大衣,隊伍不再排成一路縱隊,而是以原路線為中心,間隔30米左右呈橫隊撒開。
實施寬橫面,地毯式搜索。
在防空洞避了一晚上的牧民,也匆匆加入到隊伍中,協助查找。
連長和指導員留下布置白天的防衛工作,避免邊境那邊出問題,晚上暴風雪那么猛,不會有人冒險。
可白天就不好說了。
陳鈞同樣跟著戰士一起出動,眾人盯著路過的一山一石,遇到堆積到一起不規則的雪堆都要扒開看看。
天越來越亮,雪越下越小。
騾馬道周圍包括昨天九班走過的路全都巡視了一遍,卻依舊沒有看到人影。
周圍聚集的戰士和牧民,加起來足足數百號人,全都皺著眉頭焦灼不安的四處張望。
眾人是多么希望,那個熟悉的老兵身影能夠出現在眼前。
甚至,有不少人都開始在內心祈禱,禱告著林木能受佛的保佑,平安無事。
陳鈞不信這些,但他也尊重各地的文化習俗,沒有理會周圍戰士的念叨,徑直找到九班的副班長。
要他指出最后一次見林班長的地方。
陳鈞也不是神,但他明白經過了一夜,該發生的必然已經發生。
眼下禱告沒用,必須盡快確定范圍,哪怕摸索著找,敲定大致范圍也好。
在副班長的協助下,陳鈞他們一群人聚集到騾馬道上,知道昨夜最后一次遇見林木的位置后。
陳鈞閉著眼睛想象當時狂風的風向,想象那種環境下,人看不清路,被風雪迷眼最可能往哪邊走。
這些東西沒有任何科學依據,甚至沒有任何經驗支撐,只是為了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罷了。
否則這么大的地區,別說一個邊防連加上幾百牧民了,你就是開過來一個集團軍,也鋪不開啊。
陳鈞說了自己的想法,跟邊防連的干部以及王參謀長分析了當時的情況。
最終敲定西南方向。
三個負責搜救的排,加上密密麻麻的牧民,分兩翼搜索,延伸更遠的距離。
半個小時一個小時.
由于夜里下過暴雪,很多地方積雪的厚度比人還高,搜救十分困難。
陳鈞臉頰都被寒風吹的沒有知覺了,整個人因為熬夜,雙目赤紅,可他壓根不在乎自身的狀況。
依靠內心僅存的希望,一直帶人沖在最前面,誰勸也不好使。
對于戰友犧牲這種事情,陳鈞見過太多太多了,可正是因為見過太多,所以永遠無法真正的接受。
只要還有一丁點希望,他就不會放棄。
搜索的隊伍在外面足足找了六個小時,就在很多牧民都扛不住的時候。
陳鈞眼角余光突然看到百米開在,半空中幾只黑鷹在盤旋,一邊盤旋一邊低鳴。
“槍,槍給我。”
陳鈞干裂的嘴唇哆嗦著出聲,距離他最近的李武界毫不猶豫的將191式自動步槍取下,遞過來。
陳鈞隨手接過,關閉保險,拉動槍栓子彈上膛,連瞄準都沒怎么瞄,抬槍就射。
“砰!!”
一聲脆響。
咔咔咔.
周圍的戰士被驚得全部將槍握在手中,手指放在扳機上,警惕的看著四周。
“別緊張,都放下槍,是團長開的槍,沒事,放下槍!!”
王建星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后,他急忙大聲安撫,這里的戰士畢竟是邊防軍啊,都是從戰火中爬出來的戰士。
聽到槍聲那種警覺可不是開玩笑的,周圍但凡出現一點異動,精神緊繃的戰士就可能會直接開槍。
陳鈞卻顧不上那么多了,一槍打死一只黑鷹后,將槍丟給李武界,抬手指了指黑鷹盤旋的方向:“走,去那里!!”
黑壓壓的人群得到命令后,齊齊跟上。
陳鈞之所以篤定那邊有情況,那是因為他了解黑鷹的習性,這種牲口長時間在一個相對固定的地方飛來飛去。
那基本沒有別的可能,肯定是地面上,有一個可能會成為美餐的弱勢動物。
陳鈞不能肯定,那里是不是有他們要找的人,但至少也要去看看啊。
之所以開槍,一來是為了嚇走黑鷹,避免它們去傷害地上的弱勢動物,二來也是為了做標記。
畢竟這么大一群人趕過去,黑鷹還是會跑,可它們跑了,若是沒有鷹的尸體做標記,茫茫雪地,憑借人力很難在短時間內鎖定位置。
邊防的老兵都明白過來團長的用意,上百號老兵撒開腿抄近路沖到剛才黑鷹盤旋的地方。
距離還有十幾米,眾人就發現亂石堆中躺著一個人。
定睛一看,正是失蹤的林木。
“團長,人.人找到了是.是林班長。”一名身體素質比較好,沖在最前的老兵一臉喜色的匯報。
陳鈞點點頭,直接從地勢稍高的地方跳進雪窩中,艱難的朝著亂石堆趟過去。
林木的運氣還算不錯,他所在的地方雖是亂石堆,好歹風阻不算大,周圍的積雪也沒那么夸張。
整個人橫躺在石堆雪窩中,雙手緊抱自動步槍,臉色灰黃,雙目緊閉。
“林木,林木。”
陳鈞走到跟前,輕輕的在對方耳旁呼喚,后面跟上的戰士,也是一臉驚訝連帶著期望的目光盯著。
可惜,連續呼喚下,林木并沒有任何回應。
顯然已經昏厥不省人事。
陳鈞呼喚無果后,他也不墨跡,用牙咬著自己的手套拽掉,將手從領口伸進林木的衣服里,感覺到對方身上還有絲絲熱氣。
再摸摸脈搏,依舊跳動,從理論上講這還有救活的可能。
陳鈞當即脫下大衣,丟給李武界:“來,用大衣做擔架,把人抬回去。”
“其他戰士盡快跑回去一人,通知連隊衛生員做好營救準備。”
“時間就是生命,都別耽擱了。”
“團長,我來。”
“還有我。”
聽到安排,九班的戰士將李武界擠到一邊,甚至連陳鈞的大衣都沒用,有老兵脫下自己的大衣,四人拽著衣服。
小心翼翼的抬著林木,朝邊防連駐地走去。
陳鈞站在原地怔怔的望著昏迷的林木,一直被抬到簡易擔架上,他才發現林木腳上穿的不是長筒膠鞋。
而是套著一雙皮手套。
想想也是啊,獨自一人在暴風雪中迷失了方向,腳上只穿著一雙膠鞋,根本抵御不住嚴寒。
身體過分的透支,加上寒冷,疲勞,饑餓疊加在一起。
漫漫長夜,很難想象這名老兵經歷了怎樣的痛苦。
目睹這些,陳鈞心如刀絞。
但此刻,時間就是生命,九班的戰士輪替著抬,抄近道不顧一切的奔跑。
只為能夠快一點,再快一點趕到連部衛生室。
陳鈞也加快腳步跟在后面。
可真到了連部之后,還沒等把人抬到衛生室呢,連長高魁就已經集合全連的戰士,所有人員全副武裝。
神色冷峻,肩膀上跨著彈藥袋。
列隊的戰士,看到被抬回來的林木,有不少人臉上露出一絲輕松的笑意,可很快又目光灼灼的盯著前方,一言不發。
直覺告訴陳鈞,連里肯定出事了。
他快步走到高魁身旁,急聲問道:“怎么回事?”
高魁正注視著林木呢,聽到動靜急忙轉身立正,敬禮道:“報告團長,邊境那邊發現大量回竄分子異動。”
“對方正試探著朝我們這邊移動,根據哨塔那邊的觀察情況,回竄分子這次集合了足足有近千人。”
“這么多人?”
陳鈞眼皮一跳,他只是聽聞有這么一幫回竄分子,窮兇極惡,但很少詢問對方的人數。
團部的日志記錄最多的一次也就差不多四五百,這近一千人,人數幾乎相當于大半個步兵團的戰斗力了。
“是啊。”
高魁同樣臉色難看的點點頭:“這幫回竄分子越來越猖狂,今年更是把對面的駐軍給打的不見蹤影,估計是又跑了。”
“對面駐軍不在,拉木加這這邊就會成為回竄分子的天堂,今天上午就發現對方有異動的蹤跡。”
“但人數不多,剛才莫名一聲槍響,徹底驚動了這幫家伙,現在對方還沒有明確的進攻意圖。”
“不過不會觀望太長時間,這幫東西忍不了太久。”
只是在觀望,還沒有進攻意圖。
陳鈞聽到這則消息后,他大致對這幫回竄分子有了了解。
其實說白了,就是一群烏合之眾而已。
對方無非就是發現這邊,一大早出動人群搜救,然后聽到槍聲猶豫不決呢。
不是所有的武裝分子,都像野戰軍那么頑強,陳鈞對于類似的烏合之眾還是比較了解。
沉吟了一會,陳鈞開口問道:“高連長,你打算怎么應對?”
“打,狠狠的打。”
高魁咬牙切齒道:“這幫畜生,以前不會輕易暴露,也不會跟咱們出現正面交鋒。”
“大多都是以邊民的身份出現,三五成群,最多也就一個班的兵力,偽裝成邊民,鬼鬼祟祟。”
“截過我們的物資,還炸過后勤的汽車,背后也偷襲過,這次看來是成了氣候,聚集這么多人,要是不打痛他們,以后沒有清凈日子過。”
“沒那么容易。”
王建星站在一旁微微搖頭:“這幫人惡心歸惡心,可鬼得很,瞧見架勢不對,跑的比誰都快。”
“要是真敢跟咱們正面硬打,別說這么點回竄人數了,就是再多十倍也早就消滅了,問題是這幫人騷擾歸騷擾,他們懂得避開邊防連。”
連長和參謀長兩人神色都沒有多么緊張,畢竟不是頭回跟這幫家伙打交道了。
別看對方聽著人數挺多,你真放倒幾十個之后,那就不用打了,后面那些跑的比雪山老兔子都溜。
追都追不上。
這種敵人最為頭疼,他們戰斗力或許不太行,但騷擾起來,絕對讓你氣到夠嗆。
“我先去哨所那邊看看情況。”
陳鈞想了想又交代道:“不管等下敵人會不會入境,都要做好戰斗準備。”
“老高,你去看看林木的情況,如果允許盡快轉移到防空洞內,避免出現岔子。”
陳鈞說完就走。
高魁哪能讓團長去哨塔啊,那里距離邊境最近,一旦戰斗就是第一線。
只是還沒等他開口,王建星便抬手攔住了他,微微搖頭:“算了,咱們這位新團長你攔也攔不住。”
“我帶著戰士們過去,你趕快通知老鄉,沒有我們的通知不要走出防空洞,做好一場惡戰的準備。”
“我總覺得這次有點不對勁,集合這么多人,可能不單單是為了騷擾,很可能是為了抹黑七十年慶典。”
“盡快做好應對準備。”
“是,參謀長。”
高魁點點頭,轉身調集一個排的戰士,跟著團部的十幾人,一起朝著哨塔走去。
對面有異動,高處的哨塔自然就不會再站人,連里戰士設立的有隱藏觀察哨。
陳鈞他們路剛走一半,就被拉木加邊防連的老兵,帶著跑到隱蔽哨附近查看。
由于昨夜暴風雪的緣故,這隱蔽工作倒是好整,隨便找個大石頭旁邊,那雪堆就比人高。
此時,很多雪堆都被掏出大洞,一群老兵就跟土撥鼠似的,縮到洞里拿著望遠鏡觀察。
戰爭,尤其是在邊防這邊,沒有那么多的高大上設備,陳鈞過來,他這個團長也沒特權,只能跟老兵一樣,鉆進雪洞里。
用望遠鏡隔著拇指大的小孔觀察遠處,尼泊爾木斯河對面的影影綽綽的人群。
從望遠鏡看,河對面集中起來的確實有近千人,在河岸橫向拉開足足兩百米長,黑壓壓的都是人。
對方穿的衣服不太統一,有灰色大衣,也有跟這邊一樣顏色的軍大衣,領頭的人跟個棒槌似的,騎在馬背上,抵近尼泊爾木斯河橋梁。
其實,說這幫人是烏合之眾,都有點對不起這個詞,就這范,也就是沒入境。
否則,陳鈞拿過步槍一槍就能崩了他。
不過,這沒啥可說的。
以前在龍牙,陳鈞出境執行任務,他見過比這還要抽象的武裝分子,那活脫脫就是棒槌。
“他們在這集合多久了?”
陳鈞扭頭看向一旁雪洞里的老兵。
“大概有兩個多小時了,他們知道咱們邊防的厲害,一般沒膽子沖。”
被詢問的老兵,語氣當中多少帶些不屑。
陳鈞搖搖頭沒吭聲,他拿起望遠鏡開始細致的盯著人群看。
王參謀長能猜到的問題,他自然也能猜到,既然這幫烏合之眾以前都不敢正面打。
那這次突然集中,就不會是無緣無故。
總不能是因為搶幾只羊,就這么興師動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