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團這邊配備的車輛,大多還都是上個世紀沒有淘汰的大屁股吉普。
這種老式的純機械車輛,要是論服役時間,比很多戰士的年齡都大。
但卻很適合放在邊防用,主要是皮實耐造啊。
陳鈞坐在這種老式車上,帶上一隊人,還有物資,家信等等,揮手和崔政委告別。
反正他們這隨行的隊伍里,有王建星這個老資歷,巡防邊境倒是也沒啥,至少不會出現迷路啥的。
七月份要是放在內地,那都不用想,必然是一年中最炎熱的時候,到處都是郁郁蔥蔥一副夏日植被茂盛的場景。
可在這荒涼的邊境,前行的一路上,連青草都是稀稀疏疏,甚至走很遠的路,壓根就遇不到一根。
沿著光禿禿的路面,數輛吉普車晃晃悠悠的行駛著。
陳鈞坐在車輛后排,他一邊體會著顛簸的道路,一邊目光幽幽的望向遠處的雪山。
他倒是挺悠閑,可坐在他身旁的李武界,手中抱著嶄新嶄新的191式突擊步槍,那家伙,一雙眼珠子就跟賊眼似的。
滴溜溜的往兩邊看。
陳鈞原本沒想搭理這家伙,可眼角的余光時不時注意到李武界不停的晃動腦袋左右查看。
他忍不住笑道:“怎么了,看你很緊張,是害怕?”
“不,不是。”
李武界先是搖頭,而后想了想又頗為不好意思的抬手撓頭道:“團長,我也不是怕我自己有啥事,我是怕突然碰到敵人我反應不過來,不能保護你。”
聽到他這么說,陳鈞也是啞然失笑,但卻并沒有再說什么。
因為邊防部隊的確存在很多危險,這些危險不一定來自于敵人,同樣還來自于環境,天險。
在353團呆了兩個月,很多觀念都開始變得不同。
就比如說團部的衛生隊,在內地就沒有停尸間這樣的地方,可在邊防是實實在在的有。
內地新兵到單位,首先參觀的就是連隊的榮譽室,那一面面錦旗,獎狀,或者上級的表揚文件都彰顯著連隊過硬的歷史,讓每一個新來的戰士,都以自己連隊為榮。
在這邊不行。
團榮譽室一般是不對外開放,新兵過來直屬大隊也不會讓參觀,因為那里的榮譽,都是代表著沉甸甸的犧牲。
邊防新兵第一站,去的地方只是雪山上老兵的陵園,老兵給新兵講故事,大多也不會以吹牛逼為主。
而是講述和回竄分子的戰斗,告訴新來的戰士,怎么去判斷回竄分子出沒,對方活動的區域都在哪些地方。
遇到那些兇殘的回竄分子,該怎么去戰斗,
恰巧,一年四季中,就只有夏季的七月份和八月份,是回竄分子最活躍的時候。
因為除了這兩個月,其他時間段都是大雪封山,能夠提供通行的道路很少,能通行的地方又被一線哨崗把守著。
像李武界這種剛從內地過來的戰士,只幻想過在戰場上殺敵,哪碰到過可能會動真格的情況啊。
瞧著他實在緊張,陳鈞拍了拍李武界的肩膀笑道:“行了,放松點。”
“先不說咱們不一定會碰到敵人,就算會碰到,你這么一路緊繃,怕是沒等戰斗你自己就先倒下了。”
“好好休息一下,要不了多久這路就不能再開車,只能靠著雙腿去爬,留點精力吧。”
“是!!”
李武界嘴上答應的挺溜,就是動作上依舊沒辦法放松,陳鈞也懶得再提醒了。
有警惕性也是好事,慢慢成長吧。
這次出來巡視團里的防線,陳鈞并沒有安排邊濤跟著一起,那家伙本來身體就差勁,加上年齡大,不如十八九歲的小伙子適應能力強。
出來也是純純遭罪。
更何況,上面調動手續走完后,藏地軍區直接將老邊調任到團后勤,負責給各個營,連,統計物資情況。
有工作,再帶他也就不合適了。
出來前,陳鈞想到這次巡防會很難。
但他沒想到,實際的巡防比他想象的更難。
車輛行駛大概六十公里后,再往上就沒有公路了,只能在補給營地將車放下,物資和人員改為騎馬前進。
馬這玩意,在如今信息化合成化結合的時代,要不是因為來到邊防,壓根就沒機會見識。
這眼瞅著王建星指揮著補給營地的人,牽著一匹匹戰馬從馬廄中出來。
陳鈞忍不住上前摸了摸馬鬃,扭頭看向王建星:“老王,這補給站有馬,我怎么沒見過團部的戰士訓練呢?”
“我記得訓練大綱上,好像提到過軍馬隊列練習,還有騎射訓練的科目。”
“團長,那不是沒有。”王建星笑著解釋道:“是這兩個月正處于夏季,道路能通車,各個補給營地能自給自足,戰馬沒往團部集中。”
“等過了八月份,這些戰馬,大部分都要拉到林芝團部還有軍分區那邊集中豢養。”
“到大雪封山時才練習的勤,夏季都是分派到補給站,這樣也方便從一線下來的同志,能夠快一點到團部。”
“等大雪封山就不行了,物資匱乏,補給站養不起這么多戰馬。”
王建星一邊解釋,一邊把韁繩遞到陳鈞手中,隨即嘿嘿笑道:“團長,騎過馬沒?”
“這巡防要是沒有馬,光靠雙腿走,幾百公里的防線兩個月也走不下來,在咱們,這騎馬可是必須要學會的。”
說真的,騎馬還真碰上陳鈞的盲區了。
主要是他以前,也沒接觸過這玩意啊。
可作為一個團長,眼瞅著旁邊一堆老兵眼巴巴的瞅著,王建星又不懷好意的齜牙大笑。
這俗話說,沒吃過豬肉沒還見過豬跑嘛?沒騎過不代表沒有看過。
陳鈞咧嘴一笑,當即從王建星手中接過韁繩,戰馬都經過特殊訓練,只要身穿軍裝,不大喊大叫,一般不會驚動它。
這點陳鈞還是知道的。
他先是抓著韁繩撫摸著馬鬃以示友好,讓戰馬熟悉他身上的味道后,而后踩著馬鐙翻身上馬。
這笑歸笑,鬧歸鬧。
王建星一看團長那姿勢,就知道他以前沒騎過。
動作雖說流暢,可再膽大的人突然騎到高大的馬背上,沒有經驗的話也會莫名的緊張。
老王趕緊揮手驅散身邊的人,大聲道:“團長,騎馬你就理解成扎馬步就行,只不過扎馬步的地方換到了馬背上,一開始不要直接坐上去,容易重心不穩。”
“尤其是馬快速奔跑的時候,更不要直接坐在馬背上,你先熟悉一下,慢行的時候可以坐,但身體一定要跟著馬背的起伏打浪。”
“要不然還是容易重心不穩。”
“屁股和馬鞍一定要留出一個拳頭的距離,腳蹬也只能踩三分之一,這樣萬一墜馬能快速掙脫,雙腿夾緊馬鞍就行。”
有了王建星做指導,陳鈞學習的速度倒是挺快,但就算是這樣,也足足在補給營地練習了將近三個小時,才準備上山。
不謹慎不行啊。
他們這次巡防,大多數區域都在海拔五千米以上,一個不慎就可能有生命危險,逗留這么久不僅僅是在熟悉騎馬,更是在熟悉分配到自己手中這匹馬的馬性。
所有的戰士都必須熟悉,因為馬和人一樣,都有不同的性子,摸不熟這個,幾百公里的綿延雪山可不是開玩笑的。
等所有人準備妥當。
陳鈞才下令出發。
上山的路更是崎嶇難走,一路都是騾馬道,坎坎坷坷,異常艱難。
當隊伍翻過漳拉山時,其中一匹戰馬突然倒地暴斃,連原因都不知道。
陳鈞只能聽王建星的建議,就地埋葬戰馬,巡視的隊伍繼續前行。
前面三天還好,大多數的道路就算難走,好歹還能騎馬,到了第四天,他們一隊人從漳拉山抵達娘拉山時,連馬都不能騎了。
因為353團巡邏的戰士,有不少人在這邊跌落山崖,團里為了防止悲劇再次發生,一路上釘上了很多提示的木排。
娘拉山以前也有營區,但是在很久以前部隊就撤了,一群人只能留宿在廢舊的營區,趁著夜晚燒火做飯。
巡防隊伍沒啥能填飽肚子的東西,壓縮餅干是有,自熱火鍋也有,但不適合邊防巡邏人員啊。
他們這次是陪同新團長熟悉防線,幾百公里走下來,少說也要一個多月。
壓縮餅干帶多少都不夠吃,自熱火鍋又太占地方,與其帶那么多口糧,還不如給一線的戰士多帶著補給來得更實在。
所以,晚上他們吃的也只是用一些雪水煮沸后放點老梭鏢,也就是內地人說得干菜。
夜晚,皓月當空,廢舊營地的室內堆放不少干柴,戰士們生火取暖,坐在一塊嘮家常。
陳鈞也蹲在火堆旁,搓著被凍得有些發癢的手,怔怔出神。
這次邊防一線行,剛出來沒多久,就讓他見識到了這邊的生活究竟有多苦了。
難怪老爺子會說,內地的兵去了邊疆,哪怕只是躺著不動就算做貢獻了。
還真是不假啊。
不來這邊,誰能憑借想象,知道邊防軍人究竟有多苦?
就在陳鈞怔神時,忙碌了半天的王參謀長拿過被火堆烤熱的水壺遞給他:“團長,喝些熱水暖暖吧。”
火光搖曳,照得整個廢棄營房內的戰士臉龐都是紅彤彤的。
陳鈞抿了幾口溫水,將水壺放到地上,他抬頭看了看廢舊的營房忍不住問道:“老王,這以前應該也是353團的地方吧,怎么給撤了呢?”
“害”
王建星聽到詢問,抬手搓搓發燙的手掌,一屁股坐在地上:“邊防建設也不是一成不變的,隨著防線建立完善程度,營區也要適當的變動位置。”
“團長,今天過來的情況你也看了,有段路楔很多木牌那里,以前被稱為奪命崖。”
“這原先是個加強連駐防,全連總共181人,每年光是主副食都要消耗十萬斤,這還沒算軍裝被服還有軍馬的消耗。”
“吃喝拉撒的物資還有戰斗所需的物資,除了人背肩抗外沒別的辦法。”
“我記得是07年那會,我剛來也沒多久,往這送一次物資,團后勤每次都要租用當地的牦牛,還有幾千只羊,分散分波馱著東西往這送。”
“一開始奪命崖也就是咱們今天下馬的地方,老鄉的羊掉下去太多了,物資也損失嚴重,沒辦法就只能將物資送到奪命崖那邊。”
“換連里的戰士往這邊背,我那時候年輕背過幾次,咱們今天是有軍馬速度還快點,以前那都是一人負重五六十斤,一趟來回十幾個小時。”
“回來后累的人都直不起腰,臉發青,嘴發紫,甚至有不少人暈倒,也有不慎掉落懸崖的。”
“這上面一看不行啊,物資運輸太難了,加上一二百號人每年取暖做飯的柴,都要五十萬斤,正好防線調整,這個營地就被轉移了。”
王建星并沒有說得那么詳細,其實現在國家富裕了一些,很多營地都開始供暖,連配套的吸氧設備都有,這幾年的發展已經很可以了。
擱他剛來那會,奧運會還沒開始呢,國家的基建遠遠不如現在。
他剛到軍營就是在這里駐守,老王小時候家里特別窮,吃不飽飯,雖說后來讀軍校,能吃飽了,但個頭卻停留在一米六多。
說王建星站在陳鈞跟前,就像個小老頭,那是一點都不假。
他剛來這里駐營時,有次砍柴,為了多給連隊準備一些,結果準備的柴火超出自身體重幾十斤,剛背起來整個人就失去平衡。
連人帶柴從山上滾了下去。
足足滾了幾百米遠,也幸好他身板小,背上的柴雖說散落了不少,但還留了一些,死死抓著繩子沒松手,這才被一塊大石頭卡住。
就算這樣,當初跟他一塊砍柴的老兵將他背回連隊后,都硬是躺了一個月才恢復。
十幾歲就差點命喪黃泉,這些事情,老王都沒吭聲。
邊防建設需要的是一代又一代人前仆后繼,他所做的犧牲也沒必要大肆的宣揚。
因為這里,有很多像他一樣的人。
但就算是不講,陳鈞巡視了這幾天,也大致能猜到以前有多么艱苦了。
聊了沒多久,所有戰士困意襲來,一堆人連帶著馬匹全部進到一個屋子休息。
除了需要執勤戰士之外,其他人都是攤開背包,圍著躺在地上休息。
天亮后。
一行人繼續出發,陳鈞登上山頂,對著地圖校正方位,一一對應地形后。
朝著擰拉山出發,巡視的第六天,山上突然飄起雪花,這也讓陳鈞真真切切的體會了一把,什么叫做七月飛雪。
好在他們都是老兵,有足夠的經驗,棉襖始終不離身,大衣也都帶著。
除了他這個團長還有再次榮升為勤務兵的李武界覺得稀奇外,別的戰士沒一人覺得奇怪。
第七天,由團長帶隊的巡防隊伍,終于來到了353團的四營十二連駐地。
邊防團的編制體量一般都比較大,說是團級單位,其實換個名字叫邊防旅都差不多了。
陳鈞在十二連這邊進行了慰問,也將十二連提前整理出來的家書,都送到連隊司務長那里。
看著一個個邊防戰士,背著步槍,穿著大衣,左肩膀斜挎著彈藥袋。
明明嚴肅到極點的戰士,此刻卻一臉興奮的簇擁到司務長那里。
小心翼翼的等待著叫自己名字,如同捧著寶貝般拿到家書,躲到角落里拆開一遍遍的看,還時不時抬起袖子擦掉淚水,生怕打濕信紙的模樣。
陳鈞終于明白出發前,政委說的那句話了。
不到邊防,你永遠不明白一封家書,對戰士們來說意味著什么。
這是他們心里最大的慰藉,也是他們常年堅守在邊疆第一線的底氣和希望。
趁著連里戰士正高興時,陳鈞也顧不上休息,拉上王建星,又帶著幾名老兵離開連隊。
準備登上遠處的哨塔,再對標下手中的軍事地圖。
畢竟是團長嘛。
管理的地方這么大,這是國家對他信任,也是總部對他寄予的厚望。
這次出來,不管怎么說也要徹底搞清楚,353團駐地所有的詳細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