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興龍和馬忠禮像兩只瑟瑟發抖的小綿羊，六神無主徹底慌了。
“林主任，我們，我們真沒做過什么壞事，一直都老老實實工作，甚至連英文歌都從來不唱，夠小心了。”
林三七心想，現在才60年，社會風氣挺好的呀，應該還沒到狂風暴雨的時候，能有什么事情呢？
大家各有各的心思，很快協和醫院就到了，林三七、畢興龍和馬忠禮三人被快速送到了住院部。
這時候住院部門口已經有不少安保人員守著，氣氛很壓抑。
林三七心里松了口氣，心想應該是哪位大人物生病了，否則應該是直接去派出所，而不是來醫院了。
三人先是來到辦公室里，這時候已經有一大群領導等著了，大有三堂會審的架式。
林三七一進門，就看到屠院長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站到一邊，不要說話。
這時候，現場級別最高的程領導看著畢興龍和馬忠禮問道：
“畢興龍同志，馬忠禮同志，這次叫你們過來，是有些事情要證實一下，你們兩位擔任拉米茲先生的主治醫師多久了？
畢興龍咽了咽口水，緊張回答道：“1955年就開始了。”
“那拉米茲先生原來因為什么疾病，一直在你們這里就診？”
馬忠禮還算冷靜，回憶道：
“拉米茲先生有非常嚴重的呼吸系統疾病，比如肺結核，還有肺氣腫，而且時常會有肺部感染。另外他還有基礎疾病，比如高血壓、糖尿病等等。”
“僅僅只有這些嗎？你們再想想，有什么什么漏診或者誤診發生？”
程領導這話一出，屋里的氣氛更冷了幾分，畢興龍和馬忠禮兩人絲毫不敢大意，咬著牙努力回憶起來。
林三七這時候悄悄問了身邊的屠院長一句：
“老屠，這是咋了？看個病還看出麻煩來了？人家外國人就這么牛？愛看看，不看滾，憑什么讓我們的醫生像奴才一樣服侍他們？”
屠院長嚇得臉都黑了，咬牙切齒低聲罵道：
“小祖宗，少說幾句，你知道那個病人是誰嗎？是北歐雪國的大使，今天突然咯血昏迷了，根據郭醫生的診斷是肺癌晚期，沒有搶救意義了。”
“肺癌晚期？”
林三七心想，現在也沒有什么化療放療的，如果晚期也沒有手術指征，那可不就是等死嘛。
“但這跟畢興龍和馬忠禮有什么關系？難道病人得癌了，還要醫生負責？這不是妥妥的不講道理嘛。”
屠院長一手捂著嘴巴，輕聲解釋道：
“你還別說，還真跟畢興龍和馬忠禮兩人有關系，這個病人5年來一直是畢興龍和馬忠禮兩人主管，但他倆都沒有發現肺癌，這不是延誤病情，錯過最佳治療時間嘛。”
林三七一想，如果真這樣，那畢興龍和馬忠禮的確是有責任。
然后心中嘆了一口氣，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得力助手看來又要沒了，估計這兩個倒霉蛋要被送到清海去挖沙子。
這時候畢興龍和馬忠禮互相交流了一番后，馬忠禮開口道：
“領導，我們的診斷沒有問題，我們不知道拉米茲先生現在發生了什么事情，但都跟我們無關，我們也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危害病人的行為。”
緊張過后，馬忠禮的書生脾氣也上來了，說話時不卑不亢，特意挺直了腰板。
程領導沉默了一下，然后沉聲說道：
“拉米茲先生現在在搶救當中，已經陷入了昏迷，郭醫生診斷為肺癌晚期引起的呼吸衰竭，但你們兩人的陳述和歷年的病史報告中，卻沒有提起肺癌，是不是存在著誤診？”
“這怎么可能？”
畢興龍和馬忠禮齊齊驚呼出聲。
“領導，我們是一個月前從協和醫院調到中醫院工作，所以對拉米茲先生的病情印象特別深刻，不會搞錯，拉米茲先生歷年來都有X光片檢查，我們可以肯定就在今年之前，他絕對沒有肺癌。”
領導都是人精，看到畢興龍和馬忠禮兩人的表情就知道這兩人不像是說謊。
心想難道真的是冤枉這兩名醫生了？于是眼神看向了秘書。
秘書從旁邊拿出新鮮出籠的一張X光片放到了桌上，“兩位醫生，這是剛拍的胸片，你們看一下。”
畢興龍和馬忠禮也不客氣，拿過片子就對著窗戶亮光開始讀片。
“這是侵潤型肺結核呀。”
“這些密集點狀是結核，而不是大葉性肺炎的密實片狀。”
“右肺中、上葉的體積是增大的，上葉中葉體積已經大于下葉的體積，斜裂、水平裂下移，這一塊是什么？”
“去年還沒有的吧？”
“對，去年沒有的，我記得清楚，密集的結節影不按正常肺葉段分布，看起來像肺癌。”
“不對，這塊球型陰影不規則，像是什么東西堵著了。”
兩人商量了半天，程領導也有些不耐煩了：“怎么樣，你們還有什么反駁意見？”
馬忠禮放下片子，這時候有點點猶豫，但還是開口了：
“領導，我們不認為這是肺癌，最大的可能克雷伯格肺炎，或者是真菌性肺炎，或者結核球也不能排除。”
“我提醒你們兩位，我們需要的是肯定，不是模棱兩可，不要什么大概、可能、說不定。”
郭建喬就在角落里，既然要當面對質，他這位現任呼吸內科主任兼搶救小組負責人當然要出席。
原本他看到畢興龍和馬忠禮有些心虛，畢竟他倆才是協和呼吸科的業務骨干，學術權威，他頂多只能算是個中級醫生。
但是既然現在畢興龍和馬忠禮不能準確說出病因，那他又抖起來了：
“畢醫生，馬醫生，現在無論從臨床癥狀還是X光片都顯示這就是肺癌，你們兩位也太大意了，怎么能把外賓的生命當兒戲，害得我們協和醫院現在陷入了被動啊。”
外事部門眾人的目光齊齊看向了畢興龍和馬忠禮，眼神中充滿了鄙視，心想怪不得被協和醫院清退了，原來是水平不行。
畢興龍和馬忠禮兩人則是漲紅著了臉，有一種百口莫辯的感覺，不知道怎么解釋。
這時候林三七也拿過了X光片看了起來。
一看就看出問題了，其實這就是支氣管擴張出血堵塞支氣管后，出血向肺內倒灌，然后形成了一個鼓鼓的血包。
再加上這個位置還有一個結核球，然后血包和結核球剛剛的陰影重疊在了一起，這才看起來像是一個不規則的高密度陰影，非常像是肺癌。
會產生這種誤會，主要也是協和醫院的X光機是400毫安的落后機器，清晰度不夠高，沒有立體感。
如果用CT拍一個，就可以明顯區別開來。
林三七之所以能看出來，一個是他自己的基本功扎實，名校醫學本科生水平絕對不比普通學校的研究生差。
第二個也是他實習時曾經遇到過類似病例，當時病人是在鄉鎮醫院拍了X光片被診斷為是肺癌，家屬不甘心送到了省城來，然后證實是虛驚一場。
經驗醫學嘛，只要看到就會印象深刻，下次就不會搞錯了。
林三七還在讀片呢，那邊程領導已經開始不高興了：
“畢興龍同志，馬忠禮同志，如果你們不能提供進一步的證據，那我們只能認為你們是誤診了。
因為你們的失誤造成了一位外賓瀕死，給我國的外交事業造成重大損失，鑒于你們負有不可推脫的嚴重責任，你們就不要回中醫院了，等候處分吧。”
郭建喬一聽，心中一喜，但表面上還是很嚴肅的樣子：
“唉，痛心疾首啊，我做為科室負責人，慚愧慚愧。”
“你是應該感到慚愧，連這么簡單的一個問題都看不出來！”
林三七突然的發聲，讓辦公室的眾人都驚呆了，紛紛回過頭來。
屠院長馬上扯了一下林三七的手臂：“小林，你別亂說，這事性質非常嚴重，你不要自己栽進去！”
林三七早就看到郭建喬了，也想到了他當初在昌平門診時那種不負責的情景。
現在一看，在同事面臨處罰的時候，這位郭醫生不但不幫著前同事說好話，反而在落井下石，那他林三七可就忍不住了。
再說了，畢興龍和馬忠禮的醫術水平他心里有數，哪怕為了肺結核事業，他也要保住兩個手下。
郭建喬一聽就急了，他已經忘了林三七這個曾經的病人，但有人當眾不給他面子，甚至否定了他的診斷，這能忍？
別忘了協和是這個國家最好的醫院，沒有誰能牛得過協和，這點郭建喬有這自信。
“你哪位？你憑什么說這不是肺癌？”
程領導這時候也看向了這位突然發生的年輕醫生，他不介意林三七的冒犯，反而覺得有人反駁是好事，這說明事情還有轉機，不用讓中方背鍋。
“我叫林三七，是首都中醫院肺癆科主任，目前正在攻克肺結核，噢對了，前段時間的昌平流感疫情也是在我的主持下消滅的。”
郭建喬不屑道：
“我以為是誰，原來是中醫郎中啊，什么時候中醫也可以點評我們西醫，也會看X光片了？你們不是講究懸絲診脈的嘛？”
林三七這時候拿起片子，笑道：“那今天我這位中醫大夫就教教你如何讀片，如何結合臨床做出準備的診斷來：
老年男性，反復咳嗽發作10余年，說明病程長。曾診斷肺結核，一直不規則間斷性治療，再看這片子，這里，像不像個結核球？
咳嗽急性發作2天，咯血伴呼吸困難，這提示是肺部、支氣管內的血管破裂，至少胸膜病變不是主要因素。
面色蒼白，這提示可能失血量較大，病人收住院后不久即昏迷不醒，這可能失血量較大所致。
從以上幾點，說明支氣管擴張繼發肺部感染、肺栓塞均有機會，偏偏就不像是肺癌。
所以我認為致病原因是咯血血塊阻塞，這么解釋，右肺的陰影的元兇似乎已經有些端倪。
反復咳嗽發作多年，肺部反復感染，右肺中葉周圍淋巴結豐富，引流不暢，引發支擴；支擴都常伴有肺實變，本次屬于急性發作。
至于這次片子上的陰影，完全就是咯血塊阻塞，引起肺栓塞，繼而肺梗死，表現為肺出血、水腫，肺內出現圓形或密度不均的片狀浸潤灶、纖維索條影以及盤狀肺不張。”
屠院長和葉副院長一聽，思索過后突然眼前一亮，心想林三七說得非常有道理。
畢興龍和馬忠禮這時候就像是茅塞頓開一樣，突然醒悟過來，繼而連連點頭，對于林三七的醫術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當然這也與他們在最困難的時候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有關，否則也不那么容易讓他們馴服。
程領導和一干外行干部，則一個個皺著眉，因為林三七說了半天，反正他們是一句沒聽懂，只知道一點，林三七否定了肺癌可能。
郭建喬卻像被踩中尾巴一樣急了：
“這都是你的主觀猜測，你有什么證據否認我的肺癌診斷？”
大家一想也是，索性病人死了，還可能通過尸體解剖來確定病因，現在病人昏迷著，連基本的穿刺活檢都做不了，的確難以確診。
這時候就陷入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尷尬場面了。
林三七既然已經知道了病因，也知道了怎么治療，心中自然是有底的，于是自信地說道：
“既然協和醫院治不好的病人，盡管交給我們中醫院來治，送到我們醫院去，我保證一周內就讓病人康復。”
林三七這話一出，程領導就皺緊了眉毛，顯然他并不太信任林三七夸下的海口。
郭建喬一聽，心中一喜，心想這是你林三七自己找死的，那就不要怪我了。
剛好這個燙手的山芋他還不想接收的，本來就想讓家屬把人拉回去等死，但上級和家屬不接受這個提議，現在有人接盤了，豈能錯過？
“好，林三七同志，那就讓我們看看你們中醫到底有什么本事，轉院，現在就轉院！”
屠院長在旁邊聽了同樣皺緊了眉頭，覺得林三七真是有些飄了，不知天高地厚：
“小林啊，我知道你們中醫院跟我們協和醫院有些意氣之爭，但今天這位外賓的身份特殊，可不能開玩笑，萬一出點事情誰都保不了你。”
就連畢興龍和馬忠禮也是哆嗦著勸道：
“林主任，就算病人不是肺癌，但現在已經陷入昏迷休克，呼吸衰竭，恐怕也撐不了多久，這樣的病人我們中醫院接手……”
所有人都不看好，都覺得林三七有點瞎胡鬧。
林三七心想，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你們越不看好，到時打臉就越厲害，不是越能體現他林三七醫術的高明嗎？
西醫跟中醫一樣，名氣很重要。
尤其是林三七要搞的肺結核課題，這是前無古人的事情，怎么樣才能取得病人的信任很關鍵，病人信你，才能配合你，醫從性好。
如果病人不信你，治了兩個月沒好就失去了耐心，到處罵你是騙子，你名聲要不要了？
偏偏肺結核的治療過程最短也要6個月，一般人很難接受和配合。
但如果他林三七成為首都第一名醫，能治別不能治的病，這個名氣打出去了，哪個病人以后敢在他面前炸刺？
所以林三七今天突然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站出來要接收這個外國病人，絕對不是圣母心泛濫了，而是有著他自身利益考慮的。
程領導坐在辦公桌后面，見勸不動林三七，出于惜才的目的也開口了：
“小林啊，拉米茲先生可不是你想治就能治，想轉院就能轉院的，你如果沒有足夠的理由說明我，我是不會同意的。”
這事是能給你們打賭用的？外交無小事好不好。
林三七眼珠子一轉就想到了一個最好的理由，于是堅定地說道：
“領導，我們中醫院有施今墨、蕭龍友、韓幫緒等12位國寶級中醫師，如果西醫已經放棄的前提下，我們可不可以試試中醫？萬一有奇效呢？”
協和醫院這邊的人一聽，都是撇撇嘴，他們是不信中醫的。
程領導不一樣，他聽了微微點頭，畢竟最頂級的保健團里面，有幾個大國手的水平的確是出神入化，他也是見識過的，所以內心并不反中醫。
“另外，屠院長葉副院長都知道，我們中醫院有目前國內最先進的750毫安X光機，我們還有世界上最先進的整套驗血儀器，同時，我們還有協和醫院和數字醫院最杰出的20位醫生，30位護士。
就拿眼前這位郭醫生來說，原來他只是協和呼吸科的小小醫生，也是畢興龍和馬忠禮這批真正的專家退出手，他才上的位，他的醫術水平，嘖嘖嘖……”
郭建喬氣得差點腦出血，如果打人不犯法，他現在都想打死林三七。
“林三七，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你一個中醫巫師有什么資格看不起我們協和醫院的水平？拉米茲先生是我們全院會診的，你否定我們最后的診斷，你就是在否定我們整個協和醫院！”
郭建喬一說，協和醫院這邊的工作人員看向林三七的目光就有些不善了。
一個年輕中醫都敢否認協和診斷？你是想上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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