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文華殿上群臣,不約而同閃出一個想法——皇帝果真是演技派!
隨著李幼滋出列奏對,可沒人相信皇帝真的如同方才表現的一樣,一無所知。
尤其是小太監們抬著的,滿滿一口大箱子的案卷,停在文華殿中間的時候。
這得是提前多久開始準備的?
眾人下意識對著箱中工工整整躺著的數十冊檔案行注目禮。
徽州三小只哪怕跪伏在地,也忍不住透過腋下,朝后看去。
這是戶部有關徽州府的冊籍?
李幼滋捂著口鼻,撣開老物件自帶彌散灰塵:“陛下,這是戶部所錄的冊籍,記載了徽州府從洪武年間至今所有稅事。”
“容臣一一道來。”
這場景,怎一個專業了得。
徽州府眾人目光灼灼看著李幼滋,既期待又緊張。
而李侍郎就輕松多了,他事不關己,自然是實話實說:“其一,呈文中說歙縣的人丁絲絹,是六縣所欠的夏麥欠稅,此言與事實不符。”
“夏稅生絲的補征,只是歙縣欠下的夏麥數量,并非六縣的總數!”
話音剛落,殷正茂、許國等人面色驟變。
帥嘉謨更是難以置信地上前一步,朝李幼滋爭辯道:“不可能!我算下來歙縣只欠夏麥2910兩,其他五縣欠了3234兩!正好是征收生絲的折銀!”
他對自己的數算有自信,絕不可能錯!
然而,李幼滋只是呵呵一笑:“你算錯了,不能折銀,國初和如今,銀價不可同日而語。”
帥嘉謨當場怔住。
銀價……
他突然感覺心中漏跳一拍。
只見李幼滋從箱中取出一本案卷,交給中書舍人傳閱:“此事戶部也有檔案,乙巳改科是發生于吳二年,四月初一。”
“歙縣一共虧欠夏稅9766石9斗3升6勺,每畝額外征發四錢生絲,補生絲9041斤。”
“此外,彼時的行中書省,除了查獲歙縣虧欠夏麥9700石之外,還在其下轄的登瀛、明德兩鄉,重新清查出一部分拋荒的田地,另行補稅。”
“兩兩相加,折絲絹攏共8780匹。”
“這數目完全對得上,并無歙縣承擔了其余五縣,夏麥欠稅之說。”
帥嘉謨不由得一滯。
許國與殷正茂不由對視一眼,難以置信。
李幼滋還不忘補刀,又取出一冊:“況且,當初只有歙縣需以絲絹補繳夏麥,其余五縣并不需要。”
“以婺源縣為例,乙巳改科之前定的稅額是,婺源麥8315石,產米8315石。”
“次年婺源產麥8000石,雖然虧欠315石麥,但是大米豐收了,足有8624石,補足了虧空,所以婺源縣根本不需要補麥稅。”
“再以休寧縣為例……”
每說一句,便往外掏出一冊。
王錫爵見狀頗有些好奇,他接過一本。
剛一入眼,立刻便被上面密密麻麻的數字晃得頭暈。
什么,原額夏稅麥八千九百九十九石四斗五升二合二勺,秋糧米一萬八百四十九石八斗七升八合六勺。
什么,改科多麥九百九十三石二斗二升一合八勺,該銀二百一十四兩八錢五分一厘三毫。
什么,加米一萬一千八百五十一石四斗八升八合,該銀五千七百四十七兩九錢七分一厘七毫。
王錫爵立刻將其遞給了申時行。
申閣老也不愿只看,只將目光迅速挪到末尾“今照數平抵外”,便假裝看懂了。
他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轉頭對王錫爵解釋道:“就是休寧縣也無需補繳當年的夏麥。”
隨后,群臣一一看過冊籍。
眾人神情玩味,似乎越來越感興趣。
精彩啊!
歙縣說自己承擔了太多,連帶著承擔了其余五縣的欠稅。
李幼滋卻是當頭一棒——銀價波動,你算錯了!
好一個峰回路轉。
跪在御前的余懋學偏過頭,用眉毛在許國面前跳起舞來。
殷正茂驚疑不定。
李幼滋無視了許國一副擠眉弄眼的模樣,繼續說道:“其二,呈文說‘認定絲絹’8780匹由徽州府征收,沒說具體由哪個縣交,便理當六縣均攤,這也不對。”
帥嘉謨正在翻閱上一冊案卷,企圖找出李幼滋言語中的錯處來。
此刻聞言,不由得愕然抬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朝廷竟然連均攤的堪合也否了!?
帥嘉謨抬起頭,抬手顫巍巍指著許國手中的公文案卷,幾乎帶著哭腔:“《大明會典》白紙黑字,還有公文堪合為證!分明只說是徽州府坐收!”
李幼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這次沒有去翻什么案卷,慢條斯理說道:“無論是《大明會典》還是戶部勘文,都有行文規矩,在直隸,言府而不言縣;在各布政司,則言省而不言府。”
“譬如《大明會典》中,也寫道,征收浙江布政司夏稅絲綿,但其實則,指的是從杭州等八府征收,而溫、臺、處三府不用繳。”
“其勘文亦是如此,‘坐取浙江布政司夏稅絲綿’,并不會提到具體府縣。”
群臣紛紛看向申時行。
作為《大明會典》的實際主編,申時行對這些規矩應該最為熟悉。
只見后者看了一眼許國,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點頭:“確有其事。”
輕輕的一次點頭,宛如一擊重錘,敲打在了歙縣眾人的心中。
許國與殷正茂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從各自眼中看出兩個字——完了。
只有不諳朝堂規矩的帥嘉謨還在爭執。
只聽他急聲爭道:“堂爺,徽州豈能與浙江之例混為一談!?”
“浙江絲綿八府有而三府無,省里自然可以按產征收。”
“但徽州六縣,無一縣產絲!難道不是因地制宜,六縣攤派么?”
“這些年里,獨獨我縣百姓,將糧食變賣成銀兩,再用銀兩去外面買絲給朝廷繳稅,豈有此理!?”
這就是公文不清晰的壞處了。
只讓浙江收,浙江自然攤派于有的八府,那朝廷讓徽州府收絲,卻無一縣產絲怎么辦?
對此,李幼滋再度伸出手,從箱中拿出一冊案卷,不疾不徐:“若是按此說法,恰好說明了此稅合該由歙縣承擔。”
“開國之初,歙縣下轄的登瀛、明德、仁禮、永豐、孝悌等幾個鄉,是有過桑園的。”
“洪武十年、二十四年、永樂十年,都調整過這筆稅額,歙縣從未有過異議。”
他將案卷伸手遞給帥嘉謨,輕聲道:“反而是其余五縣,從未種植過桑園。”
歙縣有過桑園!?
殷正茂與許國齊齊搖頭,顯然都不知道。
而這一次,帥嘉謨也沒有再伸手去接。
他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作何思慮。
李幼滋口中不停:“其三,若說是府中三班六房暗中篡改,有洪武十四年黃冊原籍,本縣留底或許篡改,然原冊仍在本部……”
一本又一本的冊籍被李侍郎從百寶箱里掏了出來。
群臣聽到此處,哪還不明白此事原委。
戶部的冊籍,明晃晃地點明了,是歙縣鄉人鬧了一個烏龍!
這筆絲稅,最開始就是奔著歙縣去的!
哪里是六縣的人頭稅,分明是歙縣的特產稅!
不知不覺間,廷上只剩下李幼滋一個人的聲音,還在如數家珍,分點列論。
“好了,李卿。”
朱翊鈞也適時叫停了李幼滋的追殺。
李幼滋聞言一頓,聲音戛然而止。
他笑著朝皇帝行了一禮,而后將逐一將傳閱的冊籍,從同僚手中接過,全數放回了箱中。
隨著李幼滋默默歸列,殿內一時無言。
朱翊鈞看向余懋學:“余卿,你怎么說?”
余懋學喜不自勝,眉飛色舞:“臣服氣!臣服氣!李侍郎奉職循理,淵海邃學,奧操術之精,掌經國之猷,陛下更是宰持萬化,分割陰陽……”
朱翊鈞連忙讓這廝住嘴:“夠了夠了!”
余懋學立刻住嘴,笑意卻怎么也止不住。
經此一役,他在鄉中的聲望必然暴增,只怕能在朱熹身側享受祭祀!
一想到此節,余懋學跪地請罪都誠心了許多,屁股更是撅得老高。
朱翊鈞按住余懋學這廝,又看向殷正茂:“殷卿,你說呢?”
殷正茂無言以對:“臣不管此事了。”
言語之中盡是無奈,對錯倒是辨明白了,鄉中聲望只怕要毀于一旦!
日后還能不能落葉歸根都是兩說。
朱翊鈞又看向許國:“許卿。”
許國沉默了好半晌,才緩緩開口:“臣有罪。”
事情爭吵到這個地步,錯了,就是輸了。
朱翊鈞搖了搖頭,最后才看向帥嘉謨:“帥嘉謨,六縣之爭,因你而起。”
“如今五縣人民,耕者棄弄,賈者罷市,甚至五縣會議,欲赴闕上書,以聲歙人變亂成法之罪;欲興兵決戰,以誅歙邑倡謀首釁之人。”
“你怎么看?”
六縣鬧到什么地步?
休寧縣內“復行聚集鄉村愚民、城市棍徒,執旗喧嘩。”
婺源之人,則“號召諸邑,將門吏肆行毆辱。”
績溪縣更是猖獗,直接“將木梯搭上縣首屏墻,揭去原給告示,藏匿在家。煽動鄉愚,與門外吶喊鼓噪。”
祁門縣、黔縣人少,則“糾集一處,億眾之情,洶洶不測。”
五邑父老子弟呼號扶挈,人人左袒,御史臺、按察使者聞變來,劍無所用威,彈舌無所辨。
鬧到這個地步,結果竟然是一場烏龍,始作俑者,又如何自處呢?
帥嘉謨呆愣在許久,才頹然跪地:“草民甘領死罪。”
他跪伏在地,一副認命的模樣。
越級呈文的對錯不重要,大不了灰溜溜回鄉就是,但如今鬧出群體性事件,對錯就很重要了——對了還能爭取一線生機,錯了自然就萬劫不復。
帥嘉謨咬牙等著自己的死刑。
然而,許久過去,也未等來皇帝降罪的聲音。
反而只聽到皇帝岔開了的話題。
“還有當初休寧知縣傅燦申奏為本縣,及歙縣,增稅之事。”
“帥嘉謨,你既然翻閱了本縣泰半稅籍,那歙縣如今攏共有多少稅項,你盡知否?”
帥嘉謨疑惑抬起頭。
他不知道皇帝為什么沒有降罪,更不知道皇帝為何突然問起這事。
傅燦那個生孩子沒屁眼的,他自然知道。
徽州府的雜稅,他更是了然于心。
他此刻心如死灰,只語氣僵硬地回道:“草民知道,本縣嘉靖年間才汰撤過部分雜稅,如今攏共不到百種。”
“有協濟、絲絹、鼓鑄、鋪費、郵傳、屯種、稅契、見役、散官、閘辦、隨辦、茶株、酒醋、房屋賃、椒、果木利課、桐油、墨窯、油榨、水磨、水車磨……”
帥嘉謨一連換了幾十口氣,直換得空氣稀薄——若非文華殿內缺了氣息,怎么會每念一道稅項,群臣的臉上便鐵青一分?
朱翊鈞一邊聽著,一邊敲擊著桌案。
好一個“還不到百種”!
這不是數十道雜稅,是幾十道耳光,扇在文華殿廷上君臣的臉上!
不過氣歸氣,這次朱翊鈞卻是很有耐心,并沒有出言打斷。
等到帥嘉謨逐一念完。
朱翊鈞輕輕頷首,收斂了多余的表情:“徽州府情,朕已盡知。”
群臣側目,皇帝這是要一錘定音了。
當然,這事跟文華殿上群臣關系不大,眾人只是等著皇帝顯露他的真正目的而已。
只有殷正茂、許國、余懋學等人真切關心,紛紛下拜:“臣等伏乞圣裁。”
朱翊鈞先是看向殷正茂與許國:“你們也是朝廷大員,應該知道朕的文華殿上,不是按鬧分配的地方。”
“朕不能因為你們鬧得厲害,便給歙縣減稅。”
“這筆絲絹,往后還是理應歙縣繼續交下去。”
當初徽州府不是沒提過免稅的方案,但這個口子開不得。
一說給歙縣免稅,其余五縣立刻就鬧了起來,鼓噪著歙縣免稅了,我也要免稅。
如此,只能鐵石心腸。
殷正茂與許國只覺狼狽不已,踉蹌應命。
朱翊鈞見兩人恭順領命,心中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放緩語氣,留有余地道:“不過當年傅燦做的事也不厚道,商人富庶,沒道理加收全縣的人頭稅。”
“加上這數十道雜稅繁重,民生困苦,才使得六縣一點就燃。”
殷正茂、許國勉強應下。
內臣與戶部諸臣紛紛出列:“臣等失察。”
朱翊鈞也不做理會,自顧自繼續說道:“朕雖然不會徑直免除歙縣一干雜稅,但此次稅改,可以徽州府為試點!”
“與松江府一般,合并數十道雜稅,再以方才廷議所言,取消人頭稅!”
“以戶部清丈貼文,折合清算,重新擬定田賦、商稅等正稅。”
許國豁然抬頭。
什么叫御下之道,這就叫御下之道!果真是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殷正茂并未想太多,臉上只有純粹的驚喜。
重新定稅!
幾十道雜稅合并清算,能汰撤的銀兩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地方上重復征收的雜稅多如牛毛。
比如方才帥嘉謨口中的協濟,就是重復征收的人頭稅,其中一筆交給金衢道,一筆交給徽寧道——只因為徽州本身由徽寧兵備道保護,后面換防給了金衢道,兵備道偷摸著沒告訴徽州府而已。
全都掩蓋在三班六房的祖宗成法,或者說政策慣性中。
一旦清查雜稅,無論是祖宗成法,還是掩蓋在下的亂稅,全都可以借機一掃而空!
更別說還要取消人頭稅,果真萬家生佛啊!
別說區區絲絹稅的不滿了,這等功德,歙縣給他們三人建生祠都不無可能!
徽州府三小只兀自暢想,負責擬制的中書舍人遲疑片刻:“陛下,應天巡撫孫丕揚剛才被罷免,可要下詔應天巡按鮑希賢?”
下詔總要有個接旨的人,總不能讓孫丕揚一邊改稅,一邊收拾回家。
朱翊鈞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拖延數十年,非要等到朕出面決斷,還要給南京部院跟應天巡撫衙門去詔作甚?等他們拖到朕駕崩么?”
“他們既然管不了徽州府,就別管了!”
群臣聞言,目露精光,好個虎狼之詞!
一瞬間。
不知道多少道目光在殿中交換了意見。
皇帝視若無睹:“調湖廣布政司徐學謨于鳳陽,提督徽州府稅務!”
“下詔給操江提督鳳陽巡撫衙門,佐鳳陽提督稅務徐學謨,推行徽州府稅改試點!”
“改制以后,該府稅收,除提留外,一概經由提督操江兼鳳陽巡撫衙門,轉運京城!”
張居正與王國光對視一眼。
來了!終于來了!
溫水煮了七年青蛙,到底是要加大火力了!
當初李春芳奏議,要臂助皇帝奪了南直隸鳳、安、徽、寧、池、太、廣諸府的稅權。
皇帝以操之過急給否了,只于萬歷元年四月十八,設立鳳陽巡撫提督操江,割了南直隸的兵權。
如今時機將至,皇帝顯然是準備對南直隸稅權動手了!
殿內群臣只有壞的,沒有蠢的。
眾人聽皇帝掰扯了這么久的徽州府稅爭之事,在這一刻,終于嗅到了皇帝的目的!
南北兩京的格局,只怕要在本朝終結!
南方籍貫群臣低著頭,思緒百轉,偏偏內閣三個南人,全都默不作聲。
只有一干北方籍貫大臣躍躍欲試,隨時準備給皇帝站臺。
文華殿內的氣氛,瞬間便灼熱起來。
太監識趣地將幾處角落的冰桶換上新的,中書舍人聚精會神,隨時準備筆走龍蛇。
皇帝輕飄飄一句話,文華殿內瞬間暗流涌動,撩撥心弦。
只有點燃火藥桶的皇帝恍若不覺,仍舊按部就班地將所有引線收尾:“帥嘉謨,捏造寫詞,聲言奏告,蠱惑人心,牽引民亂,充軍安慶衛!”
帥嘉謨愣了愣。
安慶衛,不就在徽州府家門口?
不過片刻,他恍然大悟!皇帝分明是赦免了自己,容他重操舊業,還可以為徽州府稅改添磚加瓦!
仁君啊!
他連忙跪倒在地:“帥爺圣德恩典,草民愿將今日早朝所議,記錄成文,勸說鄉里!”
朱翊鈞擺了擺手,示意左右將后者帶離。
其人又是好一通三跪一揖,才跟著太監出了文華殿。
等人走后,朱翊鈞才裝模作樣感慨道:“一道烏龍,竟讓六縣鬧到這個地步。”
“吳大江挾持知縣,給浙江、江西、福建、廣東等布政司衙門發去飛報,聲稱休寧、婺源兩縣遭到一萬多名歙賊的入侵,情況十萬火急。”
“程任卿等人在婺源縣成立之議事局,自任長官,捉打公差,支用糧米,調度火器,幾與謀逆無異。”
“諸卿,手足同胞,挑撥竟只需區區不實之言,人言實在可畏。”
“朕若非念在帥嘉謨初衷不壞,早就揮動屠刀了。”
群臣等著重頭戲,無心拍馬屁,只敷衍地喊了幾句圣君仁君。
好在皇帝并沒有讓人等太久。
只見皇帝招了招手。
一群太監又抬著一干木箱從側殿走了出來。
群臣面色古怪——今天跟這些文書檔案過不去了。
朱翊鈞頓了頓,嘆息道:“六縣之事,非止六縣。”
“帥嘉謨一人無心錯算,便能引得徽州府同胞刀兵相向。”
“朕實不知,百人挑撥,會不會讓大明天下,也如同六縣之民一般,興兵決戰。”
隨著皇帝一席話語,太監們已然打開了箱子,內中竟是一沓一沓的報紙。
汪宗伊見狀,眉頭緊皺,扭頭看向通政司的班次。
可惜的是,今日通政右使掌新聞版署周子義,并不在廷上。
“這是南京新聞版署近日查封的‘妖書’,還不曾在市面上通行,諸位能見便是有福了。”
朱翊鈞輕輕擺了擺手,示意太監們傳遞報紙。
群臣養氣功夫極好,默默等在原位,只有思緒不斷發散。
妖書案。
皇帝能以這個詞稱呼,只怕措辭癲狂無比——要知道,當初譚耀散布揭帖,辱罵皇帝和張居正,都沒得到“妖書”這個榮幸。
思索的功夫,報紙已然發到了內閣手上。
張居正就這樣卷在手里,看也不看。
申時行暗道皇帝果然與元輔通過氣,他搖了搖頭,低頭展開手中的報紙,只定睛一看,申時行便錯愕不能言語。
不止申時行,王錫爵同樣怔怔入神。
宛如瘟疫一般,凡接到報紙的廷臣,無不震駭難言,不能自已。
隨著群臣交頭接耳,文華殿內嗡嗡之聲愈來愈大。
妖書!
果真是妖書!
一份份報紙在同僚之間傳閱,不過只掃過一眼標題,便要墮入無盡深淵。
曰,《清丈清丈,取南人于錙銖,用北人如泥沙》
曰,《南境之膏血骨髓,養北地之貪官污吏。》
曰,《皇帝非獨北朝之君,何忍戕害南朝之民?》
林林種種,盡是此類!
文華殿內似有一陣陰風吹過。
夏日晌午,寒得無數朝臣齊齊打了一個冷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