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王崇古表態,是看在朕跟王崇古七年情誼的份上,可不是朕有求于他,不管他愿不愿意挑這個頭,朕都要對兵部有所動作了,兵部尚書的位置,也不可能再留給石茂華了。”朱翊鈞一邊說著,一邊示意左右給王錫爵、汪宗伊賜座。
皇帝一行人巡過文安霸州文安縣后,就要往回走了。
三百里的距離,已經足夠遠了,再往前的大城縣這些地方,看不看也差不多——而涿州、薊州這些地方,有留學的風險,還是別太輕佻為好。
于是,在離京二十余日之后,皇帝一行人經由安信、王慶坨,從武清楊村驛坐上了去往通州香河縣的龍船。
到了香河縣后,便順著通州,一路巡回京城。
而上船半日后,許是皇帝歇息足了,便將吏部尚書王錫爵、禮部尚書汪宗伊叫到房間,開起了小會。
“陛下,此事石尚書還未必牽涉其中,現在商討要罷黜石尚書,是否有些為時過早。”汪宗伊思索片刻,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自南郊祭天之后,皇帝愈發強勢,如今事情還沒個定論,就已經決定要罷黜兵部尚書石茂華了。
汪宗伊并不介意皇帝對九卿大員予取予奪,這是皇帝的威福。
但,最好還是不要道義有虧。
王錫爵屁股挨著矮墩,坐在汪宗伊的對面,緊隨其后地插話道:“臣倒是以為大宗伯此言差矣,石茂華即便并未牽扯其中,也少不得一個失察之罪,勒其閑住,并無不妥。”
汪宗伊聞言,心中并不贊同。
失察是個筐,誰都可以往里裝,要這么論起來,石茂華上面的王崇古是不是也失察,時任內閣首輔的張居正是不是也失察?
但他也知道皇帝的意思,王錫爵又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也沒必要再開口爭論了——失察之罪,至少面上說得過去,勉強夠用了。
朱翊鈞批閱著京城傳來的奏疏,一本一本打開又合上。
聽得兩名大員一時沒了言語,他才頭也不抬回道:“哪怕是以其老病,石茂華也該致仕了,此事不必多議,還是說一說兵部尚書的人選罷。”
明廷的軍事權,是一分為二的。
其一曰五軍都督府,有統兵之權而無調兵之權;其二曰兵部,有調兵之權而無統兵之權。
國朝之初,五軍都督府的都督們,往往還能壓兵部一頭——洪武年間的大都督李文忠,永樂到洪熙年間的張輔,都是跟皇帝一起打過天下的,打天下的一代勛貴,自然不是兵部能壓制的。
但一場土木堡之變,形勢陡然逆轉,兵部一舉駕凌在了五軍都督府頭上。
總覽了一應兵部原有的,以及五軍都督府本來的職權。
軍事決策、作戰方略、軍械制造、武將升遷、征調部隊、國家防務……等等等等。
哪怕起初最忌諱的統兵之權,亦可由一干總督、提督、總制、總理、經略、巡撫加兵部官銜而轄之。
兵部之勢大,單看從嘉靖年間一直綿延至今,圍繞京營的爭奪,就可見一斑——顧寰數度執掌京營、又數度被罷免,就是絕佳的縮影。
也正因為兵部百年來越發勢大,朱翊鈞自登基以后,從來沒有用什么激烈的方式干涉。
而是從京營下手,著眼九邊督撫,蠶食至今。
本來打算等上一兩年熬死了尚書石茂華、侍郎羅鳳翔等人,再順理成章將其捏在手中。
但如今既然找到了借題發揮的口子,也就順勢為之了。
所以,無論王崇古接不接,無論石茂華是不是真的有問題,回京之后,總歸要借著這個由頭發難了。
正旦閱兵,豈不是插手兵部的絕好配菜?
屆時,大明朝六十萬兵丁的軍權真真切切握在手中,才有底氣宰割山河,才有威勢生殺予奪,才資格比肩太祖太宗。
王錫爵不知道皇帝又在幻想,只聽皇帝說到銓選兵部尚書,自覺應該率先題請。
他思索片刻,開口道:“啟稟陛下,廣東巡撫凌云翼如何?”
凌云翼在廣東是立了功的。
萬歷四年十一月,領十萬大軍,平定造反的瑤民,并取平定羅旁山瑤民之意,增設羅定州,直隸廣東。
這種改土歸流、穩固疆域的大功,升任兵部堂官,可謂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至于凌云翼是太倉同鄉這種事……舉賢不避鄉黨嘛。
皇帝還未答話,一旁的禮部尚書汪宗伊卻是率先搖了搖頭:“不妥,凌云翼此人在廣東殺戮過甚,有暴戾恣睢之名。”
這或許怪不得凌云翼,畢竟當初“瑤民舉事,殺官掠地,廣東十府殘破者六”,如此聲勢浩大,凌云翼狠下殺手即時撲滅,反而彰顯其人的才能。
但為官之道,很多時候不是單單只講對錯。
凌云翼既然背上了暴戾恣睢的名聲,那么其人一旦入主兵部,便必然少不得士林非議,科道攪擾,甚至一頂不利于團結少民的帽子,也要扣上來。
能少一事,又何必自尋煩惱。
王錫爵欲言又止。
他有心給凌云翼說句公道話,想了想,還是嘆息一聲,不再言語。
批閱奏疏的朱翊鈞將手邊最后一本奏疏批完,順手放到桌案旁邊。
他抬頭掃了一眼兩人,目光落在汪宗伊身上,開口問道:“大宗伯可有合適的人選?”
按理來說,這種事本應吏部拿出人選,而后放上廷議商討時,才有禮部說話的空間。
但九卿之位事關重大,自然要私下先達成共識,否則廷議上不能全票通過,就顯得這一屆廷臣班子不夠和諧了。
汪宗伊沉吟片刻,緩緩開口道:“陛下,臣以為福建巡撫栗在庭合適。”
栗在庭從布政使升任巡撫,乃是以鎮壓兵變推功。
三年前,巡撫福建都御史吳善言嫌兵丁軍餉太多,便上奏削減三分之一的軍餉。
這邊中樞還沒收到奏疏,福建就已經引起了一輪嘩變——營兵馬文英、劉廷用等人,領了兵戈齊備的數千人聚嘯督撫衙門,向吳善言上訴軍餉之事。
對此,吳善言懶得解釋,也不等中樞的批復,自作主張告訴大頭兵們“減餉之事已定,不愿當兵的聽其回家務農。”
結果是顯而易見地。
數千人涌入巡撫衙門,衙門大堂直接被砸爛,巡撫吳善言遁逃失敗,被抓起來一通好打,奄奄一息。
若非隔壁布政司衙門的栗在庭聞訊趕來,臨機決斷,安撫妥當,這位吳巡撫再晚一步送醫就沒命了,屆時數千涉事的兵丁殺害巡撫,不想反恐怕也得反了。
事后,半身癱瘓的吳善言被勒閑住,而由栗在庭接任巡撫福建副都御史。
加上栗在庭升任巡撫的三年里,與總兵俞大猷鎮壓少民改土歸流,清剿倭寇藏身島嶼,擒殺通倭豪強,年前已然推功加銜為副都御使兼兵部侍郎。
如今再入主兵部,雖然快了些,但也說得上一句水到渠成。
王錫爵想了想,將栗在庭其人的履歷在腦中過了一圈,也微微點頭。
兩人不約而同朝皇帝看去。
可惜,這兩人都認可的提議,卻被皇帝給否了,只見朱翊鈞緩緩站起身:“福建市舶司臨門一腳,栗在庭還不到回京的時候。”
皇帝起身,兩人自然也跟著站了起來。
汪宗伊走在皇帝身后,恭謹道:“臣斗膽問,不知陛下屬意何人?”
說是斗膽,其實他問得心安理得,因為皇帝真的會跟他們這些人好生商量——這也是他列居九卿以后,最為感動之處。
朱翊鈞走到房間的窗戶前,從樓船上眺望著沿河的景象。
“兩廣總督殷正茂已經在進京的路上了,你們以為其人如何?”
殷正茂是嘉靖二十六年進士,與張居正同榜,出身徽州府歙縣,是許國的同鄉。
論功勞,其人可謂“平兩廣功最偉”;論政治光譜,先后受到高拱、張居正的重用,乃是鐵桿新黨;論文治,其人除了在軍事上表現不凡外,在鑄錢一法、變鹽一疏上,都彰顯了不俗的才能,可謂是能文能武。
王錫爵思索片刻,緩緩頷首:“殷公姱節好修,功勛卓著,宜掌兵部。”
說罷,他便將目光落向身旁的汪宗伊。
朱翊鈞也轉過頭,朝汪宗伊看去。
卻見汪宗伊神色不太自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兩人都知道汪宗伊與殷正茂有些過節,見狀也不以為怪。
嘉靖二十七年前后,殷正茂為兵科給事中,汪宗伊為兵部郎中。
本來就是普通同僚,但不巧有個巧合,殷正茂的長子,叫殷宗伊。
這也就罷了,無非取名想一塊去了而已,大家避諱著一點也就完了。
但偏偏殷正茂這廝不懂人情世故,心中欽佩汪宗伊,為了與之結交,便整天在那兒開玩笑一般,我兒宗伊、我兒宗伊地談論家中長子的事情,企圖吸引注意力——就跟小學生假裝不經意地踩漂亮女生的腳一樣。
汪尚書古板士人,哪里受得了這個,忍無可忍之下,就直接對殷正茂衙署呵斥、上奏彈劾、去書爭理,一條龍伺候。
殷正茂又是個嘴硬的人,梗著脖子不肯認錯,兩人的過節與隔閡,便在此時種了下來。
見皇帝跟吏部尚書,都靜靜等著自己的意見,汪宗伊別過臉去,低聲回道:“回稟陛下,殷正茂乃天下士,宜入兵部。”
過節過節,不過小節,不能影響了對于正事的判斷。
朱翊鈞聞言輕輕頷首,而后看向王錫爵:“回京以后,王卿盡快部議題請。”
王錫爵雖然是空降,但接下來實掌吏部,定然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畢竟如今的吏部官吏,一半都是申時行這七年以來留下的班底,而兩人又是穿一條褲子的,班底必然能迅速消化——歷史上王錫爵不得言官們親近,申時行便將自己的門生言官借給了王錫爵使用,兩人稱一句政治上的連體嬰兒也不過分。
王錫爵聞言,拱手應命。
說罷一事,朱翊鈞沒有結束這場談話。
而是轉身往房間外走去,邀約道:“走吧,隨朕出去透透氣。”
王錫爵與汪宗伊自然沒有二話,默默跟上皇帝。
揮退了意圖跟上的一干內臣侍衛,朱翊鈞領著兩人出了房間,走下三層樓船。
這個時節,天空已經開始飄起鵝毛大雪了。
這是萬歷七年順天府境內最后行船的半個冬月,到了臘月更冷,便不能再行船了。
兩岸的行人裹著厚厚的衣裳,匆匆忙忙。
不時有愛湊熱鬧的百姓,湊在岸邊眺望河間的龍船。
河面上不時能見到浮冰飄過,也不知是不是河中的水手除冰的成果。
龍船前方,還有開道的陪船,作驅逐民船、清理浮冰之用。
朱翊鈞踏步走下樓船,面色復雜開口道:“不出宮哪里能見到這些可憐人。”
兩人朝樓船下方看了看,自然明白皇帝所指。
河床上不止有水手破冰,陪船開道,途徑逆流時,還有頂著刺骨寒風拉船的纖夫。
汪宗伊發自肺腑回道:“陛下仁德。”
至少在他看來,皇帝是知行合一的仁德。
但朱翊鈞卻沒接下這夸獎,自嘲一笑:“朕動動嘴巴罷了,到頭來還是在寢用民脂民膏,只能算良心沒壞,算不上仁德,差遠了。”
他也不說跟誰比差遠了,身后兩人不知如何接話,不由沉默了下去。
走到甲板上后,朱翊鈞從袖中拿出一份奏疏。
他轉過身,將奏疏遞給朝汪宗伊:“汪卿,內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馬自強離京時,送來了最后一份奏疏,是關于科舉的安排,卿替朕參謀參謀。”
汪宗伊聞言,肅然起敬。
他這位前任禮部尚書,時日無多,能不能過完今年都還是兩說,竟然臨走之前還心系國家,實在令人動容。
汪宗伊懷揣著敬意,伸手將皇帝遞過來的奏疏恭謹接過。
看見封皮時不由愣了愣,標題曰——《迎接科舉工作的新方向》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內閣輔臣與六部九卿這些親近皇帝的大臣,行文上也越來越多這種怪異而不失精準的措辭了。
他感慨一句,而后便收斂思緒,翻開奏疏閱讀了起來。
汪宗伊年紀大了,不再像年輕時一目十行——腦子還勉強跟得上,眼睛卻是完全跟不上了。
當然,看得緩慢也有好處,至少讓他表情變幻的過程,顯得明顯了很多。
好半晌之后,才定格為鎖緊的眉頭,僵硬的表情,怪異的眼神。
汪宗伊緩緩合上奏疏,看著皇帝沉聲回道:“陛下,恕臣直言,馬公所奏,有些太過兒戲了。”
“科舉乃是國朝掄才大典,若是妄自添加些數算、邏輯因果學說這等下九流的東西,恐怕……有違圣人之道。”
下九流還是比不入流好些的,汪宗伊也不是全盤否定這些東西。
但要是放在科舉里面,就有些不合時宜了。
馬自強上這等奏疏,看來真的是病入膏肓,已經神志不清了,實在令人遺憾。
朱翊鈞看了一眼這古板的老頭。
這就是能臣做到九卿位置上,不得不面對的事情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不會輕易做應聲蟲。
對此,朱翊鈞也只能溫聲解釋:“大宗伯,話雖如此,但馬公所言也不無道理。”
“科舉是為國掄才,卻未非為國選圣,除了個人品行操守之外,還需為理政計較。”
“二者并行不悖,兼而有之,才不失為一名好官。”
汪宗伊聞言,神情并未有太大變化,搖頭駁道:“陛下此話固然真知灼見,但這數算、邏輯因果之類的事物,于治國,恐怕也未見什么益處。”
皇帝如今人盡皆知的幾大愛好,釣魚、辯經、數學。
汪宗伊對皇帝的態度并不意外,但他仍舊堅持。
朱翊鈞聞言,嘆了一口氣,發自肺腑勸道:“有之則未見益處,無之,就害處盡顯了。”
“早年不少州府堂官,在收稅時,便不乏錯算稅賦數目的情況,如今度田清戶之際,更有不少知縣知府,連核對的本事都欠缺,一頭霧水之下為屬官小吏所欺,這都是不通數算的害處。”
“邏輯也是一樣,就像那吳善言在福建嘩變一事被貶謫后,仍舊在家大言不慚說著什么,兵丁反對,正說明他做對了,被打斷的雙腿正是他觸及時弊的明證。”
“更別提蝦蟆給事胡汝寧、拋開事實譚御史這些笑話了,個個蠢而不自知,實在令人厭惡。”
皇帝話神色誠懇,語氣真摯,與汪宗伊耐心解釋著。
汪宗伊似乎也聽進去了,站在原地變幻表情,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樣。
王錫爵避到一旁,冷眼旁觀,并沒有摻和這事的打算。
他比汪宗伊看得更明白一些,什么馬自強上疏?這分明就是皇帝自己的意思。
還不明朗前,或者說,走到廷議這一步時,他也不想輕易表態。
半晌之后。
沉思的汪宗伊,終于回過神來。
面對皇帝期待的目光,汪宗伊頓了片刻,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無視皇帝遺憾的目光,他朝皇帝一拜,認真道:“陛下說得固然在理,但……各省官學,本就教習了數算,臣以為,粗通這些皮毛,于理政之用,已然足矣。”
“而經典列次取士,乃是國朝根本,不可動搖,決然不當在名次上增損,孰重孰輕,還望陛下明鑒。”
汪宗伊在基層、中樞為官這么多年,哪怕不知其所以然,也能憑借經驗而知其然。
一旦數算優劣影響科舉名次,那往后保不得會出現精通數算而粗通經典之輩,如此以往,經典和數算誰高誰低,可就不好說了。
朱翊鈞聞言,遲疑片刻,重重地點了點頭:“汪卿所言有理。”
“那便按汪卿所言!”
“以官學所授數算添設副卷,再增一考,只以數算黜落,而不增損進士名次。”
他頓了頓:“開春后的這一科就算了,從萬歷十一年進士科開始。”
數算是各州官學的選修科目,稍微提升一下地位,并不需要醞釀太久讓人從頭修習。
至于邏輯學,至少要再等上兩科,教材、老師完備后,才是加入副卷的時機。
當然,還是那句話,不管之后多難改,先慢慢改起來,做多少是多少。
汪宗伊聽了皇帝這話,不由愣了愣。
他突然反應過來,皇帝這是會錯意了。
他的意思是數算、邏輯學說等等,選修足矣,不必列考。
但皇帝只拿著不增損名次的說法,想用數算來篩人,嗯……只作為低一級的門檻的話,好像確實也不會增損名次。
汪宗伊思來想去,腦中不免有些混亂。
只覺得愈發算不清皇帝這說法后續影響如何。
在他還未想清楚之際,只聽皇帝再度開口。
“還是汪卿想得周道,各省官學本就開設了數算課,若是因副卷被黜落,正說明學習態度不端,平日里并未好生聽講,其操守品行也必然好不到哪里去。”
汪宗伊本來稍微有了思路,正欲開口,聞言猶豫稍許,又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不得不說,若是只有省學教授的難度,那皇帝這話倒也沒說錯。
官學的數算簡單到了極點,他當初在湖廣省學進修時,只在一年里略微分神,就將數算結了課。
正常而言,至少八成以上舉子,不會卡在這道門檻。
這個比例,跟做做樣子沒什么區別。
當然,若是這點難度的數算都被黜落,就真是非蠢即壞了——在士林,學習態度不端,就是一種道德敗壞。
汪宗伊有所動搖,這次沒再斷然拒絕,只是勉強道:“陛下且容臣回禮部商議一番。”
改不改,怎么改,不是嘴皮子一碰就能解決的。
這種涉及到國朝根本的大政,至少得商議個大半年才有結果。
朱翊鈞欣慰地點了點頭:“卿先想想,待回禮部議個條陳出來。”
“另外,今科固然來不及,但明年四月的庶吉士考錄,或許可以增設數算一科。”
他也不是需要數學家來考進士,用小學數學、基礎邏輯學篩去一點理性思維都沒有的人,其實就夠了。
當然,關鍵還是在于提高數學跟邏輯學的社會地位——為此,哪怕禮部第一年將門檻降到最低,只出些加減乘除之類的題目,讓所有人通過,朱翊鈞都可以接受。
進了科舉,地位慢慢也就上來了,不說主流,抬到次主流的位置足矣。
當然,過程中恐怕免不得地方官府炮制一些新型祥瑞,譬如什么私塾落第童生,一夜之間頓悟,在大明數學界躍居十二名云云。
朱翊鈞想著想著,自己都忍不住搖頭失笑。
雖然不知道皇帝在笑什么,但汪宗伊與王錫爵對視一眼,還是陪著干笑了兩聲。
正勉強咧嘴之際,汪宗伊突然見王錫爵跟皇帝的表情突然僵住,笑容戛然而止。
汪宗伊不明所以。
“陛下,可是有什么不妥……”
話還沒說完,余光在岸旁的河堤上驚鴻一瞥,似乎看到了什么,問話同樣戛然而止。
因老邁而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
岸邊是一段杳無人跡的鄉道。
一道粗布拉開,幾名士人站在岸堤上,一左一右拽著粗布一端,奮力揮舞,朝著龍船這邊吸引注意。
只見粗布上一行大字隨風而動——惟皇莊侵占而不度,獨帝戚匿戶而不清。悠悠蒼天,此何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