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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破屋朽梁,博采眾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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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自閱兵……朱翊鈞陷入了沉思。

  張居正有這想法倒是不奇怪。

  這位首輔,在武備方面,是實打實的激進派。

  在邊患上,雖然會根據形式,主動提出封貢、羈縻之策,但心中卻想的是“目前守御似亦略備矣……然臣以為,虜如禽獸然,不一創之,其患不止……”——如今雖然防守有余,但若是不將賊虜打痛,邊患便無法停止!

  而面對現實問題“吾兵不多,食不足,將帥不得其人”,張居正則是認為“此三者皆不足患也”。

  最根本的問題還是在于皇帝的決心。

  只要皇帝能“赫然奮發,先定圣志”,那別的問題,都能通過抽絲剝繭的治理,逐步改善。

  至于閱兵之說,就更不奇怪了。

  因為,這是舊事重提。

  彼時,張居正曾經在《陳六事疏》中,就跟先帝請求過“今京城內外,守備單弱……每歲或間歲季冬農隙之時,恭請圣駕親臨校閱”。

  張居正并不忌憚皇帝染指兵權,甚至為了飭武備,主動請求皇帝親臨校閱。

  只憑這一點,就足見赤誠。

  張居正靜靜等候著皇帝的答復。

  殿內一時沒了聲響。

  過了良久。

  朱翊鈞才緩緩搖了搖頭:“此事,等季冬農隙之時再議吧。”

  他如今不過一米四出頭。

  這么個小布丁,想校閱十萬大軍,反而會消除掉某些兵卒的濾鏡,適得其反。

  這些大臣,對他恭敬有加,那是因為可以從經筵、奏對之中,看到他的心性決斷。

  但若是大閱,眾皆遠觀,卻是只會以貌取人。

  當然,這也不是重點,重點在于,京營太爛了,以至于甚至都沒有收買人心、提振士氣的必要。

  自從嘉靖二十九年七月,韃靼兵臨京畿的時候,京營腐爛的內里,就赤裸裸地展示在所有人眼前。

  面對外敵叩京,營伍不及五六萬人、驅出城門,皆流涕不敢前,諸將領亦相顧變色。

  而后緊守營門,任由韃靼肆掠京城周邊八日。

  要問為什么這么爛?

  自然是兵也爛,將也爛。

  世宗在此事之后,怒不可遏,下令整飭京營。

  時攝兵部的王邦瑞奏言說,“據籍,見在者止十四萬有奇……而在營操練者,又不過五六萬人而已。戶部支糧則有,兵部調遣則無”。

  賬面上十四萬人,實際上只有五六萬。

  要錢糧的時候十四萬滿額,要出兵打仗了,人反正是沒有的。

  至于王邦瑞說“差風力科道六員,通查十二團營”的奏請,也沒來得及實施,人就被罷官了。

  具體多少人,誰也不知道。

  吃空餉吃到這個份上,哪里還有什么戰斗力?

  彼時世宗改制京營,意圖定制將正兵擴為十二萬,備兵擴為十四萬,共計二十六萬。

  嚴嵩則說“今正兵尚不足,況備兵乎”,直接說沒有可行性。

  世宗無奈,收回了京營二十六萬大軍的宏偉藍圖。

  次年完成改制,豐城侯李熙上奏言“今京營正、備兵止十二萬計”。

  這就是新京營的定額,十二萬人。

  靠著這次增設選鋒、標兵、壯丁的名義,擴大至12萬余人,借機清查了一番差占、冒餉等問題。

  得出了,京營其中實際可用之兵僅四萬人,的結論。

  一直到嘉靖三十八年,世宗皇帝與鎮遠侯顧寰才將兵丁,真正擴充到了九萬人——京營三十個小營,“聽征官軍每枝(小營)三千”。

  但隨著世宗撒手,顧寰調離,隆慶年間的京營再度回到了兵部的控制下。

  此時具體有多少可用之兵,已經不甚清楚了。

  除開兵丁的員額,還有將領的無能,也是京營腐朽的重要原因。

  倒不是說明朝的將領是廢物,而是說,在如今的定制下,京營天然有篩選留下廢物的功能。

  其一,京營勛臣、京衛武官結黨排外。

  京營起初有定制,只從勛貴中挑選,經年累月之下,形成了一種內部雜交的模式。

  十幾家勛貴的基數,能出幾個有能耐的人?結論自然不言而喻。

  為此,隆慶元年十月,中樞違背祖制,召福建總兵戚繼光協理戎政。

  然而“臺省議論不一,而且部持兩端”。

  直白來說,就是阻力過大,不得已,只能改為神機營副將。

  不過即便是副將,也只干了三個月就調離了——只因戚繼光上奏稱京營士卒,率皆豪貴寄養,難以管束。

  其二,是武官正俸不高。

  如宣府、大同總兵有上百頃養廉田,每年可得數千銀兩。

  但京營沒有這個待遇。

  故京營“祿最薄”,卻應酬答禮“諸費復夥”。

  其三,則是京營立功升遷的機會極少。

  隆慶元年以后,邊將三年防御無過的可加升職銜。

  此后,京營欲“照邊將例”加秩,被兵部以“利害勞逸,相去甚遠”為由否決。

  因此,逐漸形成武官“重外輕內,以京營為冷局”的局面,“將官一入此地,如同棄置”。

  邊將若被兵部選入京營,常請督撫“咨留及托故規避”。

  在營之“號頭、中軍、千把總等官百方營干,謀求外升;新升京營副將等官祈留外任,不肯內轉”。

  邊將不愿調入京營,勉強調入又不安于位。

  兵部有識之士眾多,便想了個法子——索性“猥以處劣轉者,如云某考中下,轉京營;又云某不堪外用,處京營”。

  簡單來說,就是不合格的就調入京營,作為武將的懲罰。

  京營成了“懦劣者入營備員,冀望躐等”之所,那么軍士訓練的廢弛就可想而知了。

  總而言之,京營如今已經實在爛透了。

  這些都是基礎病,不是朱翊鈞閱兵振奮士氣,就能有救的。

  與其大張旗鼓,引人注意,不妨等有了成效之后,再來一場校閱。

  張居正見皇帝神色,知道他心有定計,也不作多余勸說——皇帝對京營可比先帝上心多了,不必太過催促。

  他沉吟片刻,提醒道:“陛下,若是想整飭京營,最好還是過問兵部后再說。”

  此前調顧寰總督京營,就是按著兵部腦袋同意的。

  好在此后顧寰沒有太過爭奪權責,才平息兵部的不滿。

  如今若是有大動作,兵部這邊恐怕又要沸反盈天。

  這是在提醒皇帝,能商量著辦最好。

  朱翊鈞點了點頭:“元輔老成持重之言,朕省得。”

  朝廷與韃靼右翼議和后,宣府以西七鎮相對安定,但是,薊鎮及遼東仍要嚴防左翼諸部,京師的壓力只是有所減輕。

  若是跟兵部鬧得太過不愉快,就怕壞了大局。

  幾人又商議了一番別的事情,張居正與王國光才行禮告退。

  朱翊鈞起身禮送,突然想起一事。

  他叫住了已經走到殿外的張居正,快步上前,說是要相送一段。

  走出承光殿,朱翊鈞領頭相送,才開口道:“元輔,還有一筆錢,朕先前忘了說。”

  張居正臉色一黑。

  轉頭跟王國光對視一眼,都露出無奈的神色。

  朱翊鈞無視二人表情,嚴肅道:“是為此后度田準備的。”

  這話自然不敏感。

  張居正任首輔之后,要做的事幾乎明晃晃擺在百官面前了,就是為了吸引有識之士聚集起來。

  度田,雖然要等考成法后,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是遲早的事。

  聽到皇帝的話,張居正愣了愣,旋即露出感慨的神色,皇帝要錢的名目,可比先帝正經多了。

  王國光則是投來關切的目光。

  朱翊鈞拋出一個問題:“元輔,清丈田畝,是地方自為,還是中樞遣人配合地方?”

  說是配合,其實就是監察,復丈。

  張居正一聽是正經事,倒是收斂了神色。

  想了想,認真答道:“自然是戶部派遣各個清吏司配合地方。”

  要是地方上報多少就是多少,那還有什么清丈的意義?

  朱翊鈞點了點頭,看向王國光:“王尚書,清吏司的官吏,全數通數算嗎?”

  王國光苦笑:“陛下,科舉已經足夠耗費心力了,分神數算的官員,著實不多。”

  “倒是吏員,大半都是精通的。”

  話音剛落,張居正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他遲疑道:“陛下的意思是,要再教授一批,精通數算的官吏?”

  朱翊鈞搖了搖頭,笑道:“不止是官吏,內臣、錦衣衛也得培育一部分出來,度田這種事,多幾雙眼睛是好事。”

  旋即,他擺了擺手:“先不說為此需要多少銀子,朕帶二位卿去看樣好東西!”

  張居正搖了搖頭:“陛下,內閣還有幾場事情要議,臣今日當真是無暇了。”

  朱翊鈞撇撇嘴,也不強留他,示意他可以先回內閣。

  等張居正離去后,朱翊鈞朝王國光說道:“王尚書稍等,容朕更個衣,咱們去新學府。”

  新學府就位于東華門外的太廟旁,毗鄰著國子監。

  當然,規模自然就小了很多。

  比起占地三十畝,三進院落的國子監而言,新學府連一半都不到。

  年前朱衡說十一月完工,但后來朱翊鈞又籌措了一些銀兩,擴了些地,增至十畝,讓朱尚書又忙乎了兩個月。

  直到上月底才完工。

  朱翊鈞跟兩宮打好招呼,換上常服,這才跟王國光一路出了東華門。

  東廠跟錦衣衛提前在沿途與新學府暗中把守,以策安全。

  朱翊鈞讓隨行的侍從跟遠些,與王國光邊走邊說。

  王國光好奇道:“陛下,這新學府,怎么還沒取個名?”

  按理來說竣工前就該起好名字,否則都不好掛上匾額。

  但直到現在,皇帝還是一口一個新學府。

  朱翊鈞笑道:“朕一時未想到合適的。”

  以他本心來說,名這個東西,最好還是賦予其意義最好。

  但他現在若是生搬硬造一個科學院之類的名頭,就失了這層內含,反而不美。

  還不如等著合適的機會,出現一個合適的名字。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隨便聊著,不一會,就來到了新學府。

  學府大門坐北朝南,面闊三間。

  四根漆雕實木,撐起了門面。

  頭頂匾額、左右楹聯都空空如也,難免顯得寒酸。

  門外東西各建有磚砌的影壁,壁上各書“求真”、“問道”的字樣。

  朱翊鈞踩著青色的石磚,看著門前兩顆小樹苗,忍不住搖頭:“朱尚書還真是該省的地方省。”

  他伸手撫了撫樹苗:“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長成參天大樹。”

  扔下一句,便領著王國光往里走。

  此時蔣克謙領先兩步,警示四周。

  “陛下!”恰在此時,副山長李幼滋一臉驚慌地迎了出來。

  朱翊鈞示意他不必行禮,開門見山:“程大位呢?”

  李幼滋連忙道:“陛下,程大位正在與學生們授課,臣這就去叫他。”

  朱翊鈞叫住了他:“不必了,朕過去罷,正好聽聽。”

  皇帝要多走幾步路,眾人自然只有跟著。

  這時候王國光才有暇跟李幼滋寒暄:“李少卿怎么沒在大理寺坐班?”

  大理寺右少卿陳棟去了南直隸,按理來說正是分身乏術的時候,結果左少卿反而還有暇跑來新學府。

  李幼滋朝皇城放向拱了拱手:“慈圣皇太后托付我,潞王與永寧公主出宮時,稍微照看一番,忝為副山長,責無旁貸。”

  朱翊鈞回過頭看了他一眼:“朕的弟、妹今日上課?”

  潞王朱翊镠、永寧公主朱堯媖也到了啟蒙的年紀。

  此后便請了先生,入宮授課。

  隨后朱翊鈞又提議,讓兩位弟弟妹妹可以到新學府聽聽課。

  本身女子不便出閣聽課,但如今新學府剛開,還未開始招生,并不混雜,相對安全,再則李太后平民出身,相對沒那么死板,也抱著贊同的態度。

  帝后開恩,外人奏了兩次沒動靜,也就沒人再理會此事。

  李幼滋連忙低頭回話:“學府每逢三六九授課,潞王與公主逢三則出宮上課。”

  朱翊鈞點點頭。

  授課的地方,在學府正中的大殿內。

  大殿四周建有圍廊,圍廊外面池水環繞,殿為重檐四角攢尖頂,覆黃琉璃瓦。

  朱翊鈞上下打量了一眼,環境還不錯,看來工部沒有貪墨太多。

  他側過身子,聽著里面的動靜。

  一行人跟著皇帝,有樣學樣,豎起耳朵。

  只聽里面傳來動靜。

  “所以,將五十六兩銀,分成七分,便是五十六除以七,為多少?”

  “為八!”

  “八!”

  簡單的問題,引來一陣搶答。

  朱翊鈞還在里面聽到了李誠銘的聲音。

  如今新學府的學員,跟京衛武學差不多,勛貴們揣摩圣意,送進來的半大小子。

  攏共也就一百人,錯開不同的班,每天來個十幾人就不錯了。

  王國光倒是朝李幼滋投去征詢的目光,似乎在說,這么簡單,也值得開個新學府?

  李幼滋哪里懂這些,只好假裝沒看見。

  眾人又等了一會,里面的聲音才漸漸停歇。

  蔣克謙推開門,先進去清場,免得人群一涌而出,驚擾了圣駕。

  門被推開的時候,王國光看到學堂中央,懸掛著一塊打磨過的石頭,上面是木炭書寫的痕跡。

  其上一堆稀奇古怪的符號,看得他一臉迷惑。

  這時候知道皇帝來了,沒資格的,都從側門被趕了出去。

  只有朱翊镠、朱堯媖還有李誠銘上前行禮。

  “大兄皇帝陛下。”

  “陛下。”

  朱翊鈞讓宮人帶潞王一邊去玩,自己拉著朱堯媖走進學堂中。

  李誠銘見沒安排自己,默默跟上。

  程大位連忙行禮:“陛下。”

  他自從入京以后,便得了皇帝厚遇,留在了新學府教書任事。

  平日一般就自行做他的研究,以及皇帝吩咐的事情。

  只有方才這一班,都是顯貴,才由他出面上課。

  朱翊鈞點了點頭,溫和道:“程賓渠不必多禮,聽聞書冊成稿了?”

  這事吩咐下來已經好幾個月了,此前出了兩冊,都不甚滿意。

  如今估摸著差不多了,干脆叫上戶部王國光一同看看,

  程大位聞言,告罪一聲,轉身從教諭桌案上拿起一本書冊,振奮道:“還請陛下斧正!”

  著書立說這個大餅,沒人能拒絕,更何況還是皇帝的承諾。

  朱翊鈞沒去接,笑著搖搖頭:“這書我把關的,看了也沒甚意義,正應該他人看得懂,才算過關。”

  他扭頭看向王國光:“王尚書,不妨替朕看看?”

  王國光哪里還不知,皇帝帶他來看的什么。

  他抱著好奇的心態,雙手接過書冊。

  剛一到手里,就看到封面幾個大字《數學·啟蒙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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