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烏沐陽來說,陳益的問題確實比較敏感。
而且,還不論被抓與否。
在他眼中,這基本就相當于:告訴我你認識的盜墓賊名字,我現在就去抓,謝謝了。
可能嗎?
要能說的話,二十七年前他就說了,還用等到現在?
雖為盜,道義不可丟。
“反正我不知道。”
當烏沐陽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陳益神色平靜,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他非常清楚,多年前烏沐陽入獄的時候,肯定不可能把所有知道的都交代出去。
有些秘密,死也要爛在肚子里,他自然明白這一點。
所有嫌疑人的供詞最多只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真實性,雖然足夠定罪也可以讓證據鏈閉合,但某些最深處的東西,還是不愿意講出來的。
讓一個人百分百吐露心聲,也許只有頂尖的心理催眠師才能做到,完全真實的人是不存在的,因為每個人都有秘密。
獨屬于自己的,秘密。
不過陳益現在問的可不是秘密,烏沐陽是完全可以說的,只要消除他的顧慮即可。
除此之外,還要再加點……別的。
“烏老爺子,我可以加錢。”陳益放下茶杯,開口道。
烏沐陽不為所動:“我真的不知道。”
“陳警官啊,你這么年輕就能被陽城省廳委任專案組組長的重擔,可見你是一個非常有能力的人,也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
“和聰明人講話,我就不繞圈子了。”
“伱問的這件事別說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告訴你。”
陳益開口:“烏老爺子,既然你不繞圈子,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
“這起特大命案,我可是跟上司立下軍令狀的,限期之內破不了案子,就地辭職,而且還會在全東洲同事面前,丟盡臉面。”
烏沐陽聳肩:“這跟我有什么關系,我愛莫能助啊陳警官。”
素不相識的人,他當然不會去在乎對方有什么下場。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開玩笑呢擱這。
陳益繼續道:“我還沒說完。”
“臨行之前,上司給了我充分的自主權,只要和查案有關的事情,可先斬后奏,并節制全江城一切警務資源,其他城市也必須全力配合。”
“剛才我問你的問題,是一定要知道的,如果在你這里得不到答案,我會讓全東洲的警方動起來,在各轄區全力抓捕和文物有關的一切犯罪人員,包括不限于盜墓賊。”
聽到這里,烏沐陽臉色一變,吃驚的看著陳益。
就連趙啟明等人也是臉色凝重起來,這件事陳益可從來沒和他們說過,但只要想做,他絕對有這個權限。
因為已經基本確定,此案和盜墓有關,為了偵破這起橫跨十五年的連環殺人案,省廳一定會無條件支持的。
更何況,這本就是打擊違法犯罪,不是亂來,更不是以權謀私。
陳益:“到時候,想知道的我都會知道,不想知道的我也會知道。”
“還有,想抓的人呢,我能抓到,不想抓的人,和此案無關的人,也都會倒大霉。”
“烏老爺子,包括你以及你的親朋好友在內,雖然不干這一行多年,但只要想查,應該是能查出點東西吧?”
烏沐陽臉色難看下來:“你威脅我?”
陳益搖頭:“不,我只是在說一個事實,并不是針對你。”
“如果此案真的到了死胡同,查無可查,我一定會這么做。”
烏沐陽沉默下來。
陳益看了他一眼:“烏老爺子,我知道你擔心什么。”
“我的目的,只是想調查這起命案而已,對其他事情不感興趣,也不會去深究。”
“還有,幾十年過去了,就算有問題也已經過了追訴時效,沒必要隱瞞。”
追訴時效,是對犯罪人進行刑事追訴的有效期限。
在此期限內,執法人員有權追訴,超過了此期限,執法人員就不能再進行追訴。
具體期限,要看所犯罪行的頂格量刑時間。
比如,最高判五年的,過了五年不再追訴,最高判是十年的,過了十年不再追訴。
當然,這不是絕對的。
過了追訴期并不代表無罪,只是不再追究而已。
一般過了追訴時效的,就喪失了追訴權,但如果警方已經立案偵查或者法院已經受理案件之后,因逃避偵查行為導致過追訴時效的,不受追訴期限的限制,依然可以進行逮捕審判。
舉個簡單的例子:警方已經立案要抓一個盜竊犯,如果抓到的話對方會被判三年,但他很聰明,逃了四年,這種情況不受追訴期限制。
但如果此案當時沒有立案,過去了四年,那便受追訴期的限制,前提是在這四年內他沒有繼續作案,以最后一次犯罪行為終止為準。
還有最特殊的一種情況,犯罪行為極其嚴重比如殺人,頂格是無期甚至死刑的,過了二十年若必須追溯,可上報帝城核準。
陳益所指的,是盜墓行為,現在已經過去了二三十年,只要當時沒有立案,大部分早就過追訴期了。
“嗯?”烏沐陽詫異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就算以前盜過墓,也不抓嗎?”
陳益點頭:“可以這么說,但要看時間和具體情況。”
烏沐陽有所松動。
對方已經說的很誠懇了,而且還帶著……“威逼”的味道,這要是再不給面子,貌似就有點過分了。
“那……還加錢嗎?”
半響后,烏沐陽開口。
這可又是你自己說的,與我無關,我沒主動要求加錢。
話說這小子是能報銷啊還是自己有錢啊?感覺拿錢不當錢啊,好像錢只是一個數字。
陳益笑道:“當然,錢好說,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叫事。”
烏沐陽狐疑。
這像是“地主傻兒子”說的話,你小子不會是個富二代吧?
“行,那咱聊聊。”烏沐陽終于點頭。
陳益:“多謝。”
“還是那個問題,咱們江城或者整個東洲范圍內,比較出名的支鍋或者相關專業人士你知道幾個,時間二十五年前,不論被抓與否。”
烏沐陽:“七八個吧。”
陳益驚訝:“這么多?!”
烏沐陽笑道:“多嗎?還有我不認識的,豈不是更多。”
陳益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追問道:“名字呢?”
聞言,烏沐陽看了一眼大門口,又回頭看了看窗戶,隨即起身拿了紙和筆過來。
他伏案寫了一會后,遞給陳益。
“看完就燒掉,可以吧?”
陳益微微點頭,接過烏沐陽遞來的紙,同時拿出香煙叼在了嘴里。
掃了一眼后,他點燃香煙,同時也點燃了手中的白紙。
臉色,在此刻變得有些古怪。
因為速度太快,趙啟明他們沒看全,見陳益的反應……是有什么發現嗎?
陳益將燃燒的白紙扔在地上,口中說道:“陶漢輝什么情況?”
聽到這個名字,趙啟明四人臉色微變。
陶漢輝?
那是陶尚立的父親啊!
陶尚立的父親,是個盜墓賊?!
這……這也太戲劇了,怎么查著查著,又扯到陶尚立頭上去了。
怪不得陳益會對陶尚立存在疑慮,怪不得陶尚立對盜墓行當如此了解,而且作為考古學家伙還不討厭,反而頗為欣賞侃侃而談。
烏沐陽不明白陳益為何會重點關注陶漢輝,他沒有多問,回答道:“陽城那邊的高手,我也是偶然結識的。”
“和我一樣,開古玩店的。”
這件事,陳益他們在調查陶尚立資料的時候已經知道了。
重點不是古玩店,而是烏沐陽所提到的名字里,竟然會有陶漢輝。
陳益沉默了一會,道:“你們一起下過墓?”
烏沐陽點頭:“下過啊,這家伙厲害的很,精通分金定穴。”
陳益:“能做到所謂的……手搭涼棚一眼定穴?”
烏沐陽:“你還知道這個呢?也沒有那么絕對,主要看環境和墓型,有時候是可以的。”
陳益:“出獄后你和他聯系過嗎?”
烏沐陽沒有隱瞞:“聯系過。”
陳益:“他有沒有提到,二十五年前是否有過動作。”
烏沐陽搖頭:“沒有。”
陳益:“是沒有,還是他沒告訴你?”
烏沐陽微笑:“我和陶漢輝關系很好,對我倆來說下墓不算什么秘密,如果他下過新墓,聊天的時候會告訴我的,聽過就忘,爛在肚子里。”
“更何況我還問過。”
“既然他沒說,那肯定沒有。”
陳益:“他什么時候收手的?”
烏沐陽:“在我被抓之后。”
陳益:“他是因為你被抓,所以才收手?”
提及此事,烏沐陽嘆了口氣,道:“這是主要原因吧,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違法犯罪沒有被抓的都是運氣,像我這種運氣不好的,就只能面對監獄十年的光陰。”
“次要原因,是因為他兒子。”
“我的事情給他敲響了警鐘,要是他也被抓了,妻兒怎么辦,孤苦伶仃的,生活質量也會大幅下滑,甚至會影響到兒子的一生。”
陳益問了一句:“他兒子叫什么。”
問詢的時候一定要問詳細,可以間接驗證真實性,哪怕自己已經知道。
烏沐陽:“陶尚立,聽說現在已經是一名考古學家了,真是了不起啊。”
“也算是……子承父業了?”
子承父業當然算不上,說息息相關倒是可以。
陳益:“陶漢輝經常來江城嗎?”
烏沐陽:“偶爾吧,不經常來,閑暇的時候會過來聚一聚,反正也不遠。”
陳益沒有緊跟著繼續,此刻停頓下來,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這個陶尚立,經歷背景還真是有點……傳奇。
父親是個高手,父親的朋友們也都是高手,可以說一大堆長輩從小圍著轉。
耳熟目染之下,沒吃過豬肉也算整天見豬跑了。
這要是走上歪路,未來怕不是一個頂尖的盜墓賊啊。
幸虧陶漢輝收手了,他自己成為了一名考古學家。
反正也差不多,都是下墓的活,都能接觸海量的古董,區別就是一個非法,一個合法。
放在前世那些鑒寶懸疑里,還真有主角的潛質。
過了一會,陳益繼續說道:“烏老爺子,剛才我講的那個故事,你出獄后有沒有聽說過?”
“時間是二十五年前。”
烏沐陽:“這個還真沒有,出獄之后我很少關心這方面的消息了,也就是和朋友聊天的時候,偶爾談起,算回憶回憶早年青春吧。”
陳益:“那你覺得我剛才所說的故事,最有可能發生在哪里。”
“再加上墓里有兩宋的龍泉青瓷,以及數量不少的清民窯。”
烏沐陽:“當然是江城啊,江城本地清墓很多的。”
陳益:“我指的是……具體的地方。”
這個問題讓烏沐陽臉皮抖了抖,無語道:“我說陳警官,你當我神仙啊?”
陳益笑了笑,沒有繼續,他也就隨口一問,萬一真知道呢?
“不過……”
此時烏沐陽話音一轉,道:“要是有兩宋的龍泉青瓷,那估計不會是無名之輩的墓,至少也得是有錢人家吧?”
“只有一個龍泉青瓷嗎?”
陳益:“假設只有這一個東西呢?”
烏沐陽道:“按理說不應該只有一個啊,其他都是垃圾?那有可能是個濾坑吧。”
陳益:“什么叫濾坑?”
烏沐陽解釋:“濾坑就是已經被盜過的墓,里面的好東西被上一波人過濾了一遍,該拿走的都拿走了。”
“至于剩下的……就看下一波人的運氣。”
“如果你說的是個濾坑,那么出現兩宋的龍泉青瓷,要么是上一波人拿不了了,要么是上一波人眼拙了。”
陳益若有所思,原來還有這種可能,他之前倒是沒想過。
二十五年前組織者如此大費周章,應該是發現了價值不小的墓穴,所以才會集合人手前往探尋。
最終,孫健力他們貌似什么都沒撈到,確實有點奇怪,他曹茂軍就是再貪,也不能貪的如此徹底。
要是去的是濾坑的話,就比較合理了。
若墓中有大量真品,曹茂軍沒必要獨吞,而且也吞不下。
若曹茂軍發現整個墓中只有一個真品的話……那之后的行為就能理解。
一旦說出必定內訌,保不齊在墓里就會打起來,索性直接來個瞞天過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