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進來吧。”
對陳益三人孔漢勇感到陌生,但暫時沒有多問,退到房間示意幾人進來。
房門關閉后,眾人來到客廳。
茶幾上放著喝茶的器具,很是精致,看來孔漢勇現在平時沒事也就是喝喝茶,澆澆花,遛遛彎什么的。
關于刑偵上的事情,都只剩下回憶了。
幾人落座,孔漢勇這才詢問:“這三位是支隊新來的警員嗎?”
陳益,卓云和秦飛看起來都比較年輕。
趙啟明解釋道:“不是師父,他們是陽城刑偵支隊的。”
“這位,是陽城市局刑偵支隊的副支隊長,現在是江城專案組組長。”
聞言,孔漢勇愣了一下,有些吃驚,忍不住打量陳益:“這么年輕的副支隊長,很少見啊,了不起了不起,看來是有杰出的能力被省廳看重,破格提拔了。”
“你剛才說專案組,什么案子?江城最近有什么大案子嗎?”
“哦……如果涉及到案件機密的話,不用和我說,我就是隨口一問。”
趙啟明沉默了一會,道:“師父,陳組長這次是專門來找你的。”
“嗯?專門找我?”
孔漢勇詫異,再次看向陳益。
我一個無所事事的老刑警,沒事專門找我干什么?
下一刻,他似乎想到一種可能,臉色當即有些凝固。
“那……那個人又出現了??”
能聽得出來,孔漢勇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
趙啟明點了點頭。
得到肯定,孔漢勇臉色大變,猛地站起身,驚疑不定的看著眼前的趙啟明,又轉頭看向一直還沒有說話的陳益。
“同樣的作案手法?”
趙啟明再次點頭。
“死……死的還是中年男性?”
趙啟明繼續點頭。
孔漢勇深吸一口氣,雙手緊緊握了起來,臉部的肌肉都是有些哆嗦。
這起案子,是他職業生涯中所負責的最后一起案子,同時是最嚴重的一起殺人命案,也是唯一一個懸案。
他傾盡全力查了好幾年,但案情推進極為緩慢,兇手連個毛都沒見到。
除了性別大概率是男性之外,其他特征什么都沒有,死者不停的出現,他也因此引咎辭職。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就在他辭職之后,兇手卻停止了殺人,自此銷聲匿跡。
沒想到十年后,就在他以為兇手會就此逍遙法外的今天,竟然再次出現了。
究竟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還是該憤怒?
身為曾經的刑警,高興的情緒肯定是不能有的,畢竟是出現了新的受害者。
但新案子的出現,代表著兇手再次行動。
只要動,就會有新的線索,那么抓到他的概率便會增加。
所以,孔漢勇此刻的心情極為復雜。
“師父,您先別激動,坐下我們慢慢聊。”趙啟明連忙開口。
孔漢勇在原地站了一會,方才是緩緩坐了回去,習慣性的想去掏煙,卻發現自己已經戒了。
見狀,趙啟明拿出煙盒遞了過去:“師父,您不是戒煙了嗎?”
孔漢勇看了一眼趙啟明遞來的煙盒,擺手拒絕,隨后看向陳益。
“陳組長,年輕有為。”
時隔十年,案子再次發生,這次負責調查的不是江城市局刑偵支隊,而是變成了省廳派來的專案組。
這么大的案子,省廳能放心交給眼前這個年輕人,間接說明對方的不簡單。
陳益開口:“孔隊長你好,這個案子……咱們能聊聊嗎?”
孔漢勇靠在沙發上,眼神中有了追憶:“第一時間來找我,陳組長是肯定兇手是同一個人了嗎?”
陳益說道:“這是最大的可能,就算不是同一個人,兩起案子也一定有聯系,不是嗎?”
聞言,孔漢勇微微點頭:“伱說的沒錯。”
“這次死的是什么人?”
陳益將曹宇寧的個人資料,大概和孔漢勇說了說,包括對方被殺的全過程。
聽完后,孔漢勇神色凝重起來:“已經開始殺大學教授了么,這家伙到底要干什么?”
“陳組長,你說受害者是自己走出大學的,那查了嗎?他為什么要走出大學??”
陳益點頭道:“查了,前天確定死者身份后,趙隊長第一時間安排警員走訪了江城大學,也調取了監控和手機通話記錄,同時調查和恢復了聊天記錄,但沒有得到原因。”
“我想,應該是巧合,他獨自走出校門的那一天,就是他的死亡時間。”
此話讓孔漢勇一激靈:“那兇手肯定要蹲守!”
“陳組長,趕緊排查啊!”
“排查全城所有存在缺勤記錄的醫生,護士,還有藥企員工,只要能近距離接觸到醫用麻醉劑的,都不要放過!”
他仿佛看到了破案的希望,情緒上有些激動。
趙啟明看向陳益,這的確是一個很好的調查方向。
陳益微微點頭:“孔隊長不愧是老刑警,一句話說到點上了,我正準備這么做。”
“兇手每次都選擇麻醉劑作為輔助殺人工具,對他來說獲取方式應該是不難的,可是孔隊長曾經已全面排查過,這件事現在還是一個疑點啊。”
“實名夠買肯定不可能,只能通過間接方式,比如偷盜和私下交易。”
“孔隊長,如果兇手利用金錢誘惑,從醫生手里夠買,您覺得可操作嗎?”
孔漢勇皺眉:“當年醫院是重點排查地,我相信我已經查的非常仔細了,就算是私下販賣,也不可能一點痕跡都沒有。”
“除非,兇手將采購、倉管、醫生全部買通,而且這些人的演技還要非常好,我覺得可能性不大。”
“為了一些麻醉劑去費那么大功夫,增加暴露自己的風險,不像這家伙能干出來的事情。”
“若是去遠離江城的地方購買……難度就更大了,人生地不熟的,麻醉劑可是國家嚴格管制的藥品,沒有人會因為一點錢去冒犯罪的風險。”
陳益:“所以說,您依然認為兇手應該可以接觸到這些麻醉劑,至少獲取途徑相對比較容易。”
孔漢勇點頭:“對,一定比較容易。”
“不然的話,他完全可以選擇其他方式,能讓受害者失去反抗能力的方式,不僅僅只有麻醉劑。”
陳益略微沉吟,轉頭看向趙啟明:“趙隊長,回市局后通知全城所有派出所和分局,抽出警力走訪轄區內一切診所,醫院,獸醫診所,獸醫醫院,還有各藥企,產藥工廠等。”
“只要發現案發前有長久缺勤的員工,不論缺勤原因,立即帶回來。”
趙啟明:“好,我知道了。”
孔漢勇看了陳益一眼,這小子,夠果斷,而且很有領導風范。
陳益繼續說道:“孔隊長,我們來聊一聊十幾年前,五名受害者之間共同點的問題吧。”
提及此事,孔漢勇無奈搖頭:“很遺憾,我所知道的共同點只有兩個:男性,中年。”
“其他的,什么也沒查到。”
“家庭共同點,事件共同點,還有曾經同時去過什么地方等等,我都查了,沒有。”
“到現在我也想不明白,兇手是如何選擇的作案對象。”
“你要說仇殺吧,死者之間毫無聯系。”
“你要說隨機殺人吧,死者的性別和年齡又高度相似。”
“要是按照特征殺人,這個特征又是什么呢?我絕不相信僅僅只是因為中年男性。”
“退一步說,就算是中年男性,也應該有更細致的特征,比如性格特征。”
“但是陳組長你看到沒有,現在又出來一個大學教授,這六個人的家庭背景,學歷,職業,性格,經歷,全都不一樣,這……這實在是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聽著孔漢勇的話,陳益能感覺到對方的無力,不論怎么查,毫無線索。
“也許……共同點藏的很深,時間跨度很長,所以才查不到呢?”他開口道。
孔漢勇:“這件事我想過,也只能這么解釋。”
“如果二十年,三十年前,甚至四十年前他們相互認識,后來因某個特殊原因形同陌路的話,那就不可能查到了,時間太久。”
“陳組長,如果你還是堅持追查共同點的話,我覺得還是要從其他方面入手,時間跨度不要太長,事倍功半啊,到最后很有可能是無用功。”
“這家伙,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再次動手。”
陳益點頭:“孔隊長放心,我心中有數。”
“此案,其實您已經查的夠全面了,我能做的不多,目前來看,共同點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兇手的作案方式了。”
聞言,孔漢勇有些驚訝:“你要從作案方式,去找到兇手的行為動機所在?”
“靠什么?”
陳益:“犯罪心理學。”
這五個字讓孔漢勇沉默了一會,隨即嘆道:“當年我師父,可沒教我這玩意,他告訴我說看得見的線索永遠是最重要的,一切證據說話,一切現場發聲。”
“但是,沒有線索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該怎么辦呢?”
“陳組長,你們是新一代刑警,知識更加豐富,技術更加高明,想法也更加前衛,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不過你既然提了,我還是想聽一聽。”
陳益點頭:“我也想和孔隊長交流一下,因為這個案子只有您最熟悉。”
孔漢勇沒有否認。
對此案的熟悉度他認第二的話,恐怕只有兇手敢認第一。
陳益:“孔隊長,從作案方式去分析兇手的行為動機,有兩種方式。”
“第一,是假設正推,第二,是據果反推,兩種方式都可以,我個人比較習慣第一種。”
“先假設兇手具備反社會型人格障礙。”
“這種人格障礙,是對社會影響最嚴重的類型,特征具備高攻擊性,缺乏羞慚感,行為完全受動機驅使,無法控制。”
“若是此種情況的話,我們就要考慮到兇手性格形成的誘因,一般來說有三種。”
“第一,家庭成長環境的不良。”
“第二,父母教育方式的不當。”
“第三,在成長過程中,身心嚴重受挫。”
“我們姑且認為,兇手三者同時具備,導致他仇恨社會,開始發泄心中的憤怒。”
“那他為什么要選擇泥土埋人,鐵锨擊打,受害者面前放置鏡子的方式呢?”
“奇怪的行為總有解釋,來自于早年的心理成長,比如,他被人這么虐待過,要用同樣的方式去發泄回來。”
“孔隊長覺得呢?”
孔漢勇認真想了想,點頭道:“比較合理。”
“兇手幼年的時候被父母埋在土里過,或者成長時期被伙伴這樣欺負過,那種牢籠控制的絕望,瀕死的感覺,對他的心理產生了極大的負面影響。”
“可如果是這樣的話,應該不會有十年的靜默期,殺人是會上癮的,他的作案頻率只會越來越高,而不是突然終止。”
“而且,作案對象也不至于都選擇中年男性吧?而且其中還有一個散打教練啊,風險太大了。”
陳益:“沒錯,這是其他問題,我們先不考慮。”
“現在我們想第二個假設。”
“假設兇手有著嚴重的心理扭曲,誘因來自于父親,養父,或者叔叔伯伯之類的人群,他們都是中年男子。”
“在這類人群中,兇手遭受了殘酷的虐待,導致心理發生嚴重扭曲,仇恨和誘因一樣的中年男子。”
“他對誘因有著恐懼,不敢面對,所以將仇恨發泄到了別人身上。
“只要是中年男子,他就恨。”
“這種情況下,他出于什么樣的心理,使用埋人放鏡的作案手段呢?”
“我覺得,要么和第一種假設一樣,要么是在電視等媒體上受到啟發。”
“第三種假設,兇手有著表演型人格障礙,殺人為樂,殺人表演。”
“奇怪的作案手段,就是他的表演方式,行為動機來自于外部啟發、自創或者他所期望的真正觀眾。”
“這里說的真正觀眾,就是造就他人格障礙的主因。”
“第四種假設,兇手是復仇,這種可能性現在相對比較小,因為十幾年前的五名受害者,彼此找不到任何聯系。”
“雖然概率比較小,但理論上存在,比如五名受害者在早年因緣際會聚在了一起,其中包括兇手或者兇手相關人。”
“發生了什么我們就不用猜了,沒意義,結果就是兇手或者兇手相關人員受到了傷害,這種傷害可能是利益傷害或者人身傷害。”
“如果是利益傷害的話,這第六個人就是兇手,如果是人身傷害比如死掉,這第六個人就是兇手相關人員,此案兇手是為他人報仇。”
“基于兇手作案手法特殊,我認為人身傷害比利益傷害可能性更高,高很多。”
“比如,兇手相關人員死于五人之手,方式和本案的作案手法相同或者相近,之后兇手為報仇,使用相同或相近的方式,殺害了所有參與者。”
聽到這里,趙啟明看了陳益一眼,他現在似乎明白對方為何能屢破命案,一年火速晉升了。
“孔隊長覺得呢?”陳益最后開口。
孔漢勇這次想了許久,說道:“還有其他假設嗎?”
陳益:“有,兇手是個正常人,高智商瘋子,為了尋求刺激,選擇了一種個人喜歡的殺人方式,滿足自己,也挑釁警方。”
“他不殺女人,只殺男人,也許是不屑于對弱勢群體動手,期待挑戰性。”
孔漢勇:“這種情況聽起來可能性不大,陳隊長認為哪種假設最符合此案特點?”
陳益搖頭:“我現在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需要更多線索。”
“真要說的話,那就是第二種和第四種,兇手不會無緣無故,全部選擇中年男性受害者。”
“并且您剛才也說了,受害者中有一個散打教練,存在高風險。”
“能查到受害者之間的關聯,就是仇殺,查不到,就不是。”
孔漢勇深吸一口氣,道:“雖然感覺對查案沒什么幫助,但奇怪的是聽你說完,我好像看到了本案的大概輪廓,就是不怎么清晰。”
“只要往里面填充線索,哪怕僅有一個兩個,案情就能有重大突破。”
“十幾年前省廳的專家也曾經說過類似的話,但沒有你那么詳細,為此,我還專門去查了收養家庭和孤兒,沒有結果。”
“就是這十年的安靜……到底因為什么呢?”
陳益開口:“如果是第二種假設,作案不會停止,兇手可能是遇到了治愈心靈的事情,比如戀愛,結婚,生子等,或者失去作案能力,比如受傷,入獄等。”
“如果是第四種假設,那就只能是失去作案能力或者查人了。”
“查人?”孔漢勇敏銳抓到了這兩個字,“查什么人?”
陳益奇怪的看著孔漢勇:“當然是查仇人啊,已經假設五人都是陌生人,他就算找到其中一個逼問其他人身份,也不一定有明確結果,只能查。”
“江城之大,東洲之大,國家之大,世界之大,十年時間不長,人海茫茫找一輩子都有可能。”
孔漢勇點了點頭:“哦,明白了。”
“那陳組長覺得新發生的這起案子,能否算是……突破口呢?”
陳益:“不一定。”
“雖然科技在發展,監控也越來越完善,但相應的兇手也在成長。”
“如果是同一個人的話,我不覺得他能在本案中留下什么可供調查的線索。”
“唯一對我們有利的是,又多了一個調查對象,多了新的人際關系,深入了解后,也許能有意外收獲。”
孔漢勇:“所以陳組長接下來的方向是?”
陳益:“先查新案死者,確定他最近一段時間有沒有認識不相干的人,以及他的過往。”
“然后,重啟十五年前案件的調查,嘗試找尋共同點。”
最后一句話讓孔漢勇遲疑:“可是……我們已經……”
陳益猶豫了一下,道:“孔隊長,您當年沒有找到,不代表沒有。”
此話讓趙啟明臉色微變,繼而嘆了口氣。
孔漢勇亦是身體震了一下。
話有點刺耳,但有可能是真的。
“很抱歉。”陳益微微頷首。
孔漢勇搖頭:“沒什么,陳組長,我有什么能幫到你的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