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玲綺來得著急，連身上的衣服都沒有換下，手里甚至還提著那桿鐵槍。
她的這番戎裝打扮說出這一席話顯得格外有沖擊力，頗有巾幗不讓須眉的風范氣概。
就連身后跟隨而來的群臣在聽到她說完以后也不禁感到熱血沸騰，胸中豪氣頓生。
“貴人所言極是！絕不妥協！”
“安能向馬超那賊子低頭！”
“我等愿與長安共存亡！”
群臣都不愿意接受馬超所提出來的條件，即便城破身死，也總比蒙受屈辱要好。
法正此時也站了出來，對伏完說道：“國丈，我知你是為了長安百姓考慮，但此事確實不妥。”
“而且中書令此前曾與我共同推斷過，馬超此番聯合羌人傾巢而出，糧草必然也難以長久支持。”
“我們是強弩之末，但我相信外面敵軍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們提出這等要求很有可能是在試探我們的虛實。”
“假若我們愿意與他談判妥協，他便能猜出我們已經無力支撐，這才是中了他的陷阱。”
“我們拒絕和談，反而會讓他覺得我們有底氣守住長安，選擇退兵。”
法正的智謀在朝中一眾智囊團中也是排得上號的。
在他看來，馬超忽然提出要他們交出皇后這等無理的要求，就是想試探他們的底線。
假如他們愿意談判或者妥協，那就等于告訴了馬超他們如今的情況。
所以這份條件是萬萬不能答應的。
連半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
法正之言可謂是一語點醒夢中人，他這么一說，在場不少人也都紛紛回過味來。
和馬超談判，豈不是讓馬超知道他們如今兵力虛弱，無力抵抗？
伏完的臉色十分陰沉，他看著面前的呂玲綺、法正以及一眾朝臣，咬著牙道：“這只不過是你一廂情愿的猜測而已！”
“假若馬超真的是打算退兵和談，而我們卻拒絕，那他惱羞成怒之下發動總攻該如何？”
“長安城一破，那就是生靈涂炭、血流漂櫓！多少百姓會因此而慘死？”
“陛下愛民如子，你們是想置陛下于不義的境地嗎？”
“你們死了可以名留青史，但那些百姓呢？你們怎么能如此自私自利？！”
伏完慷慨激昂地罵道。
他深知自己現在唯有死死占據道德制高點，抓住長安百姓們的安危來說事，才有反駁的余地。
同時他向一直沉默的伏皇后使了個眼神。
無論百官再如何反對，只要皇后做出決定，那他們便無權阻攔，皇后到底還是皇后，不受寵又如何？
只要一日不被天子廢掉，那依然是后宮之主、一國之后！
“我……”
感受到伏完投來的目光，伏皇后臉色微微發白，不由得看向呂玲綺以及殿內眾臣。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她死死抓著自己的衣擺，心情復雜至極，沉默良久后才開口說道：“為了長安的安危，本宮……愿意出城為質。”
“只有這樣，才能保全長安城的萬萬百姓。”
這句話幾乎耗盡了她的所有力氣。
說完以后她便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宮內眾人聞言臉色大變，而伏完則是欣喜非常，開口道：“既然皇后都愿意為質，諸位還有什么可說的？此事——”
“等一等！”
就在這時，一道清脆的聲音忽然響起。
所有人紛紛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只見有一道俏麗的身影從人群中走出，她上前道：“出城為質者不必是皇后，我亦可出城為質。”
說話之人，正是郭女王。
“胡言亂語！”
伏完瞇起眼睛，一張老臉沉了下來：“馬超要求讓皇后出城為質，你豈能代替皇后？”
雖然他并不認得郭女王這個新晉不久的后妃，不過從她的服飾規格上還是認出了她的身份——區區一個美人而已。
郭女王神色平靜地看著伏完，不卑不亢道：“馬超的確要求皇后出城為質，但他何時見過皇后的模樣？”
“皇后千金之軀不容有失，若國丈依然堅持讓皇后出城為質，那不如讓我來假扮皇后出城。”
“若出城之后，馬超依言退兵，則萬事大吉；若馬超依舊攻城，那皇后的性命也能保全。”
“國丈覺得如何？”
郭女王的話說完，崔琰、法正、楊彪、等人眼中不禁閃過一絲錯愕之色。
因為郭女王的這個提議簡直高明！
高明的地方在于，針對的是伏完！
伏完希望伏皇后出城為質，根本目的不在于保全長安，而是在于為伏家博得這份美名。
但郭女王此時提出由自己假扮城皇后出城為質，那不管結果如何，這份功勞都落不到伏家的身上。
關鍵是郭女王找的理由也十分完美，一來是馬超并未見過皇后，二來是為了皇后的安危考慮，于情于理都說得過去。
這樣一來，壓力就再度落在伏完的身上了。
在得不到名聲的前提下，你伏完還要不要繼續堅持讓皇后出城為質？
群臣有幾個是蠢貨，在想通這一點后，都不由自主地對郭女王投去了驚異的目光。
這位后妃是什么來頭？
好生不俗的手段！
呂玲綺并沒有這么深的城府，她沒想到郭女王那番話里的算計，聽到這番話后只以為郭女王是真的打算頂替皇后出去為質，不禁道：“這么危險的事豈能讓你一個弱女子前去？”
“讓我來代替皇后出城，等接近馬超之后再伺機刺死他，殺了此賊！”
郭女王知道呂玲綺是在擔心她，對她微微一笑，沒有說什么，只是再度看向伏完。
“國丈覺得如何？可還要送皇后出城？”
伏完此時臉色已經鐵青無比。
郭女王的話等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一時間進退兩難。
他若答應讓郭女王代替皇后出城，不管最后結果怎么樣，名聲都是郭女王的。
他若不答應，那他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來拒絕。
伏完心中猶豫糾結了許久，就在他打算硬著頭皮掙扎一番的時候，一道有些虛弱的從殿外傳來。
“夠了……咳咳咳……”
聽到這聲音后，法正渾身一顫，猛地轉身看向大殿方向，隨后臉上便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震驚之色。
“中、中書令？！”
賈詡在幾名侍衛的攙扶下緩緩走入椒房宮，他臉色蒼白，看起來十分虛弱。
但他所過之處，百官都紛紛讓開道路。
伏完在看見賈詡的那一刻后也是變了臉色，剛剛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徹底打消了掙扎的念頭。
他心里很清楚，賈詡露面，那他的謀劃就不可能成功了，因為賈詡是絕不會同意送皇后出城為質的。
“中書令，您怎么來了？”
法正快步走上前去攙扶賈詡，同時讓侍衛拿小馬扎過來，忍不住問道。
賈詡白日里中了流矢，應該正在府上養傷才對，怎么會突然過來？
“放心不下，過來看看。”
賈詡坐下緩了口氣，擺擺手說道，同時目光掃向殿內的群臣。
他目光所過之處眾人無不低頭。
不敢與他的眼神對視。
賈詡收回目光，淡淡道：“馬超提出的條件我已經知曉了，孝直判斷的沒錯，這的確是馬超在試探長安虛實。”
賈詡一開口，所有人都感覺心里踏實了幾分，崔琰等人都長舒一口氣。
而伏完則是面如死灰。
法正也放下心來，整個長安的存亡都背負在他肩頭上，他也很擔心自己的判斷有誤。
賈詡的經驗遠比他豐富老道，同時對人心的洞察也更敏銳，連賈詡都這么說，那基本上是八九不離十了。
但賈詡接下來的話卻又令他感到始料未及，只聽賈詡話鋒一轉說道：“不過，我們還是要答應馬超的條件。”
此言一出，群臣都無比錯愕。
答應馬超的條件？
楊彪忍不住皺眉道：“中書令此言何解？既然知道馬超是在試探，那我們為何還要答應？”
“直接回絕，不是就能保全長安么？”
賈詡沒有回答楊彪的問題，只是從衣袖中取出一份染血的密報，舉起來道：“這是繡衣使在半個時辰前傳回來的密信。”
“陛下的大軍距離長安已經不足百里，最遲明日下午就能趕到。”
“而我們要做的就是將馬超拖在長安城外，不讓他有逃跑的機會，等陛下率領王師一舉將叛軍殲滅！”
賈詡說出了一個重磅消息。
這句話就像是一塊落入平靜湖水中的巨石，瞬間激起了千層波浪！
“援軍來了！援軍終于來了！”
“我們守住了長安城！”
“我們有救了！”
“長安城有救了！”
群臣激動無比，不少官員甚至喜極而泣！
雖然他們都愿意在城破之后赴死，但若是能好好活著，誰又愿意去死？
苦等了這么長時間，他們終于等到了援軍！
所以這讓他們如何能不感到激動？
法正也十分震驚，但他下意識地以為賈詡又是在誆騙群臣，但又不好直接開口發問，于是投去了一個詢問的目光。
賈詡對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法正這才發自內心地露出喜悅的笑容！
是真的！
“中書令，那我們該如何拖住馬超？如果我們答應和談的話他難道不會立刻攻城么？”
“長安還抵擋得住敵軍進攻嗎？”
崔琰詢問道，他不知賈詡具體有什么打算，以及長安現在的兵力狀況。
賈詡道：“我會派人去告知馬超，明日下午將在城外進行交接，把他要的三千車財帛以及皇后都交給他。”
“以馬超的狡詐，他必然會趁著雙方交接的機會發動進攻，而這也正是我們的機會。”
“我將讓人把十連發強弩隱藏在那三千車財帛之中，等到馬超靠近，瞬間激發強弩，將其射殺。”
“城內守軍還有兩千三百余，待到射殺馬超后，守軍將會全部出動，和城外的敵軍進行殊死廝殺，直到援軍趕至。”
在看到密報的瞬間，賈詡就浮現出了這個計劃。
雖然天子并沒有要求他拖延馬超的大軍，但今天中了這一箭，他對馬超恨之入骨，怎么可能輕易放過這個家伙。
所以他打算趁著這個機會殺了馬超！
永絕后患！
賈詡的這個計策，說實話頗有些冒險，但同時又有很高的可行性。
而且要是不出動兵馬和敵軍交戰、拖延敵軍的話，城外的敵軍看見援軍趕來后必會撤退。
說不定又會讓馬超跑了。
“老夫贊成！”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楊彪決定支持賈詡的計策，并道：“我楊氏還有不少兒郎族人，請中書令明日讓他們共同隨軍出城殺敵，為保衛長安出一份力！”
“我也贊成！”
崔琰也同樣說道，在守住長安的同時要是還能殺了馬超，那功勞將翻個倍。
兩人帶頭支持，其他百官自然沒有反對的道理，紛紛支持賈詡的計策。
只有伏完黑著一張臉。
心里疼的在滴血。
原本潑天的功勞和名聲就要落在他伏家的頭上，但如今卻什么也沒有了！
想到這里，伏完忍不住看了郭女王一眼，眼神中頗有憤懣之色。
都怪這個牙尖嘴利的女人！
郭女王也察覺到了伏完投來的目光，但她對此視若無睹，好像沒看見一樣。
“至于假扮皇后的人選……”
賈詡緩緩開口，看向郭女王，“不知娘娘可愿？”
假扮皇后隨軍出城。
這固然是有風險的。
不過風險也有限。
畢竟有幾員大將在旁保護，又有大軍隨從，即便開戰，“皇后”也會被第一時間送回長安。
安全是不成問題的。
但在有風險的同時，是超出預期的巨大收益，事后必然會得到天子的嘉獎。
雖然賈詡完全可以隨便去找一個宮女來假扮，但他還是決定把選擇權交給郭女王。
他對郭女王比較欣賞，尤其是剛剛瓦解伏完圖謀的那一席話，更是精彩。
所以假若郭女王愿意冒這個險，那他不介意送給郭女王一份潑天功勞；若是不愿，那他就去找其他人假扮便是了。
郭女王稍稍一怔，顯然也沒料到賈詡會突然這么說，但她很快就理解了賈詡這番話里的深意。
因此只是簡單思索，她便抬起頭，眼神堅定道：“我愿假扮皇后，隨軍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