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完的提議一出，群臣都沉默了。
若是伏完是因為貪生怕死而選擇交出皇后為質，那他們可以毫不猶豫地反駁，甚至將其罵個狗血淋頭。
但是伏完卻是以保全長安城、天子后宮為由，從道義上就立在了不敗之地。
難道保全長安城有錯？
保全天子后宮有錯？
更何況伏完還是皇后的父親，以父親的身份說出這樣的話，就更顯得大公無私了。
“這個狡猾的老東西。”
楊彪看著一臉慷慨激昂之色的伏完，忍不住皺了皺眉，在心中罵了一句。
同為千年的狐貍，他怎么會猜不到伏完在想些什么，這老家伙分明是想借此機會賺取保全長安這一潑天的聲名和功勞！
但雖然心里清楚，他卻不能說出來，誰讓伏完已經搶先占據了道德制高點。
他要是直接說出伏完的真實目的，反而會顯得自身心胸狹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反對！”
崔琰聽完后當即開口反駁，滿面怒色道：“皇后之尊，豈能為質！難道我長安城的男兒都死絕了嗎！”
“若真將皇后送到馬超手中為質，我等將被天下人恥笑，屆時即便長安保全，我等又有何顏面去見天子！”
“此事絕不可能！”
崔琰堅決持反對意見，他也猜到了伏完的打算，所以更不可能答應。
你伏家是落得了好處。
但他們這些大臣呢？
一個個都將背上怯懦畏死的罵名，哪怕是自盡都無法洗脫這份恥辱！
其他大臣們也都回過味來，在意識到這一點后，紛紛開口反對，場面喧鬧至極。
“崔中郎將所言極是，斷然不能答應賊馬超的條件！”
“這等千古罵名，我等豈能背之！”
“沒錯！寧死也不能把皇后交出去！”
“這事兒沒得商量！”
怯懦畏死的罵名沒人愿意背。
這可不是什么小事！
伏完似乎早就料到了這種局面，不慌不忙地說道：“諸位，忍一時之辱而已，為了長安百姓，這干是不得已而為之。”
“遙想數百年前孝惠皇帝在位時，匈奴冒頓單于曾寫信給高皇后求親，極盡羞辱之詞。”
“高皇后大怒，欲舉兵攻伐匈奴，然我大漢當時歷經戰亂，國力尚未恢復，貿然動兵會動搖國本。”
“故而面對這種羞辱，高皇后選擇隱忍，繼續與匈奴修好，才讓我大漢有了修養發展的機會。”
“后經文景之治，再到孝武皇帝臨朝，我大漢國力恢復，發兵百萬討伐匈奴，將屈辱盡數洗刷！”
“諸位，當年高皇后面對的局勢，難道和如今長安的局勢有什么不同嗎？”
“高皇后尚能選擇隱忍，難道諸位就做不到嗎？”
“再者言之，皇后尚未說過不同意，諸位又有什么資格替皇后做決定？”
伏完言辭犀利，有理有據。
而且還借用了呂后的典故。
這一番話下來無論是從道義還是據典方面都無懈可擊，最最主要的是有先例在前！
而且還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呂后！
呂后那般傲氣之人，之所以容忍冒頓單于求親這么大的羞辱，無非是因為當時匈奴勢大，所以得保全大漢。
而今馬超勢大，難道他們就不能跟呂后一樣暫時容忍嗎？
“你——”
崔琰臉色漲的通紅，饒是他再怎么能言善辯，但面對伏完這一番無懈可擊的話，也找不出可以反駁的地方。
無他，大義已經被伏完所占據了。
眼見著殿內群臣都無法反駁，伏完嘴角微微一翹，很快又收斂下去，說道：“既如此，諸位隨老夫前往椒房宮面見皇后吧。”
“若是皇后愿意出城為質，那便如此行事。”
言罷，伏完率先離開大殿。
往皇宮深處走去。
崔琰、崔林的臉色陰沉，楊彪也是緊皺眉頭，沒有一人選擇挪步，眾人紛紛看向了法正。
“法御史，你難道真的打算不管不顧嗎？”
崔琰忍不住問道。
賈詡讓法正來主持大局，如今說話最有分量的人就是法正，也只能希望法正有辦法挽回局勢了。
法正沉默半晌，隨后說道：“去請呂貴人吧，此事……唯有讓呂貴人出面才有可能阻止。”
很顯然，伏完既然敢自信滿滿地去讓伏皇后做決定，多半是認定伏皇后會答應出城為質。
而伏皇后一旦答應，他們有什么資格阻止？
雖然呂玲綺身為貴人，從身份上來說也沒法阻止皇后，但現在除了呂玲綺之外他也想不到更合適的人了。
玉堂宮。
雖然天色已經晚了下來，但呂玲綺依然在院子里練槍，手中鐵槍揮舞得虎虎生風。
她換上了許久沒有穿上的勁裝，整個人似乎重新變成了當年那個剛剛入宮時、英姿颯爽的呂玲綺。
一套槍法舞罷，呂玲綺渾身香汗淋漓，氣喘吁吁，來到旁邊的石凳上坐下歇息。
郭女王就在一旁旁觀，見呂玲綺停下來后，帶著侍女上前去為她奉上帕子還有茶水，并十分欽佩地道：“呂姐姐的武藝著實厲害，比一般武將都要強得多。”
自從晉升為后妃之后，郭女王就和后宮眾多妃子來往變得密切了許多。
不過其它后妃都不怎么看得起她。
畢竟她是從宮女晉升為妃，在其它后妃眼里她是勾引天子的狐媚子，所以不得待見。
當然，呂玲綺是例外。
呂玲綺天性直爽，沒什么彎彎繞繞，和后宮所有妃子都處得來，自然不會嫌棄郭女王的出身。
“武藝退步太多了。”
呂玲綺從郭女王手中接過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然后苦笑道。
雖然入宮后她也沒有懈怠武藝，但她懷孕到養胎這么長時間，卻沒有再碰過槍。
而且生子對于身體還是有損耗的，她明顯感覺自己的氣力不如一年前那么充沛了。
郭女王遞上一杯茶水，聞言淺淺一笑，說道：“已經很厲害了，這么長這么沉的一桿鐵槍，我提都提不起來，更別說跟呂姐姐這樣舞了。”
“不過今日時候也不早了，呂姐姐還是早點歇息吧，不要太過勞累。”
呂綺玲今天練了一下午的槍。
說實話，有點太過拼命了。
呂玲綺搖了搖頭，說道：“我再練一會兒，如今長安城危急，不知何時就會被敵軍攻破。”
“我得做好迎敵的準備才是。”
雖然賈詡不讓她上城墻殺敵，但她依然沒有選擇茍安，而是勤練武藝。
若是城破，她將誓死保護皇宮！
看見呂玲綺臉上的堅決之色，郭女王美眸中閃過一絲欽佩之意，道：“呂姐姐放心，長安城不會那么容易被破的。”
“陛下的援軍已經在趕回來的路上，要不了多久就能將城外的敵軍擊退。”
雖然嘴上這么說，但郭女王也清楚，這不過是自我安慰的話罷了。
長安的情況的確不容樂觀。
不過……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只是一介女子，也沒有呂玲綺這樣的武力，等到長安城破，她就連提刀殺敵都做不到。
能做的估計也只有投井自盡保全貞潔。
想到此處，郭女王的眼神一陣黯淡。
呂玲綺也看出了郭女王的心情不佳，本想安慰她兩句，忽然見到有一名宮女匆匆走入了宮里。
“貴人，法御史與百官在宮外求見。”
這名侍女恭敬地道。
呂玲綺聞言一愣，法正和百官求見她？
發生什么事了？
稍作猶豫后，呂玲綺道：“讓他們在前殿稍候，我換身衣服就去。”
侍女領命而退。
椒房宮。
“壽兒，這可是絕佳的好機會啊，你一定不能放過，要牢牢把握住這次機會！”
“一旦功成，你將會青史留名，成為堪比呂后的皇后！”
“我伏家也將隨之騰飛！”
伏完壓低著語氣，一臉激動地對伏皇后說道，手中拐杖不斷拄著地面。
他先百官一步來到椒房宮。
就是為了提前跟伏皇后通氣。
以免待會兒產生什么岔子。
軟塌之上，伏皇后已經淚流滿面，聞言抿著唇看向伏完，紅著眼睛道：“父親你在說些什么！讓我出城去為質，這是身為人父該說的話嗎！”
“我若落入馬超手中，必將受盡屈辱！”
剛剛伏完匆匆跑來，告訴了她長安城如今的情況，以及馬超提出的條件，并且讓她自愿跟百官說出城為質。
在聽到這一消息后她的天都塌了。
她心中最敬重的父親，竟然打算親手將她送入虎口，讓她被馬超所俘！
“你這是什么話！”
伏完聞言氣得瞪大了眼睛，聲音都拔高了不少，“你被陛下軟禁宮中，遲早要丟了皇后之位。”
“與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換取我伏家的繁榮！”
“別忘了你可是伏家人，身上流淌著我伏家的血脈！你怎么能如此自私，一點都不為家族考慮？”
“況且我不是說了么，若是馬超要羞辱你，你立刻自盡保全貞潔，怎么會受盡屈辱？”
“青史留名的機會別人求之不得，那崔林為了這樣的機會求死多少次都沒成功，如今送到你面前了，你倒是不珍惜！”
伏完真沒想到伏皇后會忤逆他。
這可是無比難得的好機會！
然而這一席話落在伏皇后耳中，卻像是晴天霹靂一般，她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伏完，只覺得眼前的父親是如此的陌生。
良久之后，伏皇后慘然一笑，道：“既然父親想讓女兒去死，那女兒便隨了父親的愿便是了。”
此時此刻，她已心如死灰。
她這一生顛沛流離，從始至終都是被人利用的工具，便是自家父親也希望她用性命去換家族的輝煌。
早知活下來是這樣，那當初在許昌的時候，她就該選擇自盡。
看見伏皇后淚流滿面的模樣，伏完心里多少也有愧疚，但很快就被他擯棄在腦后。
利益太大，他不能心軟。
“你要好好記住，待會兒當著百官的面，一定要說是為了保全長安而選擇為質！”
“這句話是關鍵！”
伏完又仔細叮囑了一番，而此時他聽到宮外有陣陣腳步聲傳來，于是連忙后退數步。
很快便有人走入了椒房宮。
但令伏完錯愕的是，率先走入宮內的并非是法正、崔琰等人，竟然是呂玲綺！
“呂、呂貴人？”
伏完吃驚地道，甚至都沒來得及偽裝出悲痛的表情。
呂玲綺此時俏臉含煞，大步走進來，然后冷冷說道：“讓皇后出宮為質，本宮絕不答應！”
法正和百官告訴了她馬超提出的條件，以及伏完的打算之后，她便毫不猶豫地趕過來了。
這種事情怎么能答應！
若是讓天子知道了，絕對會勃然大怒，朝中百官一個都逃不掉，全部都得遭受天子的雷霆之怒！
“貴人你……”
伏完一愣，隨后看向了呂玲綺身后跟著的法正等人，瞬間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這群家伙竟然把呂玲綺搬出來了！
在心里罵了幾句后，伏完咬了咬牙，說道：“呂貴人，這也是為了長安城萬萬百姓以及后宮諸妃考慮。”
“況且長公主尚在宮中，難道貴人不為長公主考慮嗎？”
伏完人老成精，知道呂玲綺的弱點是什么。
但這回他卻算錯了。
呂玲綺直接道：“早在馬超兵臨城下之前，長公主便已經被中書令派人護送離開了長安城，所以不勞煩國丈擔心了。”
“至于長安城的百姓的安危，國丈不妨去街上喊一喊、問一問，看看那些全力支持抗敵的長安百姓愿不愿意讓皇后以身屈賊來換取敵軍退兵，去問問我大漢的將士愿不愿意！”
“假若國丈真的如此行事，那這大半個月以來那些為了保衛長安而犧牲將士們又算什么？”
“他們在烈士陵園能夠瞑目嗎！”
呂玲綺的語氣凌厲，鳳眼怒睜，直直地看著伏完，鏗鏘有力的聲音回蕩在整個椒房宮內。
“至于后宮就更不勞煩國丈擔憂了。”
“若是長安城真的被攻破，本宮將以性命保護皇宮的安全，便是身死也無悔！”
“既為天子后妃，這就是后妃的命！”
“即便所有人都同意讓皇后為質，本宮也依然反對！”
“大漢和陛下不可受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