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內室被收拾好了以后,劉協第一時間便進去探望呂玲綺的情況。
雖然剛剛生產完的房間被視為污穢之地,天子是不能進入的,但他哪兒會在乎這種事情。
劉協進去后便看見了滿臉虛弱地躺在床上的呂玲綺,以及被放在旁搖籃當中、還在哇哇大哭的嬰兒。
“愛妃。”
劉協并沒有直接去看孩子,而是先一步來到床邊,握住了呂玲綺的手。
“陛下……”
呂玲綺虛弱地喊了一聲,聲音微弱。
雖然服用了華佗特制的藥丸以及參湯,但是生孩子對體力的消耗和虧損不是一下子就能補好的,需要長時間的休養才行。
藥丸和參湯只是暫時讓她打起精神,從產后的虛弱和危險中脫離出來。
“別說話,好好休息。”
看見平日里精神十足的呂玲綺眼下竟這般虛弱,劉協心里也難免心疼,伸手用衣袖為她輕輕擦去額頭上的汗水。
呂玲綺微微搖了搖頭,問道:“陛下,孩子在哪兒?臣妾想看一看。”
甄宓此時正在搖籃邊上看著孩子,聞言便伸手將孩子小心抱了起來,然后放在了呂玲綺的枕邊。
呂玲綺看著襁褓中的孩子,就連英氣的眉眼在此時都變得柔和了起來,嘴角浮現出一絲難掩的笑容。
她輕輕用手指碰了碰孩子那皺巴巴的臉蛋,而孩子或許是感覺到了母親的氣息,竟然慢慢停止了哭泣。
甄宓看見這一幕既羨慕又心疼,十分愧疚地道:“呂姐姐,都怪我你才會摔倒,我……”
“妹妹這是哪里的話。”
呂玲綺搖頭打斷了甄宓,認真地說道:“摔倒是我自己不慎,與妹妹有什么干系?”
“況且現在我和孩子都平安,妹妹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更不要因此影響身體,你現在可還病著。”
呂玲綺雖然平時喜歡舞槍弄棒,但性格卻很寬和,這也是為什么她能在后宮里和諸位后妃的關系處的都還不錯的原因。
安慰完甄宓之后,呂玲綺又將目光投向劉協,問道:“陛下,你想好了給孩子起什么名字了嗎?”
劉協搖了搖頭說道:“起名之事暫且不急,這可是我大漢的長公主,起名當要慎重,朕得好好斟酌。”
其實這只是托詞罷了,關于孩子的名字他都還沒想。
劉協將目光看向襁褓中的嬰兒,雖然剛出生的孩子模樣并不好看,小臉都皺巴巴的,但他卻覺得十分可愛。
遲疑片刻后,劉協伸手想要觸碰一下孩子的臉蛋,結果手指卻被孩子的小手給抓住了,指尖傳來的溫暖感覺讓他的心中生出一股淡淡的悸動——這是血脈相連的感覺。
“我也有女兒了……”
此時此刻劉協的心情很是復雜,他來到這個時代、扎根于這個時代,改變了這個時代。
如今他的血脈也在這個時代延續了下來。
劉協看了孩子許久,而后收回目光,對呂玲綺道:“溫公還在外面等著,朕稍后便讓他進來。”
說完,就帶著甄宓離開了內室。
呂布正在外面來回踱步,看見劉協走出來后,迫不及待地問道:“陛下,小女和孩子現在如何了?”
劉協溫和一笑,然后說道:“呂貴人和孩子都很好,溫公不妨進去探望。”
“謝陛下!”
得到劉協的恩準,呂布大喜過望,匆匆行了一禮后便跑入了內室。
看著呂布那步履匆忙的模樣,劉協不禁笑了笑,接著攬住甄宓的肩頭,對她說道:“呂貴人剛剛生產完不便返回紫云宮,便暫時在清禮宮住下吧。”
“愛妃這幾日先到朕的寢宮去,等到呂貴人修養好了后你再回來。”
甄宓自然沒有異議,點頭了點頭。
劉協看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于是問道:“愛妃在想什么?是不是身體又不舒服了?”
甄宓搖了搖頭后說道:“臣妾只是在想,能不能跟呂貴人一樣平安把龍嗣生下來。”
經歷了呂玲綺產子之后,她開始懷疑自己能不能平安誕下孩子,以及生完孩子后還能不能活著。
要知道呂玲綺常年習武,體魄不是一般的好,就這生孩子還差點沒了半條命。
而她身體從小就弱,現在又患了病,所以她才會越發感到擔心。
劉協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憂色,但卻并未表露出來,而是安慰道:“愛妃不必擔心,朕已經派人去請張仲景來鄴城。”
“此人的醫術在華佗之上,放眼當今天下,都沒人比他的醫術更好。”
“等他來了以后,定然能將愛妃給醫好。”
甄宓笑著道:“臣妾得的果然不是簡單的風寒,陛下還是說漏嘴了。”
劉協表情稍滯,一時啞然。
不過甄宓對自己的病情嚴重早就有心理準備,所以并不傷心難過,只是伏在劉協懷中,輕聲說道:“陛下,能答應臣妾一件事嗎?”
“什么事?”
“如果臣妾死了,陛下不要那么快忘了臣妾。”
劉協攬著甄宓肩膀的手頓時加重了幾分力道,沉默許久后才緩緩開口道:“朕不會讓你死的。”
是回答,更是承諾。
呂布是帶著一肚子火氣進入內室的。
本來他是想訓斥呂玲綺不聽他的話好好在紫云宮中修養,反而到處亂跑,以至于動了胎氣導致提前臨盆。
但當他看見躺在床上、臉色蒼白虛弱的呂玲綺后,肚子里的火氣頓時消失了,責罵的話也堵在嘴里說不出來。
“父親,你來了。”
呂玲綺看見呂布后便想要撐起身子坐起來。
呂布見狀嘆了口氣道:“伱剛剛生完孩子,好好躺著吧,別勉強了。”
隨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襁褓中的熟睡的孩子身上,臉上頓時浮現出燦爛的笑容。
“哎喲我的好外孫女,來讓外公抱抱。”
說著他就伸手把孩子抱了起來。
但他才剛把孩子抱到懷里,孩子便驚醒了,緊接著就開始放聲大哭。
“哎哎哎,怎么還哭了……”
呂布哪里見過這般陣仗,一時間手忙腳亂,抱著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呂玲綺不禁笑道:“父親你抱的姿勢不對,這么抱孩子不舒服,當然會哭。”
她邊說邊指點呂布怎么抱孩子。
懷孕的這段時間里她可沒閑著,向穩婆請教了許多帶孩子的知識,包括怎么抱孩子等等。
在呂玲綺的指點下,呂布終于抱對了姿勢,孩子也慢慢止住了哭泣。
而此時呂布額頭上已經滿是汗水,渾身僵硬、保持著姿勢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再度把孩子驚醒了。
這帶孩子當真是比打仗還難。
但當他看見懷中的孩子的睡顏時,瞬間又覺得剛剛的辛苦是值得的,咧嘴笑道:“這孩子的眉眼和陛下真像。”
“陛下可曾說了給孩子起什么名字了嗎?”
呂玲綺搖頭道:“陛下說起名要慎重,打算好好想想……父親你有什么想法嗎?”
“我一個粗人,你讓我想名字?”
呂布白了呂玲綺一眼,隨后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孩子身上,臉上的喜歡根本藏不住。
看見他這般高興的模樣,呂玲綺稍作猶豫,開口問道:“我沒能生下皇子,父親難道不怪我嗎?”
她知道自家父親一直希望她能生一個兒子,但可惜她生下的卻是女兒。
呂布渾不在意地說道:“孩子都生下來了,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女兒也是陛下的血脈,也是我的外孫女,我一樣稀罕。”
“再說了你和陛下都還這么年輕,以后又不是不能再生了,現在先給我外孫生個姐姐也挺好,以后能有個伴。”
呂布當然想要抱外孫,但他也明白這種事全憑天意,根本強求不來,他還沒有迂腐到拿這種事去指責呂玲綺。
當然最主要的在于自家女兒剛從鬼門關上走一遭,他這個當父親的怎能不心疼。
不過有一點他清楚,他想抱上外孫,還有很長的一條路要走啊。
皇宮,北衙地牢。
如今的北衙地牢中人滿為患,關押的全是呂布從無極縣羈押過來的甄氏族人。
地牢中到處都充斥著哭聲還有求饒聲、哀嚎聲,可惜地牢的大門緊閉,沒有然理會他們的哭泣。
甄毅便被關在其中一間牢房里,他聽著耳畔傳來的族人們的哭聲,他緊閉雙眼只當做沒有聽見。
而在他對面的囚牢里,關著的正是二房族老等一眾甄氏高層,此時他們都用憤怒的目光看著甄毅,口中還叫罵不休。
“甄毅!你害我甄氏全族落到如此境地,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你這個畜生!你枉姓甄!”
“等去了九泉之下我要向祖宗告你的狀,你根本不配為家主,你當真是該死!”
“我們當初瞎了眼才會推選你為家主!”
甄毅主動向天子承認謀害欽差一事,直接讓他們甄氏坐實了謀反的罪名,所以他們怎能不怒?
他們簡直恨不得殺了甄毅!
三房族老怒罵道:“甄毅!你以為不說話就能逃避嗎?你是毀了我甄氏的罪人!”
“你死后有什么臉面去九泉之下見列祖列宗!”
面對三房族老的謾罵,一直沉默不語的甄毅終于睜開了眼睛,臉上無悲亦無喜。
“我毀了甄氏?”
甄毅掃了三房族老等人一眼,語氣冷漠地道:“真正毀了甄氏的是你們!”
“若非你們喪心病狂對欽差下手,我甄氏又怎么會落到今天這般境地?你們才是罪魁禍首,到了現在還不知悔改!”
二房族老冷笑道:“我們所做所為皆是為了甄氏考慮,只要你不泄露消息,陛下如何掌握我甄氏謀害欽差的證據?”
“你自己蠢到了家,非要自己送出把柄,簡直愚蠢至極!”
四房族老哀求道:“家主,我求求你了,你去跟陛下說那些話都是你胡說八道的,一切都還來得及!”
“為了我甄氏全族的性命考慮,你就把罪名扛下來吧,我求求你了!”
聽到四房族老這般天真且愚蠢的話,甄毅忍不住捧腹大笑,眼淚都笑了出來。
所有人都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大笑給嚇了一跳,一時間面面相覷。
“他是不是瘋了?”
五房族老問道,表情驚疑不定。
二房族老表情陰沉地呵斥道:“甄毅,你到底在這里發什么瘋!”
“哈哈哈——”
甄毅笑得直不起腰,聞言緩緩止住笑,用戲謔的目光看著他們,張口罵道:“一群老不死的蠢貨!”
“你們以為自己的一切計劃做得天衣無縫,殊不知這般手段在陛下眼中如同掩耳盜鈴!”
“告訴你們一個消息,被你們燒死的欽差法正,如今還好好地活著!”
“眼下正在鄴城!”
甄毅是不久前才知道此事的,得知法正活著的消息后,他越發慶幸自己選擇向天子坦白認罪而非死不承認。
此言一出,幾位族老們登時震驚了。
二房族老瞪大了一雙老眼,難以置信道:“不可能!法正怎么可能還活著?他明明已經被燒死了!”
他那日可是在驛館周圍安排了不少人手監視,確認了法正沒有從驛館跑掉。
對方怎么可能還會活著?
甄毅譏諷道:“不可能?你們都敢謀害欽差了,這世上還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嗎?”
“你們若是早聽我的向陛下認罪,我甄氏最多受到陛下懲處,交出把持的財政大權而已。”
“是你們親手將事情推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把貪腐之罪變成了謀逆大罪!”
“我即便死了,也可以問心無愧地去見祖宗;而你們才是真正無顏面見先祖!”
幾位族老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對于把家族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要的他們而言,甄毅的話無異于一把刀子狠狠刺入了他的內心。
二房族老更是感覺眼前一陣發黑,他萬萬沒想到原來自己才是令甄氏族滅的元兇!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五房族老也失神地自言自語道。
四房族老更是老淚縱橫,上去抓著二房族老的衣領罵道:“都怪你!你才是真正的罪人!”
“滾開!”
二房族老一把推開他,然后顫顫巍巍地起身來到牢門前,目光死死盯著對面牢房的甄毅。
“甄貴人乃是天子寵妃,你為何不去找她?若是她向天子求情,我甄氏定能存活!”
“到了現在你還不肯讓她出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