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傷心過度,再加上受了涼,所以甄宓在當晚便病倒了。
劉協得知此事后專門放下手中的政務,親自前來探望,并守在她的床邊。
畢竟兩人在一起也快有五個年頭了。
劉協對甄宓的感情還是很深的,
母親過世的打擊不可謂不大,劉協也不愿意看見甄宓因此而憂傷成疾、落得個香消玉殞的下場。
清禮宮中。
甄宓正躺在床上熟睡,雙目緊閉、臉龐發紅,呼吸也微微有些急促。
劉協一言不發地坐在床榻邊上,有些出神地看著甄宓的睡顏,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郭女王小聲提醒道:“陛下,您已經守了整整一夜了,還是先回去休息休息吧。”
“貴人這里有奴婢守著便可,您還是要以龍體為重,切勿太過操勞。”
劉協微微搖頭,說道:“無妨。”
郭女王只好不再多言。
劉協握著甄宓有些發燙的手,眼神有些復雜,心中忍不住嘆息一聲。
后宮眾妃當中甄宓對他的情意最深,感情也最深厚,但在這方面他對她的虧欠屬實太多。
這也是他為什么一再容忍甄氏的原因。
不過他也清楚,甄宓想要的并不是家族變得如何如何顯赫,真正想要的是他的寵愛。
但這恰恰是他最難滿足的。
后宮是朝堂政治的縮影,后宮妃子的得寵與否能直接影響到朝堂格局。
而天子的一舉一動都被別人所關注,他若是對甄宓表現出超乎尋常的寵愛,許多人就會猜測他的想法。
比如他是不是想要廢后,是不是想立甄宓為皇后,又是不是準備進一步重用甄氏……等等等等。
屆時一些平衡就會被打破。
所以有些時候他往往知道甄宓的心意但卻不能滿足,比如讓他過去留宿、做了飯讓他去吃,他有時便會回絕。
以此來保持一定的距離。
一念及此,劉協暗暗下決心,等到甄宓醒了以后一定要抽空好好陪她,彌補一二。
“陛下——”
就在劉協思緒萬千之際,一名宦官步入宮中,躬身稟報道:“并州傳回軍情,中書令請陛下前去宣室議事。”
聽到是有關前線的消息,劉協稍作猶豫后,還是覺得不能忽視,于是對郭女王吩咐道:“你在此代朕好好照顧甄貴人。”
“是,陛下。”
郭女王低頭領命。
隨后劉協從旁邊的宮女手中接過一塊冷帕巾敷在甄宓的額頭上,又為她塞好被子,方才離開清禮宮。
目送天子離去,郭女王心中稍稍送了口氣,目光落在了依然昏迷在床榻的甄宓身上。
“能得陛下如此關切,甄貴人果然是后宮中最受陛下寵愛的妃子。”
郭女王心中想到。
甄宓病倒,天子又是在床榻邊上徹夜守候、又是悉心照料的,她還從未見到有哪個后妃得到過天子這般對待。
便是呂貴人當初懷孕昏迷的時候都沒有這樣的待遇,可見天子對甄宓的重視。
收起心中那些許羨慕之意,郭女王下去開始為甄宓煎藥,同時讓人將地龍燒得更旺一些。
不久后,當她端著藥碗返回宮中之際,甄宓已經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咳咳……”
甄宓臉上難掩虛弱之色,捂著有些昏沉的額頭,用有些嘶啞的聲音問道:“我這是怎么了?”
“貴人你醒了?”
郭女王見此臉上不禁露出一絲喜色,將手中的托盤放在一旁,對她道:“您昨日在外受了涼所以病倒了。”
“陛下守了您整整一晚上,才離開不久。”
聽到郭女王的話,甄宓這才回想起來自己昨日的確在風雪中待了許久,晚上回宮后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未曾想竟是受了涼病倒了。
不過最讓她在意的還是郭女王后面那句話,她試探性地問道:“你是說……陛下在此守了我一整夜?”
“是的,貴人。”
郭女王微微一笑,對她說道:“陛下昨晚親自照料您,都不讓奴婢們插手。”
“是剛剛聽說前線有軍情傳回來,才暫時離開,臨走前還囑咐奴婢好好照料貴人。”
“貴人當真是受陛下寵愛。”
聽聞此言,甄宓心中涌現出一股濃濃的溫暖與幸福之意;但在想到自己母親故去的事情后,又不禁悲從中來。
郭女王自然是明白甄宓為何露出如此神情,于是安慰道:“貴人無論如何還是要保重好身體,勿要讓陛下太過牽掛,這碗藥您先喝了吧。”
甄宓嘆息一聲,沒有多說什么,從郭女王手中接過玉碗并一飲而盡。
她不想因為自己而拖累劉協。
至少,不要讓他太過擔心。
另外一邊,宣室之中。
賈詡躬身稟報道:“陛下,如今曹操已派人聯絡上馬超,欲要與其結盟共抗朝廷。”
“臣以為當在兗州加派重兵防守,切不可讓曹賊尋到機會,趁著大軍西征之際領兵北上。”
馬超的那封信已經被送回了鄴城。
沒人會把他在信中的威脅當回事,也絕不會有人會向他妥協,不過信里透露出來的信息還是值得關注的。
曹操欲與馬超聯盟,這代表著曹操也有可能插手這場戰爭,趁機渾水摸魚。
劉協聞言放下手中這封馬超的書信,隨手將其丟入火爐,然后吩咐道:“傳旨黃老將軍,命其領兵前去兗州鎮守,隨時注意曹操的動向。”
曹操插手這場戰爭完全在他的預料之中。
畢竟這廝的眼光可不是馬超能比的,想要對抗朝廷唯有雙方聯手,否則就只能等著被逐個擊破。
“是,陛下。”
賈詡恭敬領命。
接著劉協又向諸葛亮等人詢問道:“這個冬季各地的受災情況如何?那些遷入幽州的烏桓百姓們怎么樣了?”
冬季往往是難熬的,每到冬季都要凍死餓死許多人,雖然他已經提前下令讓各地準備好賑濟災民,但其中的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尤其是在討滅了烏桓、征服了高句麗之后,數以十萬計的烏桓百姓都被遷入了幽州等地生活。
這些人也是不能疏忽的。
無論是為了大漢朝廷的聲望還是方便日后兼并征服各個異族,好生安置這批人都有著重要意義。
“回稟陛下,戶部已經做好了充分的統籌調動來應對災情,讓大雪對各地百姓的影響降到最低。”
“此外那些俘虜們也都已安置妥當,請陛下放心。”
諸葛亮回答道,他在這方面耗費了不少心思和力氣,提前做了各方面準備。
劉協是很信任諸葛亮的辦事能力的,聞言點頭贊許道:“辛苦孔明了,在物資方面有什么需求的話你直接調度便是,無須上奏朕。”
“多謝陛下。”
諸葛亮深深一禮,無須上奏便可調動物資,這是天子給予他莫大的權力以及深深的信任!
諸葛亮說完后,法正猶豫了片刻后,站出來道:“陛下,這些烏桓人畢竟是異族,萬一他們再度作亂的話豈不是……”
法正說的很隱晦,但劉協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這是大漢長久以來對于異族的抵觸和警惕。
烏桓與大漢的關系一直惡劣,討滅了烏桓后把烏桓俘虜們安置到大漢境內,說實話朝中不少大臣都對此有意見。
異族終究是異族,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對待異族就應該趕盡殺絕才是。
劉協卻給了他們一條生路。
假如有一天這些烏桓人又再度起了異心,趁機禍亂一方,那對大漢而言是一個巨大的隱患。
“孝直有什么看法?”
劉協沒有第一時間說出自己的想法,而是看向法正,詢問他的意見。
一個英明的君主,要善于聽從諫言。
法正在提出這個問題前就已經料到了天子會這么問他,聞言精神一陣,直接從懷中中取出一份奏折。
“陛下,這是臣所寫的《治烏桓三策十二疏》,里面是臣對治理烏桓百姓的一些愚見,請陛下過目。”
法正雙手拿著奏折,呈上給劉協。
劉協接過奏折,似笑非笑地對法正道:“看來孝直是早有準備。”
法正把腰彎得更深了一些。
心中隱隱有些忐忑。
而劉協也沒有在意,他明白法正的小心思,無非是想要在他面前多多表現,贏得他更多的信任、更高的地位。
朝堂當中人才濟濟,法正雖然有才能,但諸葛亮、司馬懿、魯肅等人論才華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他自然想要更多地表現一下。
劉協并不反對這種良性競爭,內卷嘛,卷得越厲害對國家越有益處。
只要別互相攻訐就行。
將法正的奏折打開后,劉協將奏折內容仔仔細細瀏覽了一遍,眉頭時皺時舒,最終合上了奏折,點頭說道:“孝直所呈治理異族俘虜之言十分有見地。”
“不過有幾個地方朕以為不太妥當。”
法正聽到前面的話心中本來十分欣喜,但后面的話又讓他瞬間緊張了起來,連忙道:“請陛下斧正。”
劉協也不客氣,直接道:“左相所寫三策,分別是平民憤、安民心、收民用。”
“其中一策、三策都沒問題,但第二策有大問題。”
法正所寫這三策其實就代表了三個步驟。
首先是平民憤。
也就是刻意激怒這些烏桓百姓,比如讓大漢的士卒或者百姓們主動歧視或者表露敵意等等。
這種事情雖然本來就存在,但一直都是小打小鬧,法正的意思是主動把小打小鬧演變成一場大矛盾。
等到矛盾激化事情鬧大后,再由朝廷出面安撫,比如懲戒鬧事的士卒或者漢人、好言安撫那些烏桓百姓,展現出朝廷的態度。
隨后再進行第二道策略,給這些異族百姓分發土地,這是最快最好收買人心的辦法。
第三步大肆從這些烏桓百姓中招募青壯參軍,收歸己用,填充兵力的不足。
法正的這三道策略并不復雜。
至于其余十二疏,則是一些其他方面的建議和具體實施方法,屬于補充性的建議。
在劉協看來其他方面都沒問題,問題出在第二步。
“這大漢是我漢人的天下,這些烏桓百姓只是外來者,若是朕直接給他們發土地的話讓大漢的百姓如何想?”
“朕對這些烏桓百姓們已經足夠優待,好處這種事,過猶不及,人心是很難被滿足的。”
“朕對他們若是太好,他們想要的會更多。”
“倘若日后朝廷一但做出對他們不利、或者讓他們不滿意的事,他們便會抓住這點鬧事,孝直信否?”
劉協不緊不慢地說道。
法正的想法是通過展現出大漢對于異族的包容和優待,來收攏人心,減少烏桓對于大漢的敵意,方便同化。
這個策略并非不好,但是卻不夠了解人性,所以才會有錯漏。
“臣……”
法正微微張嘴,不知如何作答。
劉協將奏折放在龍案上,并說道:“朕是想將這些異族百姓收歸大漢不錯,但我大漢是靠武力征服的烏桓,不能減少朝廷在他們心中的威嚴,讓他們畏懼是必要的。”
“朕不會苛待這些烏桓百姓,但是想要過于優待也不可能,因為那對我大漢子民不公平。”
“朕是大漢的天子,朕有足夠的心胸包容他們,但他們若不聽話,朕也不介意將他們趕盡殺絕。”
劉協用平淡的聲音說道。
言語間有血腥氣彌漫。
法陣心里的敬畏之意更甚,而劉協見此倒是放緩了些語氣,笑道:“還有你說的從烏桓軍中招募青壯參軍之事,孔明早已落實了,此番西征的的大軍中便有烏桓騎兵。”
“這份奏疏你回去好好鉆研一番,然后再拿來讓朕過目吧。”
法正畢恭畢敬地應下。
討論完這些事情后劉協便讓群臣繼續處理政務,而后前往清禮宮探望甄宓。
而他來到宮中時,甄宓正披著衣服站在窗邊,望著院子里面的雪景怔怔出神。
“愛妃何時醒的?”
見到甄宓醒來而且沒什么大礙,劉協放下心來,然后輕聲詢問道。
“陛下。”
甄宓靠在劉協懷中,并沒有回答他剛剛那番話,而是咬著紅唇道:“臣妾……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