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內,中軍大營。
雖然眼下已經到了亥時,但是嚴顏卻躺在在床上輾轉難眠,心事重重。
一個月的時間已經快要過去了。
可援軍始終沒有到來。
此外士卒的傷亡越來越多,這不僅讓守城變得越發艱難,更讓軍中一些將士萌生出了投降的想法。
眼下的局勢太過惡劣,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到援軍抵達的那一天。
“唉……”
嚴顏嘆息一聲,從床上坐起身。
睡不著的他干脆披上衣服走出營帳,前去城墻上巡查城防的守備情況。
劉備已經沉寂三日沒有攻城了,這雖讓他獲得了難得的喘息之機,但卻并沒有讓他放松警惕。
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他看來劉備忽然停止攻城,不是打算放棄進攻,而是在暗中謀劃著什么。
嚴顏一邊想著,一邊登上城墻。
今夜負責在城墻上值守的乃是鄧賢,見到嚴顏前來,他起身相迎道:“將軍,您怎么來了?”
“睡不著,過來看看。”
嚴顏擺了擺手,同時將目光投向城外那處于夜色中的劉備大軍軍營,問道:“敵軍可有什么動靜?”
鄧賢回答道:“回稟將軍,敵軍并無異常,看起來今夜并不打算攻城。”
由于劉備接連幾日沒有發動進攻,所以嚴顏特地讓人加強了夜晚的防守,謹防夜襲。
“不可放松警惕。”
嚴顏沒有因為鄧賢的話而放心,反而正色道:“如今戰事膠著,劉備就是在等我們露出破綻。”
“決不能讓他們找到任何機會!”
敵軍不進攻才是最可怕的,他們更需要時刻打起精神,隨時準備應對進攻。
“諾!”
鄧賢恭敬應道。
嚴顏隨后又在城墻上巡視了一圈,直到開始有困意出現后才結束巡視,返回營帳休息。
然而在他剛剛躺下不久,城內各處忽然爆發出喊殺聲,到處都燃起了熊熊火光。
同時守軍士卒們的驚恐聲音此起彼伏地響起。
“敵襲!是敵襲!”
“快點吹號!敵軍攻入城里了!”
“該死!他們是從哪里入城的?!”
“他們想奪城門!快去防守!”
混亂瞬間降臨了南城門。
無數的敵軍源源不斷地從地道中破土而出,他們一邊和守軍士卒展開激戰,一邊搶占城墻和城門。
而突然殺出來的敵軍令城內守軍們全都措手不及;再加上夜色黑暗根本看不清什么東西,只有無盡的喊殺聲還有金鐵交擊聲充斥于耳畔,一時間難以組織其有序的防御。
大部分的守軍士卒從何營帳中出來后,甚至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就匆忙拿起武器和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敵軍戰至一處。
“咔咔咔——”
伴隨著一陣陣機璜轉動的響聲。
沉重的南城門緩緩升起。
而此時已經殺到城外的士卒們當即從打開的城門中魚貫而入,涌入成都城!
嚴顏本來都準備睡覺了,但當他聽到喊殺聲后頓時困意全無,第一時間重新披甲起床。
但是等他帶兵趕到南城門的時候卻已經為時已晚。
整個南城門已經徹底淪陷!
而順著城門洞往外看去,他更是驚呆了。
只見一只只火把將漆黑的夜色灼燒出一個個洞,震天的喊殺聲響徹夜空!
夜色下的敵軍士卒們就像是于黑夜中狩獵的狼群,向著成都城進發,密密麻麻的如同潮水一般!
這一次的攻勢,比以往都要更加猛烈!
全軍出擊!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著眼前這一幕,嚴顏只感覺頭皮發麻,心中充滿了無窮的震驚和疑惑。
他不久前巡視的時候一切還很正常,為什么突然之間敵軍就發起了進攻?
“敵軍從哪冒出來的?城門怎么會打開?!”
嚴顏又驚又怒,向身邊的副將厲聲質問道。
副將臉色蒼白地說道:“將軍,我也不太清楚……敵軍忽然就從出現在城內,似乎、似乎是挖地道進來的。”
“等我們察覺的時候城內已經到處是敵軍了,眼下南面城墻已經快要被攻占……”
嚴顏聽完,臉色頓時難看至極!
他沒有再廢話什么,冷靜地轉身下令道:“調集西營、南營、北營!隨我一同抵擋敵軍!”
副將聞言忍不住道:“將軍!南城門已破,成都守不住了!”
“趁現在敵軍還沒有全部入城,您還是趕快從北面城門撤離吧,否則就沒有機會了!”
此時城門一開,敵軍正源源不斷地涌入城中,根本不可能還有翻盤的機會!
敵軍的人數遠超城內守軍,而且戰斗力極強,他們之前是依仗著守城的優勢才勉強打過,正面交戰絕不是對手!
現在要是不撤離的話待會兒就走不了了!
“撤離?”
嚴顏猛然扭頭看向了這名副將,眼中有怒火和殺意在熊熊燃燒。
“主公讓我鎮守成都,在主公回來之前,我絕不會棄城而逃!”
“我誓與成都共存亡!”
丟下這句鏗鏘有力的話語后,嚴顏便毅然抽出腰間利刃,向著那不斷入城的敵軍而去。
喊殺之聲持續了整整一夜,但實際上從南城門被打開那一刻,成都的告破便已經注定了。
劉備的兵馬從西城門殺入城中,張飛、關羽二人親自領兵,和城內守軍展開了激烈的廝殺。
縱使嚴顏帶領守軍死戰到底,但是依舊無力回天,在兩人的進攻之下節節敗退。
要知道守城的優勢就在于一個守字,要是敵軍都攻進來了,那還打什么?
嚴顏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擋不住!
待到天明之時,成都城的四面城墻盡皆被占領,整座城池徹底淪陷。
而在大軍殺入城后,守軍士卒們戰死的戰死、投降的投降,城內尸骸遍地、血流成河。
嚴顏帶著為數不多的守軍被圍堵在城墻下,退無可退。
經過一夜的廝殺,嚴顏渾身浴血,手中長劍崩了一個個口子、拿著劍的手都在顫抖。
但是他的眼神依舊堅定而銳利,沒有絲毫懼色,冷冷看著面前的劉備還有關羽、張飛三人。
“老匹夫!”
張飛上前一步,對嚴顏瞪眼罵道:“我家大哥奉陛下旨意討賊、率天兵而至,汝非但不降,還敢拒戰!”
“如今城破,你死期已至!”
嚴顏這老家伙據守成都這么長時間,令他們不知損失了多少兵馬,他心里早就生出殺意了。
劉備望著渾身浴血的嚴顏,心里倒是生出了一份敬意,說道:“老將軍,眼下成都已破,你繼續頑抗也是徒勞,還是速速投降吧。”
他素來敬重英雄,嚴顏明明有逃走的機會卻據城死戰不退,這份氣節他相當佩服。
“投降?哈哈哈哈哈——!”
嚴顏仰頭大笑,抬起手中滿是缺口的劍指著劉備道:“劉玄德!我家主公當初信任你,讓你掌管巴郡,你卻想鳩占鵲巢、侵奪我州!”
“我奉主公之命守城,如今城破,我有死而已!”
“我州但有斷頭將軍,無降將軍也!”
嚴顏雖然年邁,但氣魄不減。
寧在高歌而死,絕不屈膝茍活!
這就是他的氣節!
從接命鎮守成都的那一刻,嚴顏就已經選擇了和成都城共存亡,這絕不僅僅是一句空話!
聽到嚴顏這慷慨激昂的話語,他麾下的一眾親衛們也都被他的氣魄所感染,再度鼓起了士氣。
在嚴顏身邊的鄧賢沉聲說道:“我等愿隨將軍,死戰到底!”
“愿隨將軍,死戰到底!”
數百名士卒也一齊大吼,面色一片猙獰,士氣前所未有的高漲。
他們都是嚴顏的親衛,無論嚴顏做出什么樣的選擇,他們都會跟隨!
聽到身邊士卒們的激昂之語,嚴顏頓時紅了眼眶,一向沉穩的他心情也不禁激動了起來。
“有諸君相隨,老夫死而無憾!”
嚴顏握緊了手中長劍,看向眼前的劉備等人,眼中戰意升騰!
“我有大好頭顱在此,來拿吧!”
“死戰——!!”
剩余士卒們大吼一聲,擺出進攻姿態。
這一幕讓劉備、關羽和張飛感到詫異的同時,心里也萌生出了深深的敬意。
英雄惜英雄。
劉備沉默片刻后,眼神重歸銳利,只見他有力地一揮手,冷聲下令道:“弓弩手準備!”
“嘩——!”
前排士兵退后,一群手持連弩的士兵上前,跪地擺出射姿。
無數閃爍著寒光的連弩對準了嚴顏等人!
縱使嚴顏他們值得尊敬,但這種被逼到絕境的敵人戰斗力往往是最強的,劉備不打算讓士卒去和他們拼殺,白白犧牲。
而面對一架架弓弩,嚴顏渾然不懼。
依舊穩如泰山。
雖然此時的他已經窮途末路,但卻依舊像是指揮千軍萬馬、胸有百般韜略的大將軍!
他目光堅定,悍然下令道:“殺!!”
“殺——!!”
守軍士卒們怒吼一聲,然后朝著面前敵軍發起了最后的沖鋒。
劉備閉上雙眼,重重一揮手,無數弩箭頓時激射而出,鋪天蓋地地射向了守軍士兵!
“嗤嗤嗤嗤——!”
一道道破風聲夾雜著弩箭入肉聲響起,守軍士兵們如同風吹麥子一般中箭倒下!
但是沒有人后退,所有士卒們前赴后繼,慷慨赴死!
每個人都擋在嚴顏的身前,即便是死也要保護他的安危!
“停!”
兩輪齊射之后,劉備揮手下令道。
此時此刻,所有的守軍士兵都已經全部倒在了強弩之下。
一片尸堆之中,唯有身中數箭的嚴顏依舊站著,但是他已經死了,只是用劍拄著不肯倒地。
汩汩鮮血順著崩壞的劍身流下,染紅了他腳下的大地,悲壯而又慘烈。
“可惜了。”
劉備微微搖頭,接著吩咐道:“小心收拾嚴老將軍尸身,厚葬于南郊。”
“諾!”
嚴顏以及城內守軍們的戰死,代表著成都城這座益州的治所陷落,益州全境都落入到了劉備的掌控當中。
成都城的百姓們在得知劉備領兵入城后,反而松了一口氣。
劉備的仁德之名在益州廣為傳播,凡攻城掠地都對百姓秋毫無犯。
此外又是奉天子之命討賊,對他們平民百姓更不會有什么影響,所以他們根本不必害怕。
而劉備在接管了成都之后并沒有放松下來,第一時間便找到龐統、徐庶二人,向他們詢問荊州的情況。
“荊州那邊的動向如何?”
他這段時間忙于攻城,其余來自各地的軍情奏報都讓徐庶和龐統負責處理,并未關注。
眼下他雖然已經拿下了成都,可這一仗也讓他損失不小,正是虛弱之際。
他很擔心這時候劉璋帶援軍殺回來。
徐庶回答道:“將軍放心,我們的斥候和探子時刻都在盯著,荊州的兵馬并未調動。”
“不過就在昨日,那邊的探子傳回來一則消息,是關于曹操和劉琮的。”
“什么消息?”
劉備心中一緊,連忙問道。
“是一個好消息。”
龐統微微一笑,回答道:“曹操發動兵變,動手殺了劉琮還有蔡瑁。”
“若不出所料,曹操接下來得忙著掌控荊州,沒空出兵攻打益州。”
“我們有足夠的時間來整頓兵馬。”
這個消息是荊州的探子動用飛鴿傳信而來的,對剛剛經歷過大戰的他們來說,無疑是一個極好消息。
“曹操殺了劉琮和蔡瑁?”
劉備聞言大吃一驚,這個消息實在太突然了,令他感到始料未及。
曹操和劉琮不是聯盟不久么。
怎么會突然動手殺了劉琮?
于是徐庶將事情的前因后果跟他講述了一番,然后道:“就目前而言這是好事,但從長久來看,曹操掌控荊州后威脅將會大增。”
“如今的他已經占據了荊州、江東等一大塊區域,益州居于荊州之側,很有可能會成為他接下來的目標。”
“我們需要快些做出應對才行。”
劉備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神色凝重道:“曹孟德果然不可小覷,此事得趕緊上奏陛下。”
當初天子派他來益州就是讓他奪取此地;如今他已經完成了任務,該向天子復命了。
接下來怎么做,還是要聽從鄴城那邊的旨意。